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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0

作品名称:月光下的金柳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20-08-12 21:07:13      字数:5604

  39
  
  天很快暗了下来,夜幕从眼前散开,到处乌朦朦的。路灯正在发呆,一闪一闪地在咽气。也许,它是被冻坏了。然而,有的路灯好像一时缓不过来,在车灯的扫视下,显得忧伤而难看。混杂在人群里的夜幕被灯光吓跑,似乎在上升。
  娜娜抬手看了下表,指针还没有到七点天就暗下来,不知黑夜跑的那么快干什么,是有意为难她吗?当然不是,这是一年中最短的天,这是地球公转形成的规律,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她和甜甜坐着出租车向家里驶去。
  她回到家里,首先把门关紧,然后推来沙发顶住,确信安全后才走上楼。她把女儿哄睡后,心烦意乱地呆坐在床上,时时听着动静。漆黑的房间里偶尔有远处的灯光飘进来,呼啦又走了,如同自己的男人,没有好好地享受,匆忙地就走了。似乎,也没有看清他的面目。
  四年的时光是何等短暂,如同自己的楼上和楼下。她一个人想着想着就流下泪来,思维从童年的时光里启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似乎一个弯接着一个弯,时不时就会出现小河挡住去路,或者是一面山睹在前边。对于金锁,自己感觉是精神上的另外一种寄托,也是感情的一种升华。他年轻,有激情,更有一种难以想像的冲动,能和他走到一起当然更好。不过,他太年轻,在世俗的观念里,似乎没有女大男的说法。可是,能从他眼睛里看到清澈和赤诚,还有一颗爱她的心。
  有时候,自己觉得这是冲动,没有结果。那么,人活在世上要的是怎样一种结果呢?大多数人还不是活在日月的沉浮里,过一天算一天,真正达到理想,达到自己目标的人有多少呢?她的思想远了近了,如同看不见电波,在心里跳动,也覆盖在她生活过的上空,回放她的足迹。每一段路都是那样的艰苦而甜蜜,有些地方和时光如同口香糖一样耐人寻味。
  一会儿,她却咯咯地笑出声来,想不通这个金锁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把钱要回,可能把狗日地吓坏了,要不马进喜能把钱给他?想到这里,金锁在她心目中形象比以前高大,似乎现在见了可能都认不出来。如果自己在场该有多好,看看这狗日的狼狈样。
  这时,打门声断了她的思路,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闭住呼吸在听,觉得是打自己的门,起身轻轻地来到窗前朝楼下一看,原来是在打隔壁的门,她又回到自己的床上。
  金锁被带回警局,全身被搜的精光,连裤带也被抽走。审训开始了,他照实把一切都说了,警察认为他坦白的很好,被蹬了几脚,扇了两耳光,又把他推进拘留室,门哐地关上。警察走后,室内的人笑着向他走来,高床上的人还在指挥着……
  他气愤极了,向一个最坏的人扑过去,咬他耳朵没够着,一下子咬住他的脖子,他痛得直叫,感觉好多脚猛地向自己蹬来,随即被人抬起然后摔下去,一会儿,他失去了知觉。
  后来,他被带到另外一间房子,自己像把好多规矩都学懂了,默默地忍受着。没钱买东西上贡,只能把地一便一便地擦,打扫卫生,倒马桶。别人睡着自己坐着,不能打盹,以防一个把一个用被子捂死。他不能哭也不能笑,更不能自由走动,这是行规,只有牢头具备各种权利,包括向室内人送来的钱,和亲友送来的吃的,几乎都由他来支配。
  他和监狱管理人员经常在一起,可以自由出入,派头十足,好吃好喝。金锁感觉他是皇帝,有事喊一声,臣民们如同汽车挂了五挡,飞扑着上去为他做事,为他打人,威胁和要东西。
