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看得出来，佳乐是真的懵了，那一脸的茫然，那一脸的木讷，连面条嗦进嘴里都没来得及咀嚼或下咽。
　　年轻人喜欢别人称呼自己年轻，毕竟“年轻就是资本”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呢，那得分什么场合，也要分是什么事儿，如果你跟一个年轻人讲他社会阅历方面的年轻，他一定不会高兴，反而还会向你摆出一副厌恶的冷眼来。
　　世界如此，人性如此，自尊如此。
　　我没有继续纠结佳乐之阅历年轻的话题，而是只顾吃面。我喜欢吃面条，无论什么面条，哪怕是超市里卖的成袋的挂面也行，只要不是水煮而无味的面条就行；起码得过个凉水，来点儿豆酱或辣酱拌它一拌。
　　但佳乐却不行，他见我只说了半截话就再默不作声，只是会发出“噜噜”吃面的声音，他的不悦就更盛了，当然，疑惑也更盛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几天的交集，佳乐似乎看出了我是一个话痨，而且还是一个跟朋友尤其话痨的话痨。
　　“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我在喝一口由自己调配的酸辣适中的面汤后，淡淡地说。
　　“可我还是没听明白呀。”佳乐说。
　　“你呀，毕竟还是年轻。”我微微摇头说。
　　“是，我年轻，可这有什么不好吗？有什么不对吗？”佳乐气道。
　　“很好，很对。我非常羡慕年轻人，我从来不羡慕别人拥有多少钱，别人拥有多少权。但是呢，我却羡慕年轻，因为只有年轻才可以不计后果地有所作为。这一点，有钱的，有权的都不行，他们要考虑的毕竟太多了，总感觉他们的拥有更像是负累，压力满满的负累，而年轻人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这正是当今人类最最缺乏的东西。”我说。
　　“你这么说话跟没说一样！”
　　佳乐哼里哼气地说，他当然听出了我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那你想让我怎么说？”我问。
　　“实话实说！”佳乐冷冷地说。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实诚吗？”我说。
　　“实诚是实诚，但还没达到我想要的实诚。”佳乐说。
　　我苦笑一声，苦笑说，“太实诚的话反而不好听了。”
　　“可我现在想听。”佳乐说。
　　没办法，谁让佳乐是我在苏州之行遇到的唯一的真心朋友呢。
　　我顿了顿，说，“我希望张光明是真心实意帮助你，如果不是，可能他很想从你身上捞点儿油水。”
　　“油水？”佳乐吃惊地说，“你的意思是说，安排一个可以学习技术的工作还需要好处费呀。”
　　“我虽然没在博众精工厂里干过，但我毕竟在工厂干过好些年，工厂里面什么工种没有，你觉得但凡是博众精工厂的工人都能学到技术吗？想都不用想，总有没技术要求的岗位。那么，安排你去技术部门的理由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年轻？还是说他看到了你的忠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语重心长，析精剖微地说。
　　“……”
　　佳乐不说话了，连碗里的面条都吃不下了。
　　佳乐很快付了账，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宿舍走，我只能跟着，顺便在楼下的超市买两袋锅巴回去，因为一碗臊子面真的吃不饱，佳乐吃剩下的我又嫌弃。
　　我这个人有一个怪癖，从不吃别人吃剩下的，哪怕是我父母吃剩下的我都不吃，更何况是朋友吃剩下的。
　　这就不得不说真的烟民了，比我年长的很多老烟枪都有捡烟屁抽的习惯，而且不止一次。一个是因为当时的条件太差，吃饭都成了大问题，烟草只能屈居更后，断粮要挨饿，断烟瘾更是痛苦，所以他们会到处寻觅；甚至不惜多费体力，寻觅地上是否有稍长些的烟屁，然后拾起来点燃，美美地抽上两口，也顾不上寻思这烟屁究竟是谁扔的，是男人是女人，是老人说少年，这个人有没有传染病，甭多想，抽就是了，甭多虑，过瘾要紧。实在是抽不得的烟屁，也要拿在手里，放到鼻孔处久久深嗅，嗅那一股由烟丝散发出来的独特香气，也算是满足了烟瘾。再一个是或烟抽得太勤，或忘多储备些，身上没烟了，也会捡烟屁来抽。诚然，不得不说，现在比之前烟屁好捡了，因为但凡烟灰缸里，无论箱型的还是筒型的，都会有好多烟屁，只是捡的人真的少了，因为条件都好了，再不似之前的饥荒、贫阙，再一个烟草因为化肥种植也比早年产量多了，老烟枪们也都知道，现在都烟屁都没以前的烟屁味道正了，而且化肥、农药这东西会导致各种各样的传染病，之前的非典，现如今的新冠，极有可能是这么弄出来的，所以捡烟屁抽的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吃蝙蝠，故而，罕有人重操旧业，再去捡了。
