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笑得多了脸发僵

　　葛优德的专利顺利申报成功。他一身轻松走出专利局的大门，无限美好的前景在心中依次展开，幸福的涟漪圈圈扩散。
　　姜红梅在屋里忙着做饭，忽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她开门一看是丈夫回来了。
　　葛优德面带微笑反剪双手站在门外。
　　姜红梅问他：“没带钥匙？”
　　葛优德喜眉笑眼摇头晃脑地说：“带着。”
　　“快进来。正做饭呢。”
　　葛优德迈着四方步慢悠悠走进屋里，慢转身对姜红梅说：“我带着钥匙，但今天得你给我开门。”
　　姜红梅一看葛优德那喜悦异常的模样，她感觉一定有好事：“你去专利局了？”
　　只见葛优德，稳派大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姜红梅，故意表现出不在意地说：“搞出专利来，去专利局走走，这是必然的。”
　　姜红梅已经感觉到了申报的结果：“申报成功了？”
　　葛优德拿出申报手续，缓缓地向茶几放去，手里的东西快挨到几面时，“啪！”地翻拍下去，立刻又抓在手里，随即从沙发上站起来，高举着双臂原地走了两步：“我成功了！成功了！”
　　姜红梅急切地问：“快说，怎么回事？”
　　“专利局受理了我的双耳卫生碗。”
　　“已经受理了呀！”
　　“对！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任何事情，只要你去做，你就是自己的奇迹，你就创造了崭新的自己。”
　　姜红梅拉着葛优德坐回到沙发上，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的资料，说：“人家专利局怎么说的，你给我说得详细点儿。”
　　葛优德夸张地称赞专利局受理部的那些工作人员：“红梅呀，你看看人家专利局的那些人，不愧都是大知识分子，男男女女个儿顶个儿长得又美又帅，文质彬彬的，那素质就是高。太让我欣赏了。”
　　姜红梅急着想知道受理过程是怎么回事，她连声催说：“是是是，那肯定是。他们是怎么受理的，你给我说说嘛。”
　　葛优德拉开架势再现受理现场：“我把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交给人家，人家在电电电，像电视机一样的那个东西上，对对对，电脑，叫电脑，新玩样儿，以前没见过。人家‘叭叭叭’在那个板儿（键盘）上这么敲打几下，立刻就知道了，在这个地球上，确实没有过我设计的这种双耳卫生碗。成了！”
　　姜红梅激动地站起来，俯身欣赏着葛优德，说：“太神奇了！这是天助神威呀。”
　　葛优德无不得意地仰起脸呵呵乐着。
　　姜红梅掉转身神情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似乎陌生的丈夫，像是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说：“我真不敢想象，这地球上有多少人啊，又有多少有智慧的人，怎么没有一个人的大脑能和你想到一处去呀！”
　　葛优德自觉妙不可言。他拉了一把姜红梅坐下，说：“是呀，我都觉着神奇。哎，你说像我这样长相平平的人，可脑子里的东西就是和别人的不一般，绝就绝在这一点上了，你不服不行。”
　　姜红梅连连点头以示佩服这位平常看起来很一般而现在一跃成了发明人的丈夫。
　　葛优德继而又严肃地说：“不过这事暂时还得保密。”
　　“嗯——保密，为什么？”
　　“专利局受理了咱的东西，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得国家专利局认可批准，等把专利证书拿到手之后，咱们才真正拥有专利权。”
　　“噢——明白了。你看看这事有多难呐。”
　　“是啊。什么时候等把专利证书拿到手，啪地一把拍到茶几上，像刚才那样拍；到那个时候，咱那个金灿灿的碗带来的无限财富才能归咱们所有。”
　　姜红梅彻底明白了，说：“优德，我明白。申报专利被受理就跟生小孩一样，专利局受理了，就等于是肚子里怀上了，但还没生出来，什么时候生出来，那就等于是拿上专利证书了。”
　　“对，说得一点儿不错。”葛优德喜笑颜开与她击掌相庆。
　　“看来你现在伸张显摆还不是时候。”
　　“哈……对，这个大锅盖一定要盖严实，把咱们的幸福稳稳地焖在锅里。”
　　“现在只是咱们已经申请受理了，他别人就无权再申请是吧？”
　　“对。专利局的人说，受理之后，一般情况都能批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最多一年时间，证书也就到手了。”
　　“啊——好幸福啊。现在我的心就像太阳出来光芒四射一般。到那个时候咱们可真是要发大财了呀！你就成了……”
　　“现在叫经理，旧社会叫大财主，咱们也就是员外人家。”
　　“对对对，到那个时候，什么山珍海味熊掌燕窝，高档名牌绫罗绸缎，吃也吃不尽用也用不完哪。”
　　“是是是。你等等啊。”葛优德站起身抬动食指划了半个圆，说：“咱家那本书上有段顺口溜，我早把它掖住了，取来我给你念念啊。看看人家那叫啥光景。”
