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穆家冤情

　　丁氏兄弟打死穆延阁之后，又来到穆家大叫：
　　“穆延阁已被我处死在卧牛岭上，这就是给解放军报信，与我丁家作对的下场。谁敢再与我作对，我就叫他挖灭断根！”
　　穆延阁的家丁们一听说主人已死，都丢下枪逃离了穆家。穆延阁的妻子王氏是当地的大家闺秀，她头脑冷静处事果断，一方面叫人去给丈夫收尸，一面叫人连夜把儿子穆奎送到亲戚家，以防丁匪加害。
　　穆奎离家后，思前想后，只有去找解放军，别无生路。他打听到陕州还有解放军部队驻扎，就翻过界岭找到部队，要求参加解放军。团长鲜国基接见了他，听了他的哭诉，答应了他的要求。在那里整训了一个月后，鲜团长的部队被派往泰宝剿匪。穆奎随部又回到了龙潭。这时丁氏匪帮又扩充到四五十人，听说解放军几千人的剿匪部队又住到了龙潭，丁匪带着喽啰慌忙逃窜。
　　穆奎自告奋勇做向导带着一个连的解放军紧追不舍，经过七天七夜的连续行军，把这股土匪赶得精疲力尽，终于把他们包围在在深山沟的一个羊圈里。经过一阵激烈的战斗，这股土匪几乎被全歼，穆奎亲手击毙了罪大恶极的丁氏兄弟，并活捉了土匪班长孙友。
　　孙友成了人民解放军的俘虏以后，经过一番教育，参加了解放军的部队。后来随部南下参加了解放海南的战斗。而穆奎则转向地方，成了解放后人民政权的龙潭区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那时人民政权刚刚建立，地方治安不太稳定，乡间一些大户还有窝藏枪支的情况。龙潭区政府为了长治久安，决定将窝藏于民间的枪支全部收回。但政策颁布之后，有些人家对新的政权不太信任，甚至有人害怕国民党还会像拉锯时期一样卷土重来，种种思想阻力使枪支收缴工作进行缓慢。他们并不是明目张胆的硬抗，而是交一部分藏一部分。
　　这使区领导十分头疼。经过研究，区委书记兼区长断山决定派一个熟悉情况的当地人下去摸底调查。这就选中了穆奎。段山找他谈话，要他假称自动离职，以脱离公职的农民的身份到乡间调查民间窝藏的枪支。完成任务后再归队。穆奎接受了党交给的任务，带着庄严的使命感开始了工作。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工作，穆奎挖出了长枪129支，短枪18支，各类子弹1228发。根据当地群众提供的情况综合数字，查挖枪支的工作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穆奎终于可以归队了，情况却发生了意外：区长段山在解放前是地下党，其公开身份是泰宝县县大队的队长。身为县大队队长的段山也做过一些群众认为伤天害理的坏事。当县城的群众听说原县大队队长摇身一变成了龙潭区区长时，非常愤怒。他们联名县委，要求清算段山的罪行。经过县委的认真研究，决定为了保护干部采取非常措施，暂时以公开的形式逮捕段山，待运动过后再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当穆奎到区政府找段区长归队时，段山已经被关押在泰宝监狱了。
　　区里的其他人不了解情况，段山离职的情况特殊，哪有机会向新来的区委书记兼区长李翔交代穆奎的归队问题。监狱又不准探视，那一时期，穆奎天天去找李翔，李翔回答他的只有一句话“等段区长出来再说”。穆奎没有办法，只好等待。谁知一直等了三年，段区长终于出来了，但却戴了一定反革命的帽子。一个反革命分子的证言是无效的。这一下穆奎的心彻底凉了，只好在农村窝了下来。
　　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开始了，根据穆奎家的财产，他家被划成了富农成分。穆奎这时候还没有结婚，倘若不是有一个同样被划成富农成分家庭的女孩，早对穆奎这个传奇式的剿匪英雄爱慕已久，不顾一切的要与他结婚，根据后来命运为穆奎的安排，恐怕他这一辈子就别想成家了。
　　就在穆奎被划成富农的时候，丁氏兄弟的土匪班长孙友转业回到了穆家庄。孙友是丁氏兄弟的表弟，因家贫如洗、光棍一条才跟着丁匪趟了刀客。现在他在部队还捞了张党票，成了中共党员。土改中孙友是当然的贫农，又风风光光地娶了贫农的女儿做了老婆。不久，这个既是转业军人，又是中共党员的孙友就被选为穆家村的党支部书记兼村长，独揽了村里的大权。
　　穆奎自认为自己苦大仇深，根正苗红，又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剿匪英雄，所以没有把富农的身份当做一回事，平时说话也没有顾忌。他与人说平话，话家常时一提到已经没收到生产队的大苇园，他会习惯的说：那是我家的苇园。说到已经成了生产队的磨坊，他会习惯的说：那是我家的磨坊。
　　这话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到了孙友的耳朵里就变成了麻烦。孙友说穆奎企图反攻倒算，于是指示治安员把他抓了起来开会批斗。穆奎当然不服，当着孙友的面说他是土匪余孽打击报复。孙友大为恼火，指示治安员捏造事实整了一大堆材料，终于把穆奎劳教了6个月。出来后，给穆奎带上了富农分子的帽子。划归新中国成立后被改造的对象地、富、反、坏、右的行列。这就为孙友堂堂正正、合理合法地报复穆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每逢村里召开群众大会，都会通知穆奎参加，但会议开始前总要在高音喇叭上大声吆喝：会议马上开始，地富反坏滚出会场去。开始几次，穆奎很不习惯，没有认为那是在说自己，以至于孙友在会上命令治安员带民兵把穆奎带出会场时，他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他才知道，眼下的孙友代表的是一级政府。只好乖乖地退出了会场。后来，常常是没等主持人把那句“地富反坏滚出会场去”说落音，穆奎就知趣地离开了。有时候，为了杀穆奎的威风，在开会之前，先组织一个批判会，把穆奎批判一通再让他离开。
