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离别（5）

　　梅纤雨道：“父亲一定有救的，我不相信什么破花毒能要了他的命。”
　　“火绒花之毒与他服用的毒草汁相克。”乔夫人摸着丈夫的手腕，道：“若是没受重伤，他自然可以凭借自身修为慢慢化解毒素，可他……他……”
　　乔雨林伤势沉重，失血太多，虚弱不堪，仿佛一个脆弱的纸人，风吹就倒。火绒花之毒，无疑是摧毁纸人的一道狂风。
　　“火绒花，匕首上为何有火绒花之毒？”乔夫人魔魔怔怔地转了几个圈子，怒吼道：“是他，除了我只有他知道雨林的弱点，他果然是袁世昭的人，我要杀了他！”
　　梅纤雨死死地拽住她，道：“母亲冷静一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救父亲。”
　　乔夫人摸着女儿的脸，颤声道：“小雨，我没有办法了，你父亲已经没有脉搏，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试试。”梅雪亭取来一个瓷碗，割破手腕，接了大半碗鲜血，捏开乔雨林的嘴巴，尽数给他喂下去。
　　梅良辰如法炮制，也放了大半碗的血，喂给乔雨林。
　　过了一会儿，乔雨林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幽幽醒转。
　　梅雪亭道：“你们看，他没事了。”
　　乔夫人摸着丈夫的脉搏，道：“充满灵力的血，只能让他多支撑几个时辰。”
　　梅雪亭笑道：“我相信雨林兄，肯定死不了。”
　　梅良辰轻轻唤道：“父亲！”
　　“嗯？”
　　“咱们商量一下后……”
　　“商量什么？”梅雪亭嘶声吼道，“救人是最重要的，有什么好商量的，滚出去。”
　　梅致远温声道：“父亲息怒，良辰就是想商量一下救乔前辈的办法，没有别的意思。”
　　“混账东西给我住口。”梅雪亭恶狠狠掐着梅致远红肿淤青的脸，骂道，“我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修为低的丢死人，轻而易举地被一张符咒控制住，我就不该娶你娘，一个毫无灵力的废物，生下你这个废物。”
　　梅良辰冷了脸，沉声道：“父亲，注意你的言辞。”
　　“没事，三弟不要说了。”
　　梅致远看出父亲有些不正常，比乔夫人更魔怔。他除了心疼自责，对父亲并无怨怪之意。
　　乔雨林幽幽出声：“雪亭兄。”
　　梅雪亭取来厚厚的棉被盖在他身上，道：“没事的，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乔雨林道：“刚才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你们议论舒平。”
　　梅致远跪在他身边，道：“是晚辈用舒平的匕首伤了您，晚辈该死。”
　　乔雨林道：“越乱的时候越要稳住，当务之急，是审问舒平。”
　　乔夫人劝道：“你好好歇着，我们会处理的。”
　　乔雨林执拗地道：“马上把他叫过来。”
　　梅良辰亲自把舒平薅进药王殿，用力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强迫他跪下。
　　舒平又恐惧又茫然，道：“怎么了？为何这样待我？”
　　梅良辰厉声道：“说，你何时与袁世昭勾结在一起？”
　　舒平被吓了一跳，道：“没有啊，我没和袁世昭勾结，从来没有。”
　　“没有勾结？”梅良辰恶狠狠捏着他的肩膀，道，“你为何协助他刺杀乔城主？”
　　舒平肩膀剧痛，不禁汗如雨下，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梅纤雨将匕首扔在他面前，道：“凶器从何而来？”
　　舒平呆愣片刻，这才想起梅致远从他靴中取出这把匕首，刺进乔雨林的身体。
　　“不愿意说？好得很，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梅纤雨恨毒了舒平，从百宝囊中取出食肉虫，又道：“你想被这条虫子从外吃到里面，还是从里吃到外面？”
　　舒平恐惧又茫然的目光转向梅致远，哀声道：“大公子，我愿意做你的替罪羊，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去死，你是知道的。”
