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分配到工厂

　　因为火车要到傍晚五点钟才到厦门高崎终点站，然后火车再从厦门高崎站倒回来大约在六点钟才北上到达角美车站。大伙只好耐心地等着。今天有没有火车，只要在五点钟看有没有来厦门的火车，没有来的火车，自然也没回去的火车。
　　那天我们早早地吃好早夜饭，夜饭吃过，我们在原地等着，听有没有火车来厦门？直等到五点钟大家没有听到火车去厦门路过的鸣叫声。大家也没有见到中队长。
　　一会中队部通知：今天没有火车来厦门，大家解开背包，好好休息待命，等明天火车来了再走。
　　第二天传来消息说，由于连日暴雨，鹰厦铁路在永安段塌方了，火车起码要等一个礼拜后才能通车。中队长告诉大家，现在只有待命，等火车通了立即出发。于是大家只好再在复员大队待着。解开北背包来继续在原住宿的农家睡觉，等待火车通了再走。
　　这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一场暴雨冲坏了铁路，又把这100多个退伍兵在福建逗留几天。
　　而更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七个人竟长期地留了下来，这一留就留好几年，有个别甚至一辈子就留在了那里。而我一留又在厦门留了十五年。
　　在冥冥中往往有一些偶然因素能改变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运。这是谁也料不到的。
　　后来又等了三天。等到第四天傍晚，火车终于通了，各省各个班终于要整队出发到火车站去了。我站在队前，整好了队伍，带着浙江班，各自背好行李兴冲冲地要向中队长领路费准备出发时，忽然中队长在队前宣布了一项命令：叫张家良、陈凤达、李永根，还有两个舰艇上退伍的黄岩和天台的5个人留下来；还有江苏队也有两个同志，中队长叫了名字也留了下来。说这几位同志有些问题还没有弄清楚，等弄清楚了再走。
　　说着立刻叫我们七个人从队列中走出来。
　　我和被留下来的五个浙江退伍兵，两个江苏退伍兵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直打扑通。在复员大队已经待一个多月，有什么问题还没有弄清楚呢？还要再等几天？难道是部队刚刚对他们这七个人发现了重大的政治问题？是昨天夜里原来我们的部队打电话来的？我想自己就只在训练团受过一次处分；而且都早已撤消掉了，还要掏出来从新处理？或是自己在炮团的电台上工作时出了差错把电报抄错了？电台上的差错是当时就能发现的，还会到两个月后的今天才发现？
　　那么其他还有啥事情呢？
　　我们中的其他六个还有什么样事情也没有搞清楚呢？自己在部队除了工作上的问题外，到这里复员大队没有偷人家没有盗人家，也没有在这里找过对象，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呢？一时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
　　其他六个同志也大眼瞪小眼的说，我们还什么问题呢？也感到想不出来。我们互相看看，在复员大队相处也一个多月了，大家相互也有点熟悉和了解了，我们浙江这五个退伍兵中还算较好的了，五个人，四个是团员，其中一个还是预备党员，为人都比较正派；又大都是从训练团和青岛海校出来的，都是些搞技术工作的，也没有当过买菜的上士或司务长一类管经济工作的，在经济上会有啥问题呢？大家都觉得没啥问题。可是中队长宣布时却说，我们还有问题。人家都可走了，我们这些人却不让走。
　　这时候大部分的退伍兵就要正式出发回家了。我不去了，中队长只得另派了一个人当回浙江的班长。我见自己不能和大家一起回去，感到很遗憾，只得去送送跟大伙走的老乡和战友们。我一面送他们一面忧愁地对他们说：“唉，没有想到不能跟你们一道去了，究竟还有啥问题，真叫人担心。跟你们大家一块去有多热闹呀，等我们走时只有两三个人做伴了。”
　　有一个老乡悄悄地对我说：“你们担什么心！不会有啥问题的，估计是叫你们留下来在这里分配工作呢。”
　　我摇摇头说：“不可能，义务兵都没有分配工作的。”
　　陈凤达说：“谁会留下来在这里工作？路又那么远，当兵没法子，退伍了谁还干！”
　　“嗳，我看不会错。要是宣布你们留下来分配工作，领导恐怕我们也会要求呢，但我们倒也不想。”那人说，“这里离家路太远了，在这里工作没啥意思。”
　　我等七个人将信将疑。没想到后来事情真还如那个回去的退伍兵所料想的那样，等送出了大队之后，中队长召集我们留下来的七个人到中队部去谈话，对我们笑眯眯地说：“嗳，把你们七位留下来，准备给你们分配到工厂去。当时若告诉大家，恐怕很多人都会来要求去工厂，所以当时没敢明确告诉你们。”
　　大家互相相视一眼仿佛说，真叫走的同志猜着了。
　　“你们去的是厦门甘蔗化工厂，志愿兵复员军人已经去了一批，因为需要的工人还不够，所以前天又到这里来找了你们七个。当然，要不是铁路塌坊，你们也一起走了，铁路塌坊对你们倒是一件好事了呢。你们都是全中队拣出来比较好的同志。”
