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离别（4）

　　梅纤雨怎舍得让父亲涉险，死死抓着他的袖子，道：“不行，咱们想别的办法。”
　　乔雨林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开，闪身来到乔夫人身边，放出火龙诛杀强敌。
　　天空中沸沸扬扬飘起了殷红色的雪花，云层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恶灵，红色的眼，铁青的脸，身上滴滴答答流淌着血水。
　　这群没有实体的东西似乎存了挑逗戏耍之意，四面八方上下左右胡乱飞窜，根本不与乔雨林等人正面交锋。
　　空中的恶灵猫戏老鼠般与火龙玩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戏，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乔雨林心里一动，故意捂着胸口咳嗽几声。
　　乔夫人急切地道：“怎么样，是不是难受的厉害？”
　　乔雨林将身板挺得笔直，道：“没事。”
　　前院的战场，可以用“热热闹闹”来形容，恶灵们玩儿的不亦乐乎，最爱耍弄修为较弱的弟子，一边乱窜，一边“啊呸啊呸”地吐口水。
　　愤怒的吼声此起彼伏，梅子谦一手拿剑，一手拿枪，窜高伏低，哇哇大叫，被恶灵耍的团团乱转。兵刃上剑气纵横，忙活的满头大汗，却连一只恶灵的衣角都碰不到。
　　后院的战场同样热闹，恶灵们的嘲笑声不时地传到前院。
　　梅良辰干脆不打了，抱着长剑看热闹，空中的火龙拖着耀眼的光芒，追着恶灵飞来飞去，绕了无数的圈子。
　　他道：“这群恶灵与攻击我和小雨的不太一样。”
　　乔雨林正在琢磨袁世昭搞什么名堂，闻言道：“血海水鬼，南海中最难缠的恶灵。戾气重，煞气浓，速度迅捷如流星。你别大意，当心它们猝不及防地用杀招。”
　　后院中忽然传来几声野兽般的嚎叫，随即传来弟子们的惊呼声。
　　梅雪亭骇人变色，道：“致远呢？怎么不见他？”
　　梅子谦答道：“大哥一直和弟子们在后院做饭。”
　　这批恶灵个个是难对付的硬茬。以梅致远的修为，与其中一个正面交锋就别想活命。
　　梅雪亭又急又怕，把萧微送到乔夫人身边，拔腿向后院跑去。
　　一批恶灵忽然冲过去，阻住他的去路。梅雪亭扬起长剑，尚未挥出，恶灵们眨眼之间窜到半空。
　　梅雪亭再跑，它们再次冲下。如此反反复复，竭力阻止他去支援后方的战场。
　　梅雪亭急怒交加暴跳如雷，骂道：“混账王八蛋，跳来跳去算什么本事，有胆量和老子正面刚。”
　　空中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嘲笑声：“呵呵呵……哈哈哈哈……”
　　恶灵们似乎听到了某种召唤，齐刷刷地飞走了。
　　乌云散去，红雪消失，暖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本以为是场血流成河的战争，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
　　它们莫名其妙地发起攻击，莫名其妙地撤退，整件事令人感觉莫名其妙。
　　梅雪亭来不及细想，急匆匆跑去后院找儿子。
　　乔雨林道：“小妹和阿微进殿，子谦带人保护她们，良辰和小雨随我过去。”
　　乔夫人柔声道：“你小心些。”
　　后院的情况不算糟糕，梅致远安然无恙，众弟子无一人伤亡。但有五个修为稍弱的被恶灵附了身，理智全失状如疯狗。
　　梅致远只得命人用银丝索将他们五花大绑。舒平也被附了身，眼神狂乱，面上黑气汹涌，口中嘶吼不绝，不停地扭来扭去。
　　梅雪亭给几个被附身的弟子检查一下，道：“没有大碍，用符咒就能解决。”
　　梅纤雨奇道：“袁世昭究竟想干什么？命一群恶灵出来瞎闹腾半天。没杀人，没伤人，若是冲着附身来的，为何是用符咒就能解决的恶灵呢？”
　　乔雨林默不作声，暗暗思忖着，难道袁世昭没打算让舒平趁乱对我下毒手，而是在我给舒平驱邪的时候？
　　不对呀，他如何确定我会给舒平驱邪？