　　梅致远再也控制不住满心的厌恶之情，斥道：“别再甜言蜜语哄我，舒平，你们为何这样对我？我视你们为挚友，可你们一个个都背叛了我。”
　　“没有。”舒平痛哭失声，膝行到梅致远身边，道，“我没有背叛大公子，你对我好，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我没有背叛你啊，致远哥！”
　　梅致远道：“匕首上有置乔城主于死地的毒药，还有这个……”
　　他把傀儡符扔在舒平脸上，道：“我袖中莫名其妙地出现这个东西，除了你和我近距离地接触过，没有别人。”
　　“这是什么？”
　　“傀儡符，我中了傀儡术，取出你靴中带毒的匕首，给了乔城主致命一击。”
　　“不，不是我，我没有这种符咒，我没有偷偷塞到你身上。”
　　“这把匕首，你又作何解释？”
　　舒平张了张嘴，突然匍匐在地，放声大哭。
　　梅纤雨道：“你还不说实话，我今日先杀了你，再灭你舒家满门。”
　　舒平已哭成泪人，大声道：“我不是叛徒，我不是袁世昭的人，我可以一死证清白。”
　　“你死吧。”梅纤雨道，“我还是会灭你舒家满门。”
　　梅子谦踢了舒平一脚，吼道：“说实话，你为何害我姨夫？”
　　“我从来没想过害他。”
　　“你故意在我姨夫面前献殷勤，你当时就没安好心。”
　　舒平委屈极了，愤怒极了，道：“我感激乔城主帮我，你当我是什么？卑躬屈膝的哈巴狗吗？”
　　梅纤雨道：“匕首哪儿来的？”
　　舒平的气势立即变弱，没敢吭声。
　　乔雨林仔细观察他半天，柔声道：“舒平，你尽管放心地说实话，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
　　舒平嗫嚅道：“是、姐姐、给我的。”
　　梅致远愕然道：“你姐姐？”
　　舒平拽着他的袖子，道：“大公子，我在凌霜城被人面蛊伤了脸，我姐姐知道后特别害怕。后来得知我要和您来双溪镇，她怕我再遇上人面蛊，不惜花光了三年的积蓄给买了这把匕首，特意让姐夫给我送来。”
　　乔雨林道：“她在哪儿买的匕首？”
　　舒平道：“我们村子里有个神婆，她有好多厉害的兵器法器，姐姐给我的护身之物都是从神婆手里买来的。”
　　乔雨林道：“什么护身之物？”
　　舒平从身上取下一些桃木剑、桃木斧、琉璃珠一类的小物件儿，道：“这都是神婆卖给我姐姐的。”
　　乔雨林心里一动，道：“还有别的吗？”
　　舒平掀开两条裤腿，只见他左右的脚踝上都有纹身，道：“这是神婆给我纹上去的，她说这种纹身可以防止坟中的尸鬼突然来绊脚，还有这个……”
　　舒平转过身去，指着自己的后脖颈处，道：“这里也有纹身，神婆说是防止鬼压床的。”
　　“厉害，厉害！”乔雨林仔细看过他的足踝，上面的纹身确实可以防尸鬼绊脚。
　　梅纤雨道：“既然和你没关系，刚才为何不肯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怕你们怀疑我姐姐。”舒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姐姐是好人，她最疼我。怕我死在妖魔鬼怪的手里，花了好多钱给我买防身的东西。她宁愿自己不吃饭，也要省钱给我买东西，呜……”
　　梅子谦道：“谁信你的鬼话，哭的惨就能证明清白了？我也会哭，比你哭的更惨。”
　　舒平怒道：“我没说谎，我没勾结袁世昭。不相信就杀了我。”
　　梅致远已经信了七八分。
　　舒平不似那大高个沉默寡言孤僻不合群，也不似毛小竹整日混在弟子的队伍中，常年和梅致远见不上几次面。他是个爱说爱笑，喜欢喝口小酒儿的孩子，几乎和梅致远形影不离。酒劲儿上头总是啰嗦个不停。
　　这么久了，他未露出一丝丝的破绽，言语中从来没有令人起疑的地方。
　　要么是他能演会装，要么是他根本不知情，在无意中成了袁世昭的一枚棋子。
　　仔细想想，舒平对乔雨林“献殷勤”，算不得反常的举动。这个孩子一向如此，不喜欢欠人情，别人对他有恩，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报答。
　　乔雨林叹了口气，命令玄奇将舒平押下去看管。
　　梅子谦“呸”了一声，道：“他肯定在说谎，为了活命而已。”