  金锁慢慢地辨明了方向,必须跟着他走,要不就有送命的危险。这是他活了二十年最为难熬的时光,也是身心受伤最为严重的一次,几乎求生不得,欲死不能,如同挂在空中的风铃,还不能多响。
  慢慢地,他认识了一些好人,教着他怎样看眼色,打人怎样用力而落到身上才能很轻。他不能有闲时间去想,略一走神,牢头就问他想什么,思谋去着打谁,或者图谋不轨。他等待着,等待判决,不知道自己这件事在法律上的量刑和处理办法,然而,时间一天一天地这样过去,总盼不来一丝希望。
  娜娜来过两次总没见到金锁,只能买点东西交给看守所里的人,带着泪悄悄地走了。每次来走,那种希望和心情只有自己能领略到,酸甜都凝聚在里面,而向回走时那种神情,那种痛苦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她不知自己这辈子怎么了,两个男人都如此命苦,和她是苦上加苦,感觉昏黄的天随时都会塌下来,会把地球塌得粉碎。
  第一次真的塌碎了,经过修复刚能运作,这一次又在向下陷。可是,她庆幸金锁是不会丢掉生命,怎么说他都会出来,安然无恙地会向她走来……她的盼望和心存的那点希望如同蚕丝,胡乱地缠绕在心里,前后为金锁奔波了好多天,所有的消息和熟人,谁也不知道金锁该怎么办,甚至连警察也不知道,只能等待。她觉得在也没有能力为他奔波了,几乎把自身所有的能量都耗尽,失望地、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家。
  一天,一个陌生人进入她的发廊,戴着帽子和眼镜,硬闯上二楼转了一圈,冷冷地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守什么?天下这么大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回头看见甜甜笑了笑说,“女儿很乖呀!只可惜她会有危险。”
  娜娜听到这里,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紧怕被掳走。那个人对着女儿和娜娜看了好一会儿走出门去,不想正和一个进门的女人撞在一起,躲开后一直看着女人说:“你想上我等晚上。”
  那女人狠狠地瞪了一眼,生气地转身走了出去。这个女人可能是来理发的,没想到碰上这么个东西,还以为是娜娜的什么人,所以很气愤地走了。房子里很空寂,像有好多无形的黑手向她伸来。娜娜觉得某个地方装有炸弹,随时都会爆炸。她已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都是这个马进喜从中做崇。从两次来人的口气和打扮,知道这里呆不下去,一个妇道人家领着个小女孩怎么能和他们抗衡呢?想到这里抱起女儿锁上门向电话亭走去。
  程进财和金娜娜以及买房子的人,经过一上午的磋商,最后终于达成一致,以合理价格把房子卖了,其中还有陈设。当然,所谓的合理是对买方而言,对于娜娜就顾及不到合理不合理了,只想逃离这个地方,不想见到恐吓,不想使自己和女儿生活在慌恐的日子里,整天提心吊胆。
  这下好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如同移走眼前的山,内心一下子豁亮起来。她把难忘的岁月和悲伤留在房子里,许许多多的往事留在那里,也把青春年华遗失在这里,拉着带轮子的皮箱和女儿走了,行同孤雁,去追赶属于自己的生活,写人生的另外一个篇章。
  当然,每个人都有一段难忘的让自己断肠的记忆,也有一段幸福而快乐的时光,不论你当时多么痛苦,记忆的版本上会把这些痛苦改版,快乐刷新,全是岁月的岁月而已。
  这时的天空,被云弄得既深沉又隐忧,像杯茶。看上去,没有雄性的粗野和旷达。大地也看不出雌性的温柔和娇美,灰朦朦地,给人一种愁畅的感觉。云,不咸不淡,如同学画的人,拿着毛笔乱刷一气。
  娜娜和女儿坐上车,第一目标就是娘家。因为,女人就是死去也得要娘家人看着下葬。这是传统,也是炎黄子孙的独特方式。再说她还能到那里去呢?快要过年了,天气又寒冷,以后的日子,以后的路此时也说不清楚,只能在娘家先住下。