　　但是我们这七个退伍兵听了一时竟都有没有什么激动，没有表现出多大喜悦。
　　因为一来我们经过领导多次动员，现在思想通了正想得心切切地想赶快回家去，一时转不过弯来；第二听说是留在厦门工作，离家的路实在太远了。
　　当时的厦门不是现在的厦门，乘飞机只要一个小时就到了，乘高铁也不过四个小时就到达厦门了。六十年前的厦门到宁波到还没有飞机。乘火车，还只有才刚开通的一条鹰厦铁路，就是鹰潭到厦门的火车。每天就一班慢车——从厦门到鹰潭就要一天一夜，到了鹰潭再转从南昌来的广州到杭州的火车，到杭州再转车宁波就要三天三夜——六零年时我回家，来了台风，鹰厦铁路被泥石流中断，我只得从福州转车，路上走了四天四夜。
　　所以当时大家觉得留在厦门工作，路实在太远了，以后就不能常见到父母兄弟了。有的老家还有女朋友，这异乡异地，女朋友不愿意出来怎么办？对这么突然而来的好事，我们一时还没有思想准备。
　　一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
　　中队长恐怕我们都不肯留下来，有负人家工厂的嘱托，忙开导说：“我看你们还是去吧。工厂里各方面条件都会比农村好一些的。眼前去，给你们三十元一月待遇，等技术学好了还会增加。
　　“你们考虑个人问题不好解决是不是？你们家里有女朋友的，以后可以把女朋友带出来嘛。或者干脆就在这里找一个，以后小两口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孩子生出来往托儿所里一放，多带劲！”
　　说得大家都笑了。我听了也会心的笑了，我觉得我考虑这些还早呢，只是想要是真留下来，去工厂，我帮雪梅读书的经费倒是有着落了。
　　这时候陈凤达说，离家路实在太远了，要是在杭州宁波，那是求之不得的。这里回趟家火车要乘三天三夜，碰到像这次那样铁路塌坊，想回家也回不了。有的说只要在浙江什么地方都可以。还有的说这里的地瓜话（指闽南话）咱们一点也听不懂，这以后尽天和当地工人打交道怎么相处？
　　至于我呢，心里多数想留下来了，我说老实话，一来感到回去种田太苦，二来到工厂当工人我就可以和雪梅的关系继续保持下去了。至于以后谁去谁来的问题，我感到如今雪梅还在读初中，还不用那么早考虑。但是大家都走了，我一个人也不想留了。我担心大家不肯留。
　　这时指导员对大家说：“还是留下来吧，啊？这些问题我看不是大问题，慢慢也可以解决的嘛。语言不懂，你们刚出来时不是也听不懂普通话嘛，如今不但会听还能讲了呢。我告诉你们，我和中队长的家属也是厦门人呢，过得也蛮好的，孩子都已经生了好几个。”大家听了都望着指员导员和中队长笑了起来。
　　“是真的嘛，”指导员又说，“你们莫笑，我和中队长还都是河北人呢，比你们浙江还远多了。你们说远远，你们找地图去看看，浙江和福建还是想邻的两省呢，江苏也远不了多少。现在有火车两三天就到了，当年我们南下时还是靠两条腿走来的呢。
　　“再说你们回去了，能和你们父母弟妹在一起了，但是我看你们到时候不一定能找到工作。”
　　这时中队长又接上说：“告诉你们，他们回去的人，很多人说是身体不好，家庭困难打报告给我们中队部，要求留下来分配他们工作呢。因为他们条件不够，没有把他们留下来。
　　“给你们实说吧，把你们七位留下来，是厦门市劳动局根据‘五个条件’把你们从一百多个人中一个个从档案中挑选出来的。第一，拣你们都是党团员；第二拣你们是技术兵；第三拣你们文化高，都是初中以上；第四拣你们年纪轻，都在二十四岁以下；第五拣你们身体没有一点毛病。”
　　“哦，还有条件的？”经中队长这一说大家互相看看，这才发现确是这样，他们这七个人是都比较年轻，也都是技术兵。我和陈文达是报务员，有的是雷达兵，有的是电机兵，有两个还是舰艇退伍的轮机兵。他们都是高中生，江苏的两个大概也都是技术兵。
　　“当然，最后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中队长最后说，“你们愿意留下来的，等下咱们就送你们去厦门市劳动局报到；若真正不愿意留下来的，咱们也不勉强，另发给你们路费，你们自己回去。”
　　中队长说完，其中有个江苏藉的退伍军人说：“中队长，指导员，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父亲又长期卧床不起，我退伍就是部队照顾我这点的，我不留了，谢谢组织上对我的关怀和照顾。”
　　“哪好，你就走吧。等下到我们办公室去领路费。”那人转身走了。
　　“中队长，我家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家里没有其他人了，我母亲也年纪老了”这时陈凤达也想跟他走。
　　“我看你们没有太大困难的就去工厂吧，啊？别辜负了厦门市劳动局和工厂领导对你们的看重，啊？”中队长说。
　　这时大部份同志都表示留下来试试看，陈凤达等执意还想走，我和李永根等劝他说：“咱们都是一起来的，要回去一道回去，要留就一道留。先去看看再说吧。不行一道再走。”陈凤达最后终于也跟大家一道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