　　葛优德大步流星向书房走去，姜红梅紧随其后。他从书架上拿下那本掖着页码的书打开念起来：“假如说，有个要饭的上了咱们家的门儿，他是这样写的啊：‘打竹板儿，进福门儿，东家是个富贵人儿。左厢房里堆着金，右厢房里垛白银。田里土地连成片，圈里骡马成了群。院里还有摇钱树，家里放着聚宝盆。山珍海味吃不完，绫罗绸缎用不尽。’哈……”葛优德夸张的哈哈大笑把姜红梅吓了一跳。
　　放下书，二人三两步回到客厅。姜红梅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缕烦恼的丝：人一旦有了钱，这个问题很有可能会发生，想到这儿，从欢乐的情绪中生出些忧虑。
　　葛优德一看，心说，‘呀，这是怎么了，刚才还欢欢喜喜一块儿逗，怎么突然间哑了？’：“哎，咋回事，你想什么呢？”
　　姜红梅乜斜着眼，嘴角挂着似笑非笑，仿佛要洞穿未来：“记住，发了财可不许变心啊。你要敢那样，我可有绝招。”
　　“哎呀——”葛优德听后趴在沙发上蒙头喊冤，“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情呢，我是好人。”他翻转身坐起，说出自己多少年来的心里话，“我有了钱之后，最最关键的是，这辈子如何对得住你，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姜红梅笑了，满足地笑了：“看来你真是个好人？”
　　“嗯——这一点我自己早觉出来了。想想也是的，这么多年了，你辛辛苦苦跟着我，我给过你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伸开十指两手空空。堂堂五尺男儿，我心里有愧呀，发虚哪。”
　　就在这么个时候，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朋友小伙儿二强走了进来。
　　二强和葛优德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他们是忘年之交。二强的年龄比葛优德小几岁，属于一起玩耍长大的铁哥儿们。有一年多时间了，他们往来的机会少了，原因是二强做开了小买卖，是那种冲路面直接“伸脸”搭建起的小格子间。什么时髦卖什么，什么走得快卖什么。
　　二强突然到家来访，让葛优德夫妇感到甚是高兴。
　　葛优德满脸挂着笑说：“哎呀二强呀，没想到是你，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你呀！自从你做开了买卖，我看你忙得跟陀螺似的，概不露面，太不像话了。”
　　二强勉强笑了笑，苦涩地说：“哎呀大哥，我瞎忙穷忙呀。”
　　葛优德笑着摆摆手，表示不愿意相信他的话：“怎么可能呢？你这么吃苦的人哪会那样。坐坐，坐。”
　　二强坐定后随之向葛优德道出了苦衷：“大哥呀，我刚开始做买卖，没经验，一会儿赚了一会儿赔了；上次我可踩住点儿了，一趟服装贩回来，没一个星期，全部卖光，净赚四千多。”
　　一个星期赚四千多，那时候的钱呀！姜红梅一听愣睁了眼：“一个星期四千多呀！二强你真了不得。”
　　“是啊，做买卖就是这样。这一年多干下来我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坐办公室搞技术这个那个的，都扯淡，还是做买卖来钱快。”
　　葛优德十分赞同二强的看法：“对，要想富，经商才是路。这道理我懂。”
　　“大哥，你趁早把工作辞了，跟我下广州，贩一趟电子表回来，不瞒你俩说，顶你们两个月的工资。”
　　葛优德也相信做小买卖能赚不少钱，但他一想到自己的专利产品那个赚钱法儿，就觉着二强说的那属于黄鼠狼娶媳妇——小打小闹，简直是风中一沙九牛一毛。他含而不露地笑笑说：“二强，喝点水吧。”
　　二强把这一年多在买卖上的生意经全部念完之后，才一口气喝下杯中水。
　　葛优德很欣赏二强起早贪黑摸爬滚打做买卖的生活态度，说：“二强，你做了一年多买卖确实变了，变得有见识更成熟了，商界的那些事说起来头头是道。老百姓想过好日子就得这样，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人我真看不起。喝点水。”
　　“不喝了。”
　　俩人又闲扯了几句，二强把今天来找葛优德的事吭吭叭叭地说了出来：“大哥，不好意思。我今天来……”
　　葛优德这会儿的心情是最好的时候，他一看二强说话吞吞吐吐，猜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哎——二强，咱俩的关系谁跟谁，有事你就说嘛。在咱们这片儿你知道，没有大哥办不了的事；电视、木料、自行车、缝纫机、上海表，凡是紧俏的东西你说话就是嘛。”
　　计划经济那时候的商品流通现象，现在的年轻人似乎不了解，那时候想买好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必须得有票号，甚至得有关系；能买到一辆飞鸽牌自行车，那是体面；能买到上海表，那是本事。改革开放初期，物资还是紧缺。葛优德人缘好又喜欢社交，有能力办这些事。
