一百零一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8-20 10:14:22 字数:3525
我看得出来,除了佳乐之外,很多跟我一样的小时工只想着如何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混日子挣钱,他们可没想过要学什么技术,可能跟他们的年纪大了有关,像佳乐那样的刚刚走出学校大门便远涉异地打工的人毕竟是少数。也可能跟他们不想动脑,只想靠力气挣钱有关,动脑的累很多人都知道,那种累很多人承受不了,而劳力的累则相对轻松些,也省心些。
其中一个瘦了吧唧的老哥他就是这么想的,他特别爱笑,虽然没有我之前见到并与之聊了很长时间的那个调试员哥们爱笑,却也给我感觉是个十足十的乐天派。特别令我奇怪的是,他每一次看到我就会露出笑容,不是嘴角上扬的那种微笑,而是连黄乎乎的大板牙都要露出来给我看的洋溢满脸的笑容。我不知道到底是我脸上长着什么足以令他喜笑颜开或难以自持露笑的东西,还是说他看到谁都这样,总之,他特别爱笑就是了。
笑容这东西若非至亲好友,偶尔见一次两次真的挺舒坦,让人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善于沟通,易于结交的乐天开朗活泼派。可一旦与之四目相对,对方就笑,想必也就不那么舒服了,虽不觉得可憎,却也觉得瘆得慌,若非对方傻里傻气,便是有感对方不怀好意,不免感觉对方过于虚伪。
“我说,你笑什么呀。”我走上前去,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意思。”这老哥说。
“有意思?哪里有意思了?”我深感疑惑地问。
“你想啊,一个小时十六块钱,我们中介公司还给补助一块钱,那么就相当于一个小时十七块钱,也没什么活儿,就只管转悠。你说说,这钱挣的多容易啊。”这老哥想到这儿,自然而然笑不拢嘴。
“合着你就是心里面想着这个,才总笑啊。”我说。
“这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这老哥反问于我。
“高兴,高兴极了。”我淡淡地说,可脸上却一点儿笑模样都没。
须臾间,我想起了他说的一句话,不由得就更加笑不出来了。
“老哥,你好像刚才说过什么你们一个小时十六块钱,中介还给你们每个小时补助一块钱,有这事儿吗?”我问。
“有啊。昨天晚上我们不是一起签的合同嘛,签了合同之后我们中介领导就跟我们说了,给我们每个小时补助一块钱,这么一来,我们每个小时就是十七块钱。你想啊,一个小时来回转转逛逛就挣十七块钱,多幸福啊。”老哥兀自笑容满面地说。
“十七?十七?嗯,是挺幸福的。”我不禁苦笑说。
诚然这苦笑不是展示给老哥看的,而是发自内心展示给自己看的。为什么他们中介公司能够给他们每个小时一块钱的补助,而我们因斯贝尔中介公司却没有呢。这个时候的我很想给小康打个电话问问,但又苦于手机不在身边,在位于一楼的智能电子手机存放柜里呢。
“你们中介公司跟你们说这是自动化研发公司了吗?”我问。
但当我问过之后我却非常后悔,后悔不该问。一个企图一天到晚溜溜转转每小时挣十七块钱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打算学技术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动化,我也不懂什么是自动化,我是个大老粗,中介领导跟我说的就是每天拧螺丝。”老哥说。
“每天拧螺丝?”我愣了半天,问。
“对呀,中介领导跟我说,到了这儿只管拧螺丝就行。”老哥说。
“不是自动化厂吗?”我自言自语地问。
“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是自动化,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高科技,我是个大老粗,人家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人家让我拧螺丝我就拧螺丝。”这老哥说完这话,又开始露出他那黄乎乎的大板牙的大笑来。
“我没问你。我……”
算了吧,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聊的,还是离远点儿好,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家自诩是个大老粗,只知道干活挣钱,自然与我的想法大不相同。虽然我也是个大老粗,但同样是大老粗,我们的内心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至于谁高谁低,谁对谁错,谁也说不清楚,毕竟境界不同,所需不同。
“拧螺丝难道就是自动化,高科技?”
