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你们俩的感情怎么样？”我突然问道。
　　“很好啊。咦，你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佳乐奇怪地看着我。
　　“尽量帮你想办法呗。”我苦笑说。
　　“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大哥？”
　　佳乐急不可耐地问，与我那个近啊，幸亏我躲的快，不然他嘴巴里的香烟都杵我脸上了。
　　“你别着急，别我这边办法还没替你想好呢，你倒猛一下子把我弄伤了。”我说。
　　“不会，不会。”佳乐讪笑说。
　　“拉倒，拉倒。”我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说问，“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女朋友还在上大学，是吧？”
　　“对呀。”佳乐说，可那一双布满迷茫与疑惑的眼睛始终在盯着我看。
　　“那还不好办啊，等她放暑假了，让她过来找你不就行了嘛。”我说。
　　“让她过来找我……咦，这个办法不错啊。”佳乐说，可欢喜却转瞬间变作了愁苦，“可她来了，住哪儿啊？”
　　“我说你小子可真够笨的。你呀，肯定是被你女朋友给折磨傻了。这附近不是有单间出租嘛，这个小区门口不就贴着牌匾和小广告呢嘛，到时候你租个单间，你们两口子一起住呗，你搂我亲，你恩我爱的，感情自然而然不就上去了嘛。咋地，你还准备把你女朋友带到我们的宿舍来住啊，你是打算给我们哥几个上眼药啊，显你运气好，眼光高啊，还是要我们见证你们的爱情，给你们来个现场直播啊。”我笑说。
　　“滚！直播……直播个屁！”佳乐气道。
　　“这不就结了嘛，附近出租屋很多，我看了，也不算贵，一个月下来才七八百块钱，就是面积小了点儿，二十平左右，里面有ＷＩＦＩ，有卫生间，自己买个电磁锅还能做饭。多好啊，小两口的小生活，多舒服，多惬意呀。”我说。
　　“咦，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你说，噢，大哥。”佳乐讪笑说。
　　“这就叫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说。
　　“是是是，当局者迷，我是迷了啊。不过大哥，你观察得倒挺细致啊。怎么，你也打算租一个房子住？”佳乐笑问于我。
　　“不瞒你说，我还真想租个房子呢。”我说。
　　“也是因为她吗？”佳乐笑问。
　　“她？不是，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没女朋友，我要是有女朋友，我还能跑这么远，来苏州这破地方？别闹了。实话跟你说，我要是早就成了家，娶了老婆，炼钢工的活儿我都不能辞的。正是因为我始终一个人，所以我才想到处转转，到处看看。真要是有了家，有了她，有了孩子，那生活跟现在就完全两个样儿喽。到时候就求稳喽，谁还到处飘啊，我又不是有钱人，利息当工资花。”我说。
　　“那我就奇怪了，既然你没有女朋友，你为什么还要租房子住啊。”佳乐问。
　　“因为清净。”我说。
　　“清净？”佳乐大惑不解。
　　“对呀，就是因为清净。你看我挺喜欢热闹的吧，其实呢，人都有两面性，你像善恶啊，是非啊，好坏啊，动静啊，甚至男女，都会有想法；不然又怎么会出现什么男穿女装，女穿男装，甚至出柜的，同性恋的，做变性手术的呢。其实每个人都是矛盾体，都会在某个时段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我也一样，我喜欢热闹，我喜欢跟朋友一起吃吃喝喝，也喜欢跟朋友打打闹闹，小赌怡情，歌厅洗浴；同时，我也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读书，喜欢一个人写写东西，喜欢一个人苦思冥想。”我解释说。
　　“所以你喜欢安静，就打算自己租个房子？”佳乐书。
　　“有这个想法，但现在还不行，还没挣到钱呢嘛不是。等我的工作稳定下来了，挣到钱了，再说。”我笑说。
　　“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佳乐突然来这么一句，且还在来这么一句的同时给我递来一根香烟。
　　“想说就说呗。”我说。
　　“你都这么大了，三十好几的人了，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呢。是家庭条件不好啊，还是……你有病啊。”佳乐关切并取笑说。
　　“我滚你大爷的，你才有病呢！病是没有，但是家庭条件确实差了些；另外你也看到了，我的身材啊，模样啊，都不行，不符合现代化的标准哟。再一个，我没什么手艺，似乎除了吃苦大力挣钱，貌似也没别的能耐，要不然的话，我又为什么会相信你，跟你来博众精工厂面试呢。”我说。
　　“学手艺？”佳乐说。
　　“当然啦，老百姓嘛，一般都会有这种想法，学门手艺，安稳挣钱。太高远的东西一旦年纪大了，连想都不敢想了。所以，我挺佩服你的。”我说。
　　“佩服我？我有什么好佩服的？”佳乐问。
　　“你这点儿年纪就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好了，懂得不要好高骛远，要一步一个脚印，一老本实地扎实努力，提升自己。仅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佩服。现在这人啊，都太飘了，务实的人太少了，真的太少了。”我感叹不已地说。
　　“确实太少了，目前看来，就我们两个最务实。”佳乐说。