  她一个人在车上想着,看着甜甜熟睡的样子,心里多少产生一些甜蜜。眼前的山近了远了,那些沙漠很快被汽车遗弃,只感觉汽车在山里旋转。越来越离娘家近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要不是老母,嫂子让不让她住下来也不知道。或许,现在还可以,时间一长就有问题。多亏母亲健在,赖都得赖在娘家。因为有娘才有娘家,顺理成章地来,坐在娘的炕头上,显示出闺女的身份,闺女的尊贵。也许,他们还是有分寸,一年多没回家,这段距离能产生些热情。想到这里,觉得汽车也轻快了,山梁和沟渠那样的好看而亲切,仿佛母亲正在山头上翘首而望。
  
  40
  
  黄昏漫过山头时,西天的云彩如同燃烧一般,使天空霞光满天,看上去如同凡高的画。分娩夜幕的过程中,风正在使劲地吹,光秃秃的山上即没有生机也显得呆板。偶尔,有一两棵树,在风里即孤独又困惑,无奈地摇晃着。山梁下的农家炊烟被风吹散,只有那些房屋即沉着又稳重,似乎和山连在一起,毫不动摇地站在那里,迎着寒风,听着夜的跫音。
  娜娜下车后向北望了一眼,眼前是不尽的山,心里却默默地说:“永别了城市,对不起我的金锁,我没有能力住在那座城市,也没有水平让你出来,只能默默地祝福,祝你平安。”说完抱起甜甜向冒烟的山弯走去。
  柳儿自从学校回来,落榜之痛刚过去,李清溪就走了,金锁也不见音信。她一个人在这宁静的村庄,看日出日落。岁月如老鼠一样一点一点地吞食她的青春年华,时光也萧条地不知所从。她一个人默默地帮着妈妈做家务,看着同学和年轻人一个个像鸟一样出外打工,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总想让心中的马儿奔腾,或者去海阔天空,或者去感触大自然,还有李清溪。思念和向往凝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时不时地把自己掩埋。
  然而,母亲把她如同一盆花,一块玉一样地放在桌上,又不放心,时时地换地方珍藏。一时间内,从意志到身体不断消沉,不断消瘦,看着日出日落,对于周而往复不但厌烦,而且很困惑。她知道金锁在银川,却不知道具体地址。金锁也不来个电话,感觉天隔一方,把情谊也隔断了。
  童年,中学时代,那些都很飘渺,也像童话。似乎,那封信已经把所有情都写完了,那种真诚,那种挚热和滚烫的话时不时地回响在耳边。可是,随着柳儿逐渐成熟,她的看法及所想的问题也现实起来了,对于金锁只有同情。对于爱情,和把自己的终生托给金锁,至少还得个过程。再说,从他住的地方和贫穷,每一件事都是柳儿考虑的最为具体的因素,只是他的人品极好。童年神话里的故事常常浮现于眼前,中学时代那清瘦和沉默的形象老挥之不去,不知道该把他放到什么位置。自己老问自己,总找不出答案来。自从李清溪走了进来,生活多样化了,也复杂化,总拿两个人比较,而各有所长,只是清溪的知识丰厚,有极强的吸引力。他大胆而细心,整个高中,就在他的视野里走,在他的心中行。
  有时候,感觉李清溪是自己追求的目标,也是理想的另外一半,就是和他走到一起,也绝不能回头,来寻找身边最底层的男孩。似乎,她的起点高了,高傲的心随着年龄上了一个台阶。现在,她的另一半至少要落到有工作或者干部阶层的人身上。这样,她觉得对不起金锁。那么,金锁到底是她的恋人还是青梅竹马的对象?她觉得都不是,到了现在,金锁都没有明确表示出自己的心,更没有说爱她的话。可是,李清溪就不一样了,只有他才能给自己带来幸福,是一生的依靠。仿佛他是制造爱情的工程师,是爱情的专家。
  自己的心田里,所有的爱都是他播种的。那些萌生着无数的、梦幻般思维也是他给她创造的,尽管她没有考上大学,那份情和爱始终在她的心里缠绕。本来,两个都考上大学那该多好,比翼双飞。谁知天不作美,偏偏让柳儿落榜,回到家里。一颗浮华而多彩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有时候,电话一响,心就咚咚地跳,感觉李清溪的声音随时都会出现,可就是没有。她失望地回了电话走了出去,决心再也不去接电话。收秋和种麦掺和在一块,这是最忙的季节,也是最累的季节,人们狠不能长出四只手来,紧怕误了下种。常永峰刚把玉米杆挖完,水都没喝就接到电话,让他急速回厂。他骂了一句说:“一直都闲着,这时像吼丧一样。”