　　乔雨林道：“雪亭兄，你觉得呢？”
　　梅雪亭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回过神来，道：“什么？”
　　乔雨林道：“你觉得舒平是无辜的吗？”
　　梅雪亭道：“管他是否无辜，你的身体最重要，别胡思乱想，养好伤是正经。”
　　乔雨林苦涩一笑，道：“我不成了，大概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梅雪亭勃然大怒，喝道：“你胡扯什么，你给我起来，咱俩打一架。”
　　“乔家有一位祖先，是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想知道、知道他、死法吗？”不等梅雪亭回答，乔雨林自顾自絮叨起来，“喝的烂醉，跌进粪坑……死的，呵呵……哈哈！英雄，不一定有英雄的死法，我、我、比他、强一些。”
　　“你别说了。”梅雪亭捶着地面，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们都出去，让我、和致远、说几句话。”
　　乔雨林松开夫人的手，又道：“去吧，最后的时光……留给我们夫妻。”
　　事到如今，乔夫人反而冷静下来，第一个站起身，带着梅纤雨等人离开药王殿。
　　梅良辰最后一个走出去，不动声色地布下隔音结界，随即将殿门关上。
　　众人一走，乔雨林颇为麻利地坐起来，萎靡之态消失大半，冷笑道：“好一个袁世昭。”
　　梅致远小声道：“您没事吧？”
　　乔雨林活动几下手腕，道：“我用移形换位之术将心脏偏离了几分，匕首上的花毒早已被我抹去大半，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梅致远长吁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
　　乔雨林流露出几分愧疚之情，道：“你是不是怀疑我早知道袁世昭会利用你下手？”
　　能不怀疑吗？
　　乔雨林当初说过，整个计划会让他承受巨大的压力和委屈，梅致远被父亲毒打一顿，伤处的痛感还没消呢。
　　“我真没料到会这样。”乔雨林愧疚之情更浓，“原本想着舒平是你恋人的弟弟，将计就计把他牵扯进来，会让你心里难过。谁知袁世昭留了这么一手，最终选择你来刺杀，害得你被打成这样。”
　　梅致远摸摸脸，笑道：“袁世昭虽然高明，但乔城主明显棋高一着，早做好了准备，不管谁下手都无所谓。”
　　乔雨林道：“如果按照计划行事，你会更委屈。”
　　梅致远道：“无妨，多挨几次打，身体更皮实。”
　　“我不是指这个。”乔雨林道，“看得出来，舒平是无辜的，自始至终毫不知情。但一城之主被刺杀，云霄宫必须给个说法，舒平不能不处置。”
　　梅致远道：“是袁世昭搞得鬼，冤有头债有主……”
　　“你听我说。”乔雨林道，“只有死人，才能顺利地回到云霄宫。我一死，乔陌寒必然上位，刺杀事件给了他攻打云霄宫的好借口。你说舒平被袁世昭利用了，谁能相信？村里的神婆肯定早跑了，谁能证明他的清白？就连你的清白，也没几个人相信。只有我回到玉龙城，除了乔陌寒，才能彻底平息这场纷乱。”
　　梅致远苦思片刻，道：“把我推出去，是我下的手，理应由我来抵罪。”
　　乔雨林肃然道：“如此感情用事，缺乏决断，你愿意看到老爷子对你失望透顶，彻底放弃你吗？”
　　梅致远道：“我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去死。”
　　“当断不断，难成大事。”乔雨林口苦婆心地道，“布下这个计划，你以为我不心痛吗？你父亲、子谦、我的妻子，都是直心肠的人，为了演好这场戏，我任由他们被蒙在鼓里，承受锥心刺骨之痛。在我们这个位置，必要之时必须狠。”
　　梅致远内心剧烈挣扎了半天，郑重地道：“把我推出去。”
　　“唉！”乔雨林此时的感觉颇为复杂，恨铁不成钢，又欣赏他这份仁义善良。希望他能狠厉一些，又怕梅致远越界一次，从此泥足深陷再也找不回从前的自己。
　　纯善的品质，还是尽力帮他保住吧。
　　他道：“算了，此事交给我处理，你一掺和只会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