　　究竟漏算了哪一步？
　　梅良辰道：“我记得有本书上记载着，有种恶灵离开被附身的人，那人会立即死去……”
　　“不能不防。”梅雪亭存了几分惧意，生怕自己一时鲁莽，害了五个弟子的性命，道，“雨林兄，你帮我检查一下。”
　　乔雨林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仔细检查了五名弟子，道：“没有任何奇异之处，不过是煞气重了些，你的符咒可以解决。”
　　“先给一人驱邪试试。”
　　梅雪亭伸手摸符咒的时候，舒平狂吼一声，忽然暴起发难，一头向他胸口撞去。
　　梅雪亭下意识地往后一滚。
　　舒平双目突出，势如猛虎，忽而大笑，忽而怒吼。清醒的弟子们不忍心伤他，抱得抱拽得拽，纷纷劝阻道：“你清醒一点，别被恶灵控制住。”
　　舒平拼死挣扎，神色越发凶恶。梅雪亭摸出一沓驱邪符咒，将其中一张贴在他的额头上。
　　浓浓的黑气从他体内涌出，在刺耳的尖叫声中魂飞魄散。
　　舒平的双目很快恢复了一片澄明之态，随即变为茫然，道：“我怎么了？为什么绑住我？”
　　梅雪亭道：“等会儿再说。”
　　他出手如电，接连将四张驱邪符咒贴在另外四名被附身弟子的额头上。
　　尖叫声此起彼伏，浓浓的黑雾从四人体内涌出，翻翻滚滚。阴风掠过，扬起大片的尘土。
　　梅致远脸上突然浮起一丝淡淡的诡笑，悄悄俯身，从舒平的靴中摸出一把寒光幽幽的匕首。
　　尘土尚未散去，梅致远悄无声息地将匕首刺进乔雨林的身体。
　　乔雨林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大袖向后一挥，厉声道：“谁敢害我！”
　　梅致远的身体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之上，喷出一口鲜血。
　　院中静悄悄的，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恶梦就这样降临了。
　　乔雨林嘴角血迹淋淋，胸口前露出一截带血的尖刀，梅致远挣扎着爬起来，目光恶毒，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得意狞笑。
　　梅纤雨惨叫一声，抱住摇摇晃晃的乔雨林，给他服下治伤灵药。
　　梅雪亭从震惊中回过神，慌忙问道：“你怎么样？能撑住吗？”
　　乔雨林整张脸白的吓人，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感觉……怪怪的。”
　　他的伤在致命之处，胸上被戳出一个透明窟窿，梅纤雨敷上止血药粉，很快被殷红的血流冲掉。
　　乔雨林冷的全身发抖，视物越来越模糊，道：“灵力……无法凝聚，我不行了。”
　　“你别瞎说。”梅雪亭向梅良辰使个眼色。
　　二人伸出双掌，将灵力输进乔雨林的体内，同时以灵力抑制血液的流速。
　　梅纤雨将止血药粉尽数敷在伤口上，以最快的速度给他缠上纱布。
　　流血止住了，但乔雨林已经昏死过去。梅雪亭源源不断地给他输进灵力，急切唤道：“雨林，你醒醒，赶紧给我醒过来。”
　　梅纤雨摸着父亲的脉搏，道：“怎么怪怪的？”
　　梅良辰道：“性命无大碍吧？”
　　梅纤雨咬了咬嘴唇，道：“无大碍，父亲的心脏比常人偏了一点，这一刀没伤着心脏，好好调养数日就没事了。”
　　梅雪亭松了一口气，这才缩回手掌。猛然发觉自己的衣衫被冷汗浸透，丝丝寒气往毛孔里钻。
　　梅致远不知死活地狞笑道：“没伤到心脏，你们以为他就死不了？我和袁世昭筹谋了许久，一定会要他的命。”
　　“你个孽障，我打死你。”梅雪亭面无人色，一掌拍向梅致远。
　　梅良辰拦腰将他抱住，大声道：“父亲息怒，大哥不是故意的。”
　　梅致远哈哈狂笑，道：“打呀，你打死我啊！”
　　梅雪亭甩开梅良辰，冲过去扬手一巴掌，打的梅致远嘴角流血。
　　梅雪亭怒不可遏，又是几巴掌挥在他脸上，切齿骂道：“逆子，混账，今日我打死你。”
　　“父、父亲，为何打我？”梅致远仿佛从浑浑噩噩的迷梦中惊醒，坠入另一个匪夷所思的恶梦，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孽障，混蛋！你为何向乔雨林下毒手？”