　　务实？我其实很想跟他说我也不是一个务实的人。如果我务实，我一定不会离开炼钢厂，前段日子仍在炼钢厂工作的老朋友还跟我说现在他们的工资每个月都能达到五千多块，这对于生活在大城市的人来说可能仍然杯水车薪，勉勉强强维持生活用度尚可；但对于五线城市的抚顺来说，每个月五千多块的工资可是不小的数目啊，而且还是四班三运转的工作安排。另外凭我的工龄，熬到现在年假都十五天了，还有其它诸如三险一金，季度分红，年终分红，暖气费、生日贺卡，保不齐春节的时候还有指定大型超市的购物卡呢，外加各种节假日的加班费，等等收入累起来一年下来七八万嘞。
　　但我却放弃了，放弃的原因跟我受过工伤有关，跟我眼看着其他人惨遭严重工伤、工亡事件有关，那一瞬间我发现人命其实就跟掌边脚下的蚂蚁的命不无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痛体、尸体大了点儿罢了。
　　我害怕了，所以才要撤，撤得越远越好，曾经一个班组的老哥现在还因为当时渣墙的倒塌坐在轮椅上挣伤残费呢。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还有其它原因。比如我讨厌工厂里的各种潜规则，有关系的爬得快，舍得花钱的工种好，能说会道的倍儿吃香，这些现已在社会上十分常见的情况和行为在当时的我看来，恶心到不行。
　　哎，人啊，就是这样，一天闻屎尿，呕到想吐，天天闻屎尿，反而适应了，既不反感，还甚感亲切。
　　还比如我也很飘，且很想靠自己这副臃肿肥胖的身躯飘到天上去，甚至飘到宇宙中。
　　靠什么？靠诗文充作飞毯，让我也体验一把站着说话不腰疼，坐在前台讲屁话废话台下依然掌声雷动的感觉。
　　可谁成想，多少年过去了，向上飘倒成了奢望，向远处飘到成了如常。飘，非飘飞，实乃漂泊。
　　然而直到现在，我向往飘飞的心思还没有死。我怕我人死了，这个心思还飘着呢。
　　我和佳乐的话题从务实又聊到了关于女朋友上。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他也非常乐意跟我分享他女朋友的千般种好。热恋中的人往往如此，对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我没有女朋友，自然只能作为聆听者听佳乐痴痴笑笑讲述他女朋友的乐事、趣事。
　　诚然，床帷之事佳乐并没有跟我讲，因为就现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看，这种事情谁人都懂，恐怕小学生有些都已了解了吧。我甚至还见过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成了两个孩子的亲爹，好生厉害。
　　这种单方面的赞美我作为聆听者不是特别喜欢，毕竟我是一个善写真实事件的人，跟一个实物主义者讲赞美，就好比跟跛子讲百米冲刺是一个道理，纵不厌恶，也是毫无兴趣。
　　“该讲讲你了，别总是我一个人说啊。”佳乐突然说道。
　　“我？我有什么好讲的？奇怪。”我冷冷地说。
　　“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活这么大还没跟女人上过床吧。”佳乐问。
　　“没有。”我说。
　　“处男？”佳乐问。
　　“是的。”
　　我毫不避讳处男这个极其敏感的问题和答复。一般情况下，未婚成年人都会不好意思讲自己是处男或处女，甚至连这个话题都不想聊。回答是，别人会笑话自己，认定自己是个未谙世事的雏儿。回答不是呢，别人还是会笑话自己，认定自己是个久经沙场，不知廉耻和自爱的骚客。
　　哎，这个问题，简直当今社会最难以回答的问题。
　　但我还是回答了，而且很平淡，我不觉得白璧无瑕是丢人，我认为只有肮脏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但我却阻止不了佳乐的笑。
　　“别逗我了，大哥，真的假的？”佳乐笑意不止地问。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你知道吗。讲实话吧，你不信，讲假话吧，你也不信，还要带着怪笑不信。没意思，真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冷冷地说，后来干脆低头看手机，再不搭理佳乐了。
　　“没，没，大哥，我可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啊。我就是觉得奇怪，你都三十多岁了，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呢。”佳乐带着歉意地问。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的条件太差，没人喜欢我。”我说。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佳乐问。
　　“有。”我说。
　　“谁？”佳乐迫切地问。
　　“美女。”我说。
　　“美女？不是，大哥，喜欢美女这没错，我要问的是，她是哪个美女，叫什么名字？”
　　瞧佳乐那一脸抓耳挠腮的模样，就跟被媒人忽悠得团团转的傻老爷们似的，恨不得立时就把媒人口中的美女逮到，亲个痛快，然后开个房拿下。
　　“没有名字。”我淡淡地说。
　　“没有名字？我说大哥，别闹啊，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她的名字呢。”佳乐显得更急了，就差对我施以极刑，严加拷问，让我松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