  说完便漱洗换衣,骑上摩托车走了。柳儿和母亲拉玉米杆,那东西又湿又重,地也软,每拉一回直冒汗。柳儿咬着牙,奋力地干着,认为自己多出点力,母亲会轻松一点。再说,这样的劳动能使她忘了一切,会投入到可喜的丰收里去。她用了三天多时间把地里的东西收拾干净,看着拖拉机上来下去的翻着地,那清新而黑油油的、带着清香的泥土,似乎看到一片片汪洋的青田,也看到丰收的希望。
  麦子全部种上后,场上的东西瓷楞楞地等待你去梳理。糜子、豆子、玉米。过路的人说:“你家需要种那么多东西吗?全种上麦多省事,又不是日子过不去。”
  秀秀笑笑说:“农民就得有农民样儿,至于日子那是另一码事,本色不能丢。”
  那人笑了笑抬起大拇指说:“还是嫂子利害。”
  剥玉米看上去轻松,那东西费手,连日来柳儿手上也磨了厚厚的茧,有的地方生疼。她把拴好的玉米棒挂在椽上,想上趟厕所,谁知电话响了,她慢慢地来到电话傍,拿起听筒。电话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忙得鬼吹火,哪有闲心这样。她正想对电话喊,谁知李清溪的声音出现了,她瓷楞楞地半天没有说话,任他在那一头喂喂,是柳儿吗?这时,她才慢慢地回起话来。
  这是第四次来电话,按照开学的时间是少了点。可是,清溪做为一个学生,从经济角度到时间都不能随心所欲,柳儿就是不理解。她把自己的失落和这些不如意连一起,总嫌清溪电话少,走进大学把自己忘了。但是,每一次清溪都会道歉,笑着在那头说长道短,并说自己海枯石烂不变心,还叫柳儿到三原县来,离咱们家乡很近的。
  她虽然很生气,眼神却放出无数光芒,像要通过电话看到李清溪。她让李清溪把电话挂了,自己向过打,知道上大学费钱。可是李清溪就是不挂,她只能把电话扣上,又急速地拨号。每个动作是那样熟练而轻快,心里咚咚地跳着,看上去整个人如同浪里的鱼,上下翻飞。
  她在电话里不知自己说了些啥,只觉得时间太快。自己被尿憋的快不行了,双腿使劲地夹着,却不忍心挂断电话,还是清溪说自己有事才挂断。她飞身跑向厕所,母亲回头看了一眼,以为在追什么,看到她进了厕所便笑了。她在厕所里摸了摸脸,像是被清溪亲过一样,有个地方特别热,这可能是挂电话时的那一吻吧!她从身上掏出纸条,上边写着卡号,这是她费尽心机才骗来的,那些阿拉伯数字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即漂亮又好看,她叠好装进兜里。这是她的秘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妈妈在内。
  过了几天,她悄悄地把叁佰元钱打在这个帐号上,拨通他的校园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女的,问她是李清溪的什么人。柳儿说自己是李清溪的妹妹,电话另一头的女孩笑了,并挂断电话。她觉得受到极大的侮辱,悔狠自己没有目的打电话。从此,她再也没有给李清溪打电话,只能等待,盼望电话铃声。过了十多天,李清溪打电话问叁佰元钱的事,她却说:“不知道。”
  李清溪本来花钱节省,知道父亲在农村挣钱困难,每次把身上钱花的净光才取。这次也一样,当他把卡拿到银行取钱时,多出叁佰元钱来,惊奇过后便向父亲及亲朋询问,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一下子想起柳儿,肯定是她汇的,除了她还有谁呢!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可惜在电话里,要是柳儿在眼前,他会把她抱起来亲个够,爱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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