我这不大的脑海始终被这个问题久久萦绕,甚至连那每个小时少一块钱的补助都给忘却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被突然站在我面前的王博叫住了。
“跑哪儿去了,鹤哥?”王博问。
“到处溜达呗。”我淡淡地说。
“你这溜达得可是够勤快的呀,这都快一个小时了,愣是没找到你。”王博笑说。
“找我干嘛?”我问。
“找你聊聊天呗。你也不是不知道,崔若涵那小子半天蹦不出两句话来,跟他呆一起的时间长了,都容易得抑郁症。”王博苦笑说。
“你的意思,跟我呆在一起就不会得抑郁症了?”我笑问。
“那肯定的呀。你这性格,是真的好。”王博赞道。
“好,几个意思?”我对他的夸奖不以为然,问。
“开朗啊,幽默啊,诚实啊,有什么说什么啊,这性格多好啊。”王博难得翻出来好几个褒义词评价我。
“所以我才混成现在这样,上也上不去,死又死不了。”我悠悠地说。
他的话确实刺激到了我,而我的回复也确实触动了他。我承认我的话偏激了些,但也属实,若非我这直言不讳、心直口快的性格,我也不可能那么招人厌,遭人恨。诚然,讲实话是从小所受之教育的宗旨,但现在回过头去看看,这个宗旨只适合存在书本里,出了书本,就根离开氧气的人一样,很快就会死掉。而我竟然会抱着那东西处世为人,哎,我不禁还要由衷感谢社会,若不是我仍苟且过活,而是居于上位,怕定会惨死多次,尸骨不存喽。
“怎么能这么想呢,这可不像你呀,啊,鹤哥。”王博说。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里面的东西你根本就看不到。”我说。
“里面太脏,给我看我都不看。”王博说。
这句话属实把我惊到了,我以一种极其讶然与好奇的目光注视着王博那双隔着眼镜片的眼睛,久久不语。
“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跟你平常讲的实话一样。”王博说。
“看起来,你也经历过很多啊。”我说。
“这种事情不用经历太多,一次就够了。”王博说。
“是啊,一次就够了,一次就能让自己痛下狠心,把心里面装着的所有真善美通通删除。”我说。
“鹤哥,早上点名的时候你也领口罩了吧?”王博问。
“领了呀,不领白不领,反正不花钱。”我说。
“你看看那个口罩。”王博说。
“口罩?口罩咋了?”我问。
“别问,拿出来看看你就知道了。”王博说。
我听从他的话,从裤兜里将张光明点名时领的那个口罩拿出来,看了看。
“咋了呀,这口罩?”我不知其所以然地问。
“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问题。”王博说。
“什么问题?我还真就没看出来。”我说。
“这个口罩是残次品。”王博说。
“残次品?不能吧,博众精工厂不是说有自己的口罩机嘛,咋还能造出残次品来呢。”我说。
“你好好看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看,这个口罩上面连铁丝都没有,上面和下面是一样的,这难道还不是残次品吗。”王博说。
听王博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敢情我手上的这个口罩还真就没有那一根铝制全塑鼻梁条。湛蓝色的口罩,两边两条白色的,挂在耳朵上软绳,它只是以口罩的形式呈现在我面前,但却没有作为口罩的关键性内容,更像是一块抹布,两边串着绳子的抹布。
“还真是个残次品。”我说。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没想到你居然没看出来,我也真是服了你了。”王博撇嘴说。
“不瞒你说,口罩对于我来说并非防止细菌通过鼻子和嘴巴进入体内的防御装备,它就是个摆设,形式主义下的摆设。”我说。
“可别闹了,现在疫情多严重啊,千万别不当心,这东西它确实有效果。只是,只是残次品应该效果不大。”王博抻了两下他嘴巴上的,今早点名时领的口罩,苦笑说。
我很想跟他讲我在抚顺老家的时候从来不戴口罩,主要抚顺不是疫情高发区,原因我之前也说过了,抚顺这地方太穷,穷的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往那儿跑,相反,抚顺本地人更愿意往外面跑,越跑人越少的城市,自然不会出现境外病例,阜外病例,名义上的一座城市,其实就跟古秦时期的桃花源一样,处于封闭形态,说句不好听的,抚顺是一个连疫情这可恶的东西都不愿意去的地方,自然无灾无害。
而作为老抚顺人的我,及其他老抚顺人在对待口罩的问题上都秉承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简单应付的处理方式。你更新你的疫情报告,你严管你的地区街道,我则依然故我,一个月都不换第二个口罩,一来嫌贵,二来属实戴着难受,身上揣着一个要么满是汗水口水的口罩,要么昨晚洗得干干净净,一股香皂味儿而非消毒水味儿的口罩;遇到一些管理严格的地方,掏出来戴上,走个形式,应付一下检查,等出来了,第一时间就摘掉了。
再一个,这所谓的检查只是检查你有没有戴口罩,什么样式的口罩,什么味道的口罩,已经戴了多少天的口罩,检查人员是不会详细过问的,见你戴着呢,就行,谁还能检查那么仔细,就跟要亲嘴似的,极近距离看看,嗅嗅,闻闻啊。“你这口罩不行,香水味儿的,一定是反复多次使用的,不让进,赶紧回家换一个去!”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检查人员只管给你测个体温,让你进去,他继续混日子挣钱多舒服啊。
不能责备检查人员的粗心大意,换作是谁当这个检查人员,也只能做到进入者必须佩戴口罩,至于口罩是否消过毒,用过多少次,有什么味道,谁也管不了,全靠自觉。
另外,话又说回来了,自觉归自觉,但一般情况下的一次性口罩根本就没有防御病毒的作用,既然没有这项作用,又为什么还要呼吁大家佩戴呢?足见,真的是流于形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