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学圈子
作品名称:天梯 作者:彭楠 发布时间:2020-08-14 20:47:28 字数:4587
几个年轻人在夕阳的余晖里走着,三个女孩子边在钢轨上玩着“平衡木”,一边咯咯地笑着。
“你们几个男同学是什么感觉呀?我就觉得铁路真美,这些天坐在轨道车里,看着雄伟的高炉,还有焦炉,真的太高兴了。你们觉得铁路像什么呀?你看。”
顺着苏丽桦的手,看到了铁路的尽头,一轮红日映照着钢城。曹向荣说:“你们工厂站这里的视野比我们炼钢站宽阔很多呀,真美。从这个视角看,铁路就像一架梯子,平放在地上。但是,延伸到远处,又像是通往天上的梯子。像不像?”
“天梯。”苏丽桦马上蹦出一个词。
“天梯?对,天梯!”
“我们团刊的名字有了,就叫‘天梯’。”苏丽桦说,为自己的这一发现,眼睛都要冒出光来了。
“是呀,我也想到了。天梯,有高远的意境,就像我们年轻人,在平凡的岗位,也要有一番作为。”曹向荣的话语已经激情澎湃了。
“阿旭,你觉得怎么样?”苏丽桦急切地看着冯旭晖。
“嗯,好名字!天梯。”冯旭晖站立着,看着远方说:“天涯远,同行而来,不曾停留,又走向地平线外,两条并行的钢轨呀,一直保持着距离,他们知道,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使火车平衡驶过。”
“哇呀,好美的意境。我们的校园诗人,终于有了诗性了。不过,我怎么觉得有些伤感呢?”苏丽桦从钢轨上下来,开始走枕木了。
韩晓波说:“怎么会不伤感呢,工务段的男同学,好像低人一等似的,要么很早就出门干活去了,要么等楼里其他人走了之后,他们才磨磨唧唧出门。即使如此,我每次都会把礼帽压得很低,师傅们以为我扮酷,其实是遮住脸面。”
苏丽桦停下脚步,盯着韩晓波看。“喂,韩晓波同学,你们黄班长对你够好的了,容忍你穿着这一身上班。现在是段里、中心的领导看不惯了。”
看着夕阳余晖照耀下的“冯程程”,秀发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花边,脸型轮廓秀美。“哎,你们看,比冯程程还好看。”
当几个同学的目光聚焦在苏丽桦脸上时,苏丽桦用手挡住了脸,显得害羞地说:“少来。一身蓝工装,还冯程程呢?”接着,她对韩晓波嗔怒道,“你不要说我说像什么冯程程,好吗?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像许文强?”
“看看,生气的样子都像极了冯程程,小姐脾气。”韩晓波逗着,他喜欢幽默。
“你不是答应剪短头发,不戴礼帽了吗?”苏丽桦声音不大,但是却不容小觑。
他装出一副受折磨的样子说:“许文强现在不是落难受骗受欺负了吗?我这样,只是表明我的愤怒。”
苏丽桦说:“你都愤怒这么久了,一百天了。总厂也去了,还能怎么样?小心可别变成祥林嫂了。”
韩晓波站住了,停下来,想了想说:“我的女神,你这个比喻不恰当吧。我可不是逢人就说自己被欺负,而是很张扬地宣告,我不服气。我要恶心他们!”
“哼,懒得理你。”
“我自有打算,你们等着瞧吧。哼!”