　　姜红梅也觉着二强有些见外：“二强，你葛大哥可是个热心人，他跟人脸熟路子宽，有事给他说，都是自家人。”
　　二强从没进门就拿捏着的心放松了一大半，他舒口气压低声音说：“大哥，刚才你说的那些电视、木料什么的我都不需要；我是，唉，实在不好意思说。”
　　葛优德以亲近的责怪的口吻说：“嗯——怎么能这样呢？几天不见你肚里的肠子扭得比麻花儿还花。咱俩之间哪有为难的事。说吧，只要大哥我能办到的，没问题。”
　　“我现在想到广州批趟服装，其它什么都合适了，还需一笔钱。”
　　葛优德二话没说，爽快地问：“需要多少？”
　　二强低低头又抬起，像是完全舍出了那张脸，说：“你有多少给我拿多少，我临时用一下。”
　　姜红梅吃惊地看着二强又看看葛优德。
　　二强讲出了拿钱的理由：“我跑一趟广州，光路费就得不少钱，钱多才能多提货，赚得也就多。这次我瞅准了，该是我发狠的时候了。”
　　葛优德点着头赞成地说：“对对对，是这么个理。”
　　“我事瞅准了，现在街上的人买东西都疯了，年轻人不吃饭也要赶时髦，啥样式只要流行起来，满大街穿得都是。这次我要进的货就是刚开始流行的，门路也找准了，就等钱了。”
　　葛优德今儿心情非常好，加之他天性为人豪爽，为朋友甘愿尽心尽力，以助人为快乐之本。他“啪”一拍茶几豪气地说：“说得对！好，甩开膀子干吧，年轻人就应该这样。大哥我支持你。”给二强鼓了劲儿，他憋不住仍是说出了自己包裹着未来富足的愿景，“你大哥我虽然现在没有多少钱，但我永远也不会没钱花了。”虽然他很想把专利的事说出来给二强摆一摆，但又觉着不妥。掉转头对姜红梅爽言快语地说，“红梅，把咱家那两万块钱，全给二强拿上。咱扶二强一把，他干的是正事。”
　　那时候的两万块钱，可不是现在的数字概念，在当时那是个听起来就硬铮铮沉甸甸的数字。葛优德亮出家底放出硬话，让姜红梅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二强满是感激地点头频频，道谢声声。
　　葛优德觉着弟兄们之间这点事没什么好谢的，他嗔怪地说：“谢什么谢，如今这是什么社会？是个让人发财的社会。咱这国家憋了多少年了，现在终于放开了，你我都该是发财的时候了。”
　　姜红梅对此事犹豫了。她自己单位里的一个同事，因买房子借了她五千块钱，到现在过了五年了；钱不还，人碰了面还躲着走。这会儿又出现了借钱的事，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葛优德则显得不可思议地发问：“拿呀，发啥愣呢？二强不是外人。这点小事。”
　　二强顺顺当当借到了钱，心里深深地感动葛优德的疏财仗义、豪爽，够朋友。临出门的时候他忍不住感激地说：“大哥，小弟我亏不了你，这趟货跑回来本钱归还，再多给你一千。”
　　“哎呀——”葛优德不喜欢二强这样说，“你这个人怎么搞的，让金钱冲昏了头脑；弟兄们之间的关系哪儿去了？咱们之间能说这样的话吗，这不成外人了？外人我还不借他呢。俗气。在这种时候，你用钱，我有钱，不拿没道理。谁让咱们的关系这么铁呢。”
　　二强还是一再表示感谢。当他拉开门要离去的时候，葛优德又想到了该说的话：“二强，趁这会儿年轻，还是要多看看书，多长点儿文化知识；有了文化，思想就开阔，反过来说，思想开阔了，赚钱那还不是小意思嘛。”
　　二强说他文化底子薄，现在再学太困难。
　　葛优德以兄长的口气拉下脸来说：“困难也得学，这是硬道理。只有脑子里有了东西，才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赚别人不会赚的钱（他心里想着自己的双耳卫生碗）。”
　　二强疑问了一句：“赚别人不会赚的钱？”
　　“是啊，你成天挤在那些赚小钱的买卖堆儿里，累死累活最终也挣不到大钱。”
　　二强虽在迷蒙中，但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葛优德托着二强的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人，只有把眼光放到最远，干别人不去做的事。你要能做到这一点那还愁钱怎么来吗？”
　　姜红梅冷静之后插话说：“二强，钱虽然借给你了，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我们家的养命钱，万一有个什么马高镫短的时候，我们可全靠它活命。你这次的货一销，马上归还。”
　　二强立刻点头称是：“要是急用了你就告我，咱临时再抓。”
　　姜红梅强调说：“你听我说，我不管你是赔是赚，那是你的事；至于说多给一千块钱，那是见外的话。记着今天的日子啊，我不管你货卖完卖不完，三个月后的今天，必须如数归还。能做到吗？”
　　葛优德觉着姜红梅这样说话脸上挂不住了：“哎呀红梅，你说那么多干么，二强不是外人，有这个必要吗？”
　　姜红梅看着葛优德说，也是对二强说：“我不管是什么人，这是我的办事原则。二强你坐下，你得给我打借条。”
　　“唉——”葛优德对二强摆摆手送出门外，双手抱拳以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