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他的意思是所有美女！”住在我上铺的王博突然插了一句，“是这个意思不，啊，鹤哥。”王博的脑袋就跟最低等的打工仔床角挂着的电风扇似的，笑嘻嘻地看着我，并不住摇晃转动。
　　“知我者，王博也。”我笑说，随即并对佳乐说道，“你呀，这下子明白了吧。全世界的所有美女我都喜欢，我都想让她们成为我的女人。”我大笑说。
　　“你这……你这纯粹就是有病啊，病态！”佳乐吃惊地说，得亏他眼珠子被不大，不然非得摔掉地上不可。
　　得亏佳乐还认我这个朋友，不然他一定会躲我远远的——毕竟我突然一下子犯病了。
　　什么病？男人的通病。
　　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错了，人皆有贪念，这本无可厚非呀。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的人当看到别人开着豪车兜风，自然羡慕不已，心里面总要暗忖一句，“我将来也要买辆豪车开”；住着三十平米蜗居的人有幸体验一把或拆二代，或富二代，或星二代，或红二代朋友的豪宅，自然也要羡慕不已，心里面总要暗忖一句，“我将来也要买栋豪宅住”；自己一身泥泞，累的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挣着只够全家维系温饱的死工资，看着别人或名牌缠身，或西装革履，或一支笔赚得盆满钵满，或开一张票据取走百万，或瞪个眼，扣个图，讲两句只要不是哑巴就会讲的台词动辄千万，心里面自然也要暗忖一句，“我将来也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再不能这样混日子，做低等人啦”。
　　但凡男人，看见美女，心中头一个想法无非搭讪，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占为己有。但凡女人，看见帅哥，心中头一个想法同样无非搭讪，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占为己有，哪怕仅是一夜贪欢，也好过望穿秋水。所谓性欲方面的饥渴，实际上正是因为美或帅的刺激导致的，离开了心目中对于美或帅的认定，想必也要性欲全无喽。
　　所以我说全世界的美女我都喜欢，这并没有错，我只不过是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全天下的男人把心里话讲了出来罢了。至于以怎样的方式喜欢，是单纯的释放性欲的喜欢，还是她们的美让我难以释怀的喜欢，抑或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喜欢，我就不知道了。
　　“有病！”
　　佳乐瞪了我一眼，还在重复他那在我看来十分幼稚的评价。
　　“你说我有病，那我问你一句，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一个美女，答应你白白陪你睡一宿，你会怎么做？”我笑问。
　　“我……”佳乐一时语塞。
　　“是为了纯洁的爱情跑掉？还是顺水推舟，选择一夜贪欢？”我继续笑问。
　　“跑掉！爱情就应该是纯洁的。”佳乐一本正经、掷地有声地说。
　　没等我报以钦服的微笑，我上铺的王博点上一根烟，取笑道：“可得了吧，啊，兄弟，还跑掉？这是你的真心话呀，还是你明知道这是鹤哥抛出来的伪命题，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呀？”
　　“这……这还用问，肯定是因为伪命题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住在佳乐对面下铺的方子俊也调侃起了佳乐来。
　　我这才知道，敢情我们之中我的年纪最大，然后是方子俊，再之后是王博和崔若涵，佳乐最小。我还知道方子俊有点儿小结巴，讲话慢的时候觉查不出来，一旦话说快了，一句话里难免有一次结巴，时间倒不是太长，一秒钟左右的停顿。
　　我笑笑看着佳乐，等待着他究竟该如何应对来自方子俊和王博的嘲笑。
　　“你们……你们这帮人，居然如此亵渎纯洁的爱情。我懒得跟你们再聊了，一群俗人，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撂下这话，佳乐竟然把被子一蒙，睡下了。
　　佳乐真的能睡着吗？我想他肯定睡不着，他只是不想再跟我们这些俗人聊一句天了。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何必为了所谓的交集，替对方的所谓尊严聊那半句呢。
　　“喂，啥……啥情况，这就睡了。”方子俊说。
　　“睡啥呀，他根本就睡不着，他就是怕我们再逼问他，对吧，鹤哥。”王博笑说。
　　“但愿他说的是真心话。”我悠悠地说。
　　“如果男人都像他，女人都像他女朋友似的，这个世界就真的和谐了。”方子俊难得不结巴一回，意味深长地说。
　　“但愿吧。”我说。
　　“太难了。”王博说。