　　“我？”梅致远傻呆呆地看着自己沾血的手，一颗心凉了半截。
　　怎么回事？
　　什么状况？
　　和乔雨林的计划不符啊。
　　梅雪亭差点气炸了胸膛，把儿子摁在地上，好一顿拳打脚踢。梅良辰上前阻止，当胸挨了他重重一脚。
　　云霄宫弟子纷纷求情：“老爷别打了，大公子肯定是被恶灵附了身，这不是他的错。”
　　“老爷会打死他的，求您快住手。”
　　梅雪亭根本控制不住泼天的怒火，谁来阻止就打谁，丝毫不留情面。
　　玉龙城弟子趁着一片乱糟糟之际，悄无声息地把乔雨林抱到一边，亮出兵刃，悄无声息地围成一圈。
　　玄奇口中发出嘶嘎难听的“啊啊”之声，比恶灵的嚎叫更为瘆人。
　　梅雪亭忍不住全身一哆嗦，缓缓回过身。
　　云霄宫弟子无不露出活见鬼的神情。
　　他们已经落入包围圈，玉龙城弟子再无从前温和宁静的笑脸，仿佛陡然之间变成了一群行尸走肉，面无表情，周身杀气凛冽。
　　一名会说话的弟子死死盯着梅致远，阴森森道：“自裁谢罪！”
　　梅雪亭热泪长流，颤声道：“我们先给雨林兄治伤，待他伤势痊愈，我会把致远交给他处置。”
　　玄奇见他袒护儿子，杀气更为强烈，一剑向梅致远的咽喉刺去。
　　“住手。”梅纤雨立即大声阻止。
　　玄奇根本不听，剑势如虹，丝毫不缓。
　　梅雪亭徒手抓住剑锋，不顾掌上鲜血淋漓，道：“我求你，把致远交给雨林来处置，我求你了。”
　　舒平急切地道：“玄奇大哥，咱们的关系那么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了我家大公子吧。”
　　玄奇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左手比划几下手语。
　　那名会说话的弟子又道：“梅致远和袁世昭勾结，故意置我们城主于死地。”
　　梅纤雨大声道：“玄奇，我命令你住手。”
　　玄奇侧头看着他，目光极为阴狠。
　　“混账。”梅纤雨冷冷地道，“我是梅家的女儿，也是乔家的女儿，你的主子，是我生身之父。他重伤昏迷，玉龙城弟子暂时由我统领。”
　　玄奇流露出怀疑之色。
　　梅纤雨怒道：“要我滴血认亲给你看吗？还不退下。”
　　梅雪亭道：“这种事情说不得谎，你若还不相信，不妨去问问乔夫人。”
　　玄奇朝自己人比划了几下，随后出来几名弟子，将乔雨林抱到药王殿。
　　乔夫人不知后院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一片乱糟糟的声音。
　　梅子谦自然听的清楚明白，强行按捺住惊惧之意，待乔雨林回到殿中，这股定力霎时消散，“哇”的一声哭起来。
　　乔夫人更惊，稳住心神，给乔雨林把了脉。
　　伤势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乔夫人悬着的心落回原处，道：“怎么了，为何会受伤？”
　　玉龙城弟子用手语问道：“夫人，梅纤雨真的是您亲生女儿吗？”
　　乔夫人道：“是，小雨是我亲生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弟子比比划划，将前因后果跟她讲清楚。
　　“梅致远！”乔夫人勃然大怒，喝道，“困住云霄宫的人，谁敢反抗立即给我杀掉。把梅家的混蛋都带过来。”
　　乔夫人的地位与乔雨林并驾齐驱，一声令下，玉龙城弟子无人违抗。纷纷亮出一种龙纹玄铁抢，将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玄奇取出一种奇奇怪怪的符咒，往空中一抛，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名会说话的弟子道：“乱动者，必死！”
　　白杨把云霄宫的人当成一群待宰的猪，重现当初折磨袁世昭的诡异笑容，伸手一指空中，随即一挥。一点星光落到院中的石块上，眨眼间将石块烧成灰烬。
　　梅纤雨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赶紧撤去符咒。”