女同学谭晓风见话不投机,就岔开话题说:“我看冯旭晖的伤感,跟你韩晓波的伤感应该不是一回事。阿旭是对平行钢轨的慨叹,而你是一种个人恩怨。完全不是一回事。”
“哎呀,你们两个都是文学爱好者,风花雪月都要感慨一番的。”韩晓波说。
“对了,办团刊,晓风你肯定要当编辑哈。”苏丽桦强调。
谭晓风默然。
到了赵秀才的“血鸭店”,一个枕木围成的小院,小院里栽了一些蔬菜。冯旭晖看着木板上“血鸭店”三个字,竖起了大拇哥说:“这毛笔字,苍劲有力。应该是赵秀才写的。”
“你就喜欢这些文气的东西,怪不得你的字写得好,你喜欢研究。”成星说。
坐下来之后,曹向荣开烟,熟练的动作,让在座的同学有点惊讶。要知道,进厂之前,他是不沾烟的。他自己也叼了一支,尽管样子有点滑稽。
“今天,咱们为苏丽桦荣调庆祝庆祝一下哈。同时,我也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要跟大伙商量。”曹向荣举起手,没等谁同意,就开讲了。
“嘘——”苏丽桦使劲摆手,把曹向荣手里的烟都打掉了。“这是赵秀才的家,小心隔墙有耳。”
韩晓波一挥手说:“谁的牌子都不打,纯粹同学聚会,高兴,喝酒。”
“对,反正明天休息。喝酒。”成星说。
“血鸭”端上了桌,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赵秀才问:“波哥,就喝我自己酿的谷酒吧,血鸭谷酒,这些可都是我们老家的绝配。保你正宗。”
“我说老赵,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好酒好菜,只管上。”韩晓波豪气十足。
“好哩,跟阳胡子的老三样一样,血鸭,鱼头,花生米。”赵秀才一副店老板的样子,跟白天在班里蔫不拉几、油腔滑调完全两码事。
“你们经常来哈?”曹向荣问。
“也不经常。”韩晓波看了苏丽桦一眼,赶忙转移话题说:“这个赵师傅呀,真的不简单,带着老婆孩子,单身宿舍住不下,就在厂里搭了这个简易房子,你别看,布置得有点小情调哩。这个血鸭店,养活了一家四口人。”
谭晓风说:“我们班里吴师傅经常到这里喝酒,一个月一半的工资交给了这里。他们是老乡,喜欢吃血鸭,有家乡的味道。”
“黄满志怎么没有把老婆孩子带过来呀,两地分居,照顾不了家小哩。”冯旭晖疑惑地问。想起来,自己的家,父亲母亲其实也是“半边户”,父亲只有探亲假的时候,才一年回去那么两三次。“他们不容易哩。”
喝着,说着,曹向荣站了起来,竟然打了拱手说:“同学们,经过进厂的这几个月,我明白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我的工作没做好,请你们务必宽容,莫要捡起。”
这一举动,让冯旭晖愣了一下。韩晓波见了,笑道:“假妹子,看起来你是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曹向荣还是站立着,说:“我后悔莫及呀,没有早点跟你们几个和好,耽误了我今年‘七一’发展,误了我的大事。”曹向荣是班里唯一一个写入党申请的人,学校在重点培养他。
韩晓波正夹着一只鸭下巴,看了看筷子下的菜说:“你是说,这菜,被我们几个坏了?”
曹向荣一本正经地说:“明年七一,求你莫再恶搞了。”
提及曹向荣想当入党积极分子,冯旭晖就想笑。原本,曹向荣可以在学校就批准的,可是在接下来的一次考试时,曹向荣作弊被班主任老师抓了现场。当时,班主任方老师的动作突然,动静很大。冯旭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方老师像老鹰袭击小鸡一样,直奔曹向荣座位而去。曹向荣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同学们都懂了,班长作弊被抓了,人赃俱获。一时间,颠覆了同学们对这两个人的印象,一个是班主任老师特别喜欢曹向荣,没想到照样下手;一个是班长两年里塑造的优秀学生干部形象,轰然倒塌。
这件事,在整个学校传遍了。冯旭晖知道韩晓波他们“黑他”,当时感叹说:“幸好马上离开学校去厂里实习了,否则,这张脸往哪里放?”
韩晓波当时说:“那厮是要脸的人吗。”
今天,曹向荣却带着歉意的笑容说:“我知道是你们在黑我。我错了还不行呀,要怎么样才能够原谅我?”
成星一副毫不领情的态度,好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意思,调侃道:“你以为你可以直接到中心团委当干事,可以从此不尿我们,可能没想到你会落到工务段来吧?”