　　我、方子俊、王博，我们三个没有再说一句话，但我们却都承认王博之所说，思想的开放，社会的缤纷，网络的发达，使得原本纯洁、纯粹的东西变得太少了。真的少了，假的多了；干的少了，想的多了；做的少了，说的多了；爱的少了，玩的多了；实的少了，虚的多了；安的少了，装的多了……这个世界，诱惑太多，浮躁太多，真的需要多一些佳乐这样的人。诚然，前提得是佳乐的纯与爱的心是真的，是无垢的，而且还不能被将来的种种所魅惑，不然这所谓和谐，就真的尽被和谐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同。
　　时间不早了，我看了看腕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真的该睡下了。王博在抽完那根烟，掐灭烟头之后，就一掌按灭电灯的开关，因为电灯开关就在门边，他枕头下面，致使宿舍骤然漆黑一片。
　　其实我素来有睡前洗澡的习惯，但是由于我在临睡之前上了趟厕所，发现与蹲便池一屋的两个淋浴头都已经被人家占据，我懒得等，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心中决定每天早上尽量早起，睡醒之后冲个澡。每天八点上班，相信早起的人毕竟是少数，只有我早起，才能获得一丝安静，同时也免去了跟他们争抢的尴尬。
　　说到蹲便池，这里的厕所环境可比南京那家外宿楼强多了，两个蹲便池挨着，但中间有一道硬塑墙挡着，里面的环境也还算干净，因为有专人负责收拾，而且厕所门能关上，下水管也通畅，自然不会像南京那栋外宿楼那样连屎尿都冲不下去的肮脏感。出了厕所，就能看到相隔一米左右远的两根淋浴器，这里的设计很安全，热水器安装在外面那间洗手池的上方，这么一来，洗澡的时候升腾的水蒸气自然不会导致侵入电源，造成热水器导电，电到洗澡的人。
　　还是那句话，这里的一切关于生活的环境比南京那栋外宿楼强多了。当然，跟中达电子公司的宿舍比起来还是差点儿意思，毕竟人家的宿舍楼是花巨资新盖的；再者，人家的宿舍楼是需要员工个人缴纳水电费的，而这里却不需要员工缴纳一分钱水电费，这个我也问过小康，并得到了他的证实。
　　比起中达电子公司的宿舍楼好的一点是这里的宿舍允许抽烟，拿剪刀铰开一个矿泉水瓶，或者直接在床下摆个易拉罐，往里面倒点儿水，就是一个简易烟灰缸。这对于烟龄超过十年的老烟炮的我来说，无疑是最幸福的。
　　我没有再继续想关于佳乐和他女朋友的纯洁爱情故事，那毕竟离我太遥远了。而我们所希望的纯洁也只是一种希望，一种自欺欺人的希望。
　　睡觉，这一天毕竟太累，太折腾了，当我闭上眼睛时，我感觉自己已经身死。等到再度活过来时，已经翌日清晨了。
　　吵闹的闹钟响了，我第一时间就把它关上了，我知道另外四个哥们还很年轻，没有像我这样呈现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也像我似的起这么早，为了能够让他们有更好的休息，充足的睡眠，我索性将手机闹钟关掉，自己作为闹钟而存在。
　　苏州的五点钟真的艳丽而光明。当然，并不排除夏季日长的原因。我点燃一根烟，趿拉着拖鞋来到楼道，站在通风窗前，感受徐徐而来的微凉的风吹打着上半部光秃秃的身子。直到香烟抽完，掐灭，再度回到床上。
　　我发现我身下的床板总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要塌了似的，难道是我体重太大的缘故？乖乖，关于我之体重的问题，我可断然解决不了，只能寄希望于这份工作有够累，让我得以减掉身上一部分赘肉。
　　早起排便，冲尽，然后直接站在淋浴下面冲澡。果然没有人早起，连早起上厕所的人都没有，我完全可以独享这份安静，任凭很急的水流纵情地冲洗我身上的疲惫感与幸福感。
　　一边冲着，我一边在想苏州之行的过往，短短几天下来，感觉我的人生已然走过了数个春秋，从壮着胆子来，到经历不止一次的面试失败，再到面试成功后的果断跳槽，直到来到博众精工厂工作。我真的希望在博众精工厂里能够好好工作，好好学习技术，将来有机会转正，挣足够多的钱养家，养她。家代表父母，代表姥姥，代表一些跟我关系不错的亲朋。她代表谁，只有我自己知道。
　　洗发水、香皂、浴花、牙膏、牙刷、传统刀片式刮胡刀、毛巾，这一遍下来，感觉自己年轻了五岁；如果再努努力把阻碍低头即能看到脚面的大肚子减掉的话，至少年轻十岁。
　　挣钱、减重，我的生活似乎就要以这两点为目标开始了。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由床板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还在打扰我，我多么希望这个声音停下来，一来它严重损害了我的尊严，二来它严重影响了其他哥们的睡眠，但它未免太过傲娇，就是不为所动，仍在“嘎吱嘎吱”。
　　算了，我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在床上动弹，这样它就不会叫唤了。一时间，我陡然发现原来不是床板在服侍我，而是我在服侍床板。
　　人啊，真的可以卑微到如此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