　　我活在当下，自然没有一次捡烟屁抽的经历，因为到处都是大超市、小卖部，眼看着兜里的香烟快没了，就赶紧去买两盒，甚至直接买两条放着，总好过没有烟草时的抓耳挠腮。尤其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总不致憋得实在难受跑去网吧或者ＫＴＶ花超高价买中高等烟吧，那也太奢侈了。
　　两袋锅巴姑且算是晚餐后的零食吧，我走到宿舍门栋口，却发现身后的佳乐兀自站在墙边树下路崖砖上，手机贴着耳朵，不停地小声嘀咕着。
　　“赶紧的呀，回去休息呀。”我唤道。
　　“啊？大哥啊，你先上楼吧，我这边还有点儿事。”佳乐说。
　　“跟谁聊呢，这么热乎？”我笑问。
　　“家人。”佳乐说。
　　这一句“家人”让我没有了接下来的调侃，如果他说“朋友”或者“女友”，我一定有一万句揶揄调侃取笑的话等着他，可这家人嘛，异乡游子，又有几人不感同身受，沉情家乡呢。
　　我撂下一句“那我先回去了”的话上了楼。回到宿舍，并且把我的床铺好。佳乐是真的了解我，又一次把我的床位定在了门口，他也聪明，自己也弄了个下铺，与我紧挨着，我上面住着王博，他上面则住着崔若涵，而方子俊则自己在另一边的下铺上躺着，他的床铺旁边是一组衣柜，铁皮的，上下两层的衣柜，我们随身的洗浴用品啊，换洗的衣服啊，就都放在那里面了。
　　不得不说，这间宿舍的电源也挺稀缺的，但比中达电子公司的宿舍电源要多一个，一共两个，都在方子俊的床边。这样也好，他自己用一个，我们四个用一个，我还得把自己从中达电子公司超市里买来的贴着合格证的公牛牌插排贡献出来，放在我和佳乐两张床的中间位置，这样我们俩就都能用上了。至于王博和崔若涵哥俩嘛，他们也带着插排呢，放线插到我的插排上，然后放在他们各自床铺的中间位置。如此一来，一个肉眼可见的电线网就算完成了。
　　我趴在床上，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看手机视频，一边吃麻辣味的锅巴，确也惬意舒服。可怜美中不足的是没有ＷＩＦＩ，流量费是真心贵，而看视频走的流量又着实快，一袋锅巴进肚，将近一个Ｇ的流量就这么没了，从而导致移动公司客服过一会儿给我来个短信，过一会儿给我来个短信。
　　“这他妈也太贵了吧！”我自言自语骂道。
　　“咋了，大哥。”王博的声音从上面传到我耳朵里。
　　“流量太贵了呗。就这一会儿工夫，一个Ｇ，没了。”我恨恨又无奈地说。
　　“谁说不是呢。ＷＩＦＩ是有，可现在谁还用移动的呀，移动的套餐有多坑谁不知道啊，我们的手机基本上不是联通就是电信，哪还有移动用户啊，十个里面都挑不出一个来。”王博说。
　　“你说啥？”我忙问。
　　“我说我们的手机基本上不是联通就是电信，哪还有移动用户啊，十个里面都挑不出一个来。”王博重复说。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我说。
　　“前面那句？”王博愣了愣，说。
　　“对，ＷＩＦＩ那句。”我说。
　　“哦，ＷＩＦＩ呀，这地方有ＷＩＦＩ，不过只能移动用户使用。”王博说。
　　“只能移动用户……我就是移动用户啊。”我惊呼。
　　“啊？你是移动用户？”王博也惊呼，并且扶着床边栏杆俯身低头看向下铺的我。
　　“对呀，我就是移动用户啊，我这个号用了都快十年啦。不行，我得看看这个ＷＩＦＩ，我到底能不能上去。”
　　说话间，我打开手机设置，查看ＷＬＡＮ，见那上面的确有一个满格的ＷＩＦＩ，打开一看，果真如王博所说，是移动公司专门为移动客户量身定做的ＷＩＦＩ。我先是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然后接到由移动公司发来的验证码，输入验证码，弹出一个页面，叫我设置密码。很快，手机号作为账号，再输入设置好的，不算复杂的密码（太复杂自己这脑袋瓜根本就记不住），ＷＩＦＩ立即登入上去了，那上面显示一个月最多可使用１００个Ｇ的流量，超出之后立即停止，如有所需，可缴费办理更多ＷＩＦＩ流量。
　　“我去，这个牛逼啊，１００个Ｇ，那还不是随便用，足够了呀。”我立即体验这来自移动公司的福利ＷＩＦＩ，速度之快，比我原本的４Ｇ套餐还要迅速。
　　“嗯嗯，这个好，牛逼大发啦。”我兴奋异常，自言自语地说，还不忘抽上一根象征幸福喜悦的廉价香烟。
　　“我草，移动公司坑了用户这么长时间，这是咋啦，开始发福利啦。”王博把头低得更低，隔着小眼镜看到我手机左上角的满格ＷＩＦＩ信号，不由得惊呼起来。
　　“是该发点儿福利了，老百姓被这三大运营商都坑成什么样了，又是什么定向流量，又什么无限流量，又是什么特质钻石、黄金、白银勋章的，都他妈是为了圈钱，骗我们钱，再不发点儿福利，这帮王八蛋的良心纯粹是被狗吃了。”我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