秋蝉在“血鸭店”外的树上凑热闹似的,使劲吆喝着,快来看呀,快来看呀。好像知道血鸭店里即将到来一场大争执。当然,偶尔有火车的叫声,比较悠扬,好像是碰撞出激越的打击乐中的主旋律,保持着同学友谊氛围不变。
苏丽桦说:“我爸分析了我们工务段同学的形势,按照百分之二十的规律,会有三至四个同学冒尖,还特别点了曹向荣,是班长,是入党积极分子。要是同学们齐心把他推上去,对大家是个好事。”
韩晓波说:“入党积极分子在学校是靠成绩说话,在工厂是靠能干说话。绝对不是靠搞关系,靠拉拢人吧。”
成星跟屁虫一样,附和着说:“你说你在学校,干了什么好事?一天到晚搞学习,假模假式的。一个技校生,搞什么鬼学习,这点学科,闭着眼睛都能及格。最可恨的,就是拍班主任老师的马屁,卖哥们求荣,出卖咱们几个兄弟私自离校外出吃夜宵,害得阿旭那个学期没拿得到奖学金,少了一顿夜宵钱。”
冯旭晖说:“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曹向荣刚才说了,他那时候年轻,做错了,让我们不要捡起。我觉得苏老师的话有道理。”
没想到喝了酒的韩晓波并不买账,对着冯旭晖说:“他错了?早干嘛去了。再说了,就他那样,也够格入党?没见过党员什么样吧?”他说着,指着冯旭晖的鼻子。
“好了好了,你们喝多了,不要吵了。”谭晓风急了。
不料,韩晓波轻轻地移开谭晓风的手,说:“你看,我没有喝醉。”然后对冯旭晖,也是对众人说,“你爸爸,我冯伯伯才是真正的党员,朝鲜战场打过仗,在税务局别人怕苦怕累的活,最后就交给他干。不过,好像你爸爸还不是党员。”
众人一听,忍不住笑了。
冯旭晖苦笑说:“税务局的确有人说我爸爸够得上党员了,就是太老实了,入不了。”
与大伙笑声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曹向荣已经趴在桌子上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是哭了。
韩晓波不为所动,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怪不得喊你假妹子,不但爱干净,还爱哭。”
成星跟着说:“是呀,是爷们就不要哭,跟哥们喝了这一杯!”说着,他递过去满满一杯谷酒。
冯旭晖看不得成星落井下石,也看不得眼泪,就站起来说:“你这样就不好了,这么久的同学了,哪时候见过曹向荣喝酒?我来帮他喝。”
成星借着酒劲,吹了一声尖哨,说:“阿旭呀阿旭,你总是不待见我。上次你帮波哥抄写安全须知却不帮我抄。害得我在班上出洋相,还被阳胡子笑我是钉耙一个。今天,你又帮曹向荣。啥意思你?”
“阿旭,你就是心太善,去年,是谁把你到手的奖学金弄没的?对这种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人,不要心善。我就黑他。”韩晓波也站在成星一边。
冯旭晖跟成星解释说:“这不能怪我,韩晓波的字体我会模仿,你的字体我学不来。”
“那你,总,总该告诉我一声,我自己抄写就是了。我都是跟着波,波哥走的,波哥抄写我就抄写,波,波哥不抄,我也不抄。”
“我好像没这个义务吧。”
“是,是没有义务。但愿你没有啥事落到我身上。”
“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曹向荣说着,突然站起来给韩晓波鞠了一个躬,接着给冯旭晖、成星各鞠了一个躬。冯旭晖看到曹向荣那么高的个头,弯下腰的幅度太大,于心不忍,就说:“波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你就是心软,你见过哪个电影里的共产党员点头哈腰的?除非叛徒。”
“就是假妹子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的疤。鄙视。”这是成星的声音。
苏丽桦也站了起来,有点着急地说:“行了,那么大个子的男人,哭得像个小孩子。能不能别整他了,你可以揍他一顿,也不要害人前程。”
韩晓波嘴硬,猛吸一口烟,把烟屁股一弹,说:“揍他?莫臭了我的名气。你没听炼钢班的人说吧,这厮在作业的时候,居然带着风油精,时不时给鼻子底下抹一把,早晚蚊子叮了,也要抹一把,石子儿崩了也要抹一把。我还以为我最操蛋,没想到,跟这厮相比,我还只是一般般。”
苏丽桦说:“算了吧,他抹风油精也成笑话了,你躲在瓜棚里偷懒,反而没事人一样。”
韩晓波得意一笑说:“谁叫他是班长,还是入党积极分子。”
冯旭晖纳闷地说:“什么话?”
苏丽桦说:“所以,当好人很累,当坏人很轻松。”
韩晓波说:“现在明白了吧?知道本少爷为啥不肯剪头发,不肯脱掉礼帽了吧?”
“你就是要当坏人!”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成星帮腔。
“哼!”三个女同学竟然异口同声。
“今天不要说正事了,喝那么多!”苏丽桦起身要走。
“对了,曹向荣,你进技校的时候,视力是飞行员的标准,两年不到,怎么成瞎子了?本来就不想开火车?”韩晓波突然发问。
“那要我怎样才肯放过我?我喝了不就结了吗?”曹向荣话音刚落,就把成星端给他的那杯酒,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水一样喝完了,然后说,“你们还有啥话可说?”
几个男同学见了,鼓起掌来。“好,好,过去的一笔勾销。咱们还是好同学,好兄弟。”
三个女同学见了,却着急地说:“肯定得醉,怎么办?”
冯旭晖说:“没事,我没事,我来负责曹向荣回家。”
曹向荣也说:“我没事,我开心,你们终于肯原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