　　玉龙城弟子根本不听她命令。
　　玄奇带着几个人，恶狠狠地把梅家父子揪进药王殿，推倒在地，用玄铁抢指着他们的后心。
　　梅纤雨一路跟着他们，又急又怕，哀求道：“母亲，你让他们撤去兵刃，大哥肯定不是故意的。”
　　乔夫人压住心头怒火，命玄奇等人到殿外守着。
　　梅雪亭急切地道：“雨林怎么样了？”
　　乔夫人哼了一声，道：“死不了，你很失望啊。”
　　梅致远道：“此事与我父亲没关系。”
　　“小畜生！”乔夫人咬牙切齿骂了一句，“乔家哪里对不住你？你为何下此毒手？”
　　梅致远脑子里乱成一团。
　　为何下毒手？
　　天知地知鬼知道。
　　“乔夫人，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糊涂了半天，醒来时才知我伤了乔城主。”
　　“你胡说什么鬼话？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梅致远，听闻你和袁世昭串通好了，我乔家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白眼狼，你、你、你给我去死。”
　　梅良辰大声道：“乔夫人稍安勿躁，我哥哥一定是被恶灵附了身，所言所行不受自己控制。”
　　梅子谦求情道：“姨母别急，您让我哥哥把话说完好不好？”
　　乔夫人心中一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梅致远，你仔细想想，能否回忆起什么？”
　　梅致远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摇头道：“不行。”
　　梅纤雨道：“你靴中的匕首呢？”
　　梅致远伸手一摸，道：“还在。”
　　梅纤雨将伤了乔雨林那把匕首扔过去，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梅致远被匕首上的寒光一刺激，模模糊糊忆起几个画面，道：“我从舒平的靴中取出的。”
　　梅良辰脑筋急转，问道：“恶灵袭向后院的时候，舒平可有反常之处？”
　　梅致远道：“他被恶灵附身，跑回自己的厢房。出来后突然把我撞倒在地。”
　　梅良辰道：“被恶灵附身会全身发冷，大哥浑浑噩噩之时感觉到寒意吗？”
　　梅致远苦苦思索片刻，道：“应该没有。”
　　梅良辰亲自在他身上搜索一番，在袖中找到一张崭新的符咒。
　　梅雪亭拿过去一看，冷声道：“傀儡符。”
　　梅良辰道：“事情已经很清楚，舒平藏着一把匕首，被恶灵附身之后，他回到厢房取来匕首，然后故意撞倒大哥，把傀儡符藏在他的身上。父亲给弟子们驱邪，响起一片魂飞魄散的惨叫声，袁世昭趁乱控制大哥，取出舒平暗藏的匕首刺杀乔城主。”
　　乔夫人道：“你有什么证据是袁世昭控制你大哥，他怎会将时机把握的分毫不差？”
　　梅良辰道：“袁世昭有天眼，或许就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
　　乔夫人信了七八分，神色有所缓和，道：“你们都坐吧。”
　　梅纤雨捡起匕首，道：“奇了怪了，大哥的匕首也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为何用舒平的匕首刺杀我父亲？”
　　乔夫人也感觉怪怪的，拿过匕首，仔细看了片刻。撩起蒙面黑纱，伸舌头在匕首上舔了一下。
　　她目中的光迅速变暗，整个人往后一栽。
　　“母亲。”梅纤雨慌忙扶住她，急道，“您怎么了？”
　　乔夫人好一阵心慌手抖，急匆匆解开乔雨林的衣襟。但见纱布上除了殷红的血迹，还有一滩呈墨绿之色。
　　梅子谦惊道：“姨夫中毒了？姨夫是百毒不侵之身，怎么会……”
　　“火绒花之毒。”
　　乔夫人声音沙哑，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道：“是火绒花之毒，大哥唯一惧怕的毒物，我的丈夫……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