　　解放初期，会议特别多，龙潭乡里只要开会，不管大会小会，都要支起大锅做饭。烧饭用的柴禾都是由地富反坏右分子义务送的。穆家村离龙潭乡30华里路，穆奎每次都要与那些有着压榨穷人历史的地主、霸占过大闺女小媳妇的恶霸、趟过刀客的曾经对人民有罪恶的杆匪喽啰之类人物一起背着柴禾，排着队往乡政府的会场送。每当这时，穆奎心里阵阵绞痛：曾经的威武雄壮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曾经被家乡万民称颂的剿匪英雄，如今落得与这些社会渣滓为伍。心理的压力比肩上的担子更重。每当这时，穆奎心里总会想：孙友，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混在共产党里的土匪余孽，总有一天，我要向你清算这笔陈年老账。然而，这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穆奎并不知道，更大的苦还在后头，更大的灾难还在等他，更大的侮辱就要降临在他的头上！
　　就这样屈辱的生活，他已经走过了16年。16年来，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九个孩子，为了这九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穆奎已把精力用尽。16年来，，白眼、呵斥、批判、斗争对穆奎已是家常便饭，遇到同情的眼光或者是话语已经不太习惯。他常想，尊重几个钱一斤，尊严几个钱一斤？只要能把孩子拉扯大，我受再大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但是命运给他安排的远远不止这些。
　　那是个疯狂的年代，那是个无政府主义盛行的岁月！仿佛一夜之间，公检法被砸烂，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没有了法律。随便抓人、打人已成了家常便饭。本来是一次与往常一样的往龙潭乡送乡村组三级干部会议用的柴禾，穆奎却莫名其妙地被捆起来吊打。同时被吊打的还有他那16岁的长子穆天麟。
　　孙友专门安排了两个打手把穆天麟父子往死里打。可怜穆奎背着柴禾赶了30里山路，刚放下柴禾一口水未进，而懵懵懂懂的穆天麟则是从去卖猪的路上被抓来也是水米未进。父子二人被打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淋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直到打手们累了，他们被拖进柴草房里时，才从临时看守的议论中听出来。原来是什么大革命开始了，孙友要给地富反坏分子一个下马威，在全乡带个头，才这样做的。多亏同情穆奎父子的村干部怕出人命，偷偷地去向乡党委书记张科作了汇报，张书记亲自赶来制止，这才保住了穆奎父子的性命。张书记责令孙友给穆奎父子饭吃，还要给他们医伤。
　　在乡党委书记的眼皮之下不能继续打，孙友很懊恼，他本想趁此机会打死这个亲手击毙了他两个表哥主子的穆奎，谁知这个张科横插一杠，使他难以达到目的。但是孙友并不罢休，三级干部会议结束之后，又派两个打手将他父子二人押解到大队孙友私设的审讯室里。
　　第二天又组织全大队的群众进行批判。这一次，孙友专门制作了绑架，在穆奎妻子儿女家人的面前，将穆奎父子吊起来了整整7次，孙友还不解恨，拿一把虎头钳子夹住穆奎的右手中指，生生把一节指头夹成了肉饼！
　　那时穆奎最小的儿子穆天明刚刚满月，穆奎的妻子拖着月子期间缺乏营养的虚弱的身子，抱着穆天明，与几个正在上学的儿女们也被赶到会场里。穆奎和穆天麟为了不让家人伤心，他们一直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在穆奎被孙友用虎头钳子夹手指的时候，穆奎实在忍不住，惨叫一声，吐出了一颗被咬碎的牙齿。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被吊打，被夹手指，孩子们心疼欲裂，但只能轻轻地抽泣。
　　在孙友带领群众喊“打到穆天麟”“穆天麟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的口号的时候，他们还要求他们跟着喊，如果他们那个不喊就被呵斥为“阶级立场不稳”，孩子们实在喊不出来，只好跟着人们的喊叫一次次的举起攥着拳头的右手。在穆奎因手指被夹惨叫的那一声时，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穆奎的妻子则抱着孩子昏倒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