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差一点出了大问题

　　一
　　郭冬宝很快借来了摩托车，兴冲冲带上葛优德向大姐夫家的圪遛村而去，要一探双耳卫生碗是否他被泄密。
　　郭冬宝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干事不含糊,性情极爽手脚活络，骑上摩托车左飘又钻速度非常之快，时间不长便驶出城区进入城郊地带。路上的车辆减少了，视野开阔了，眼前的景物穿梭般迅疾朝身后排闪而去，只觉风声在耳畔呼呼啸叫，两人时断时续提高声调说话。
　　半小时之后下了公路，郭冬宝为了抄近路，拐进了土丘与林木间的一条蛇形小路。在这蜿蜒起伏的小路上，骑摩托车别有一番风味，很有刺激感。那种上下起伏的升降感，左右惯摆快慢有致的乐感性韵律形成，眼前景色无物常驻；时而林荫遮面，时而阳光朗照，草丛树木各有形，小溪泛光熠熠闪。那瞬息变化扑前退后的景致，使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田园和绿野闪入眼帘，空气凉幽幽沁心润脾，一幅幅乡间野趣图呈现在眼前。
　　久居城里的郭冬宝和葛优德，很快被眼前这更换迭出的景致所陶醉，这凉丝丝洁净的空气更让他们感到痛彻淋漓的舒坦。郭冬宝不由得放开嗓门儿，嚎叫出享受大自然的激情呼声——不知不觉加大了油门。
　　摩托车驶出了这一弯曲路段，继而进入依山而修的逶迤山路。绿色中飞驰的摩托车急速绕过一个抛线似的大弯道，天空中出现了一排罕见的大雁，它们鼓动着湿润的南风用清亮的歌喉，拖着咕咕鸣响的长音欢唱北上。
　　眼前的景色变化随着车速向前突进，产生的视觉不断组合变化变化组合，形成扩张效果。郭冬宝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这自然美景十分令人惬意。电影画面上见过，但这是自己身在其中的亲身感受而非同电影一般。
　　就在他饱览风光心潮澎湃，美不胜收的瞬间，眼光突然收回，舒畅的心緖骤然间““咔嚓”上了一把锁——一根横贯路中的粗大树股使他魂飞体外。随着一声尖叫和刹车声刺耳地响起，那摩托车像一头狂奔的野牛，根本不听主人的指挥，暴躁地怒吼着冲跨过树股，随之失去重心，斜侧横，“跐——”飘蹭向前面的路皮。
　　郭冬宝、葛优德紧闭双眼，在接受冥冥中无情的毁灭，“昏暗”中，两个身体翻滚、蹭爬在地。摩托车窝在路边依然“突突”作响。
　　他俩人趴在地上，一阵昏暗过后，飞出脑壳的魂魄又回来了。他俩双双睁开眼睛，不知看哪儿，不知疼痛，不懂得害怕，恍惚的意识中感到似乎还活着。
　　郭冬宝“啊”地大喘了一口气很快爬了起来，一看右手掌蹭破一块皮，血肉间，可见泥土沙粒都染成了红色。这时候钻心的疼痛才渐渐袭来。
　　葛优德自然收好了魂魄平稳了意识，在庆幸没有遭到毁灭之后，强撑着身子试图爬起来，右胳膊刚一使劲，顿感疼痛难忍，那只无力的胳膊令他再次软软地趴下，再次闭起了眼睛。他面部抽搐着在努力还原。
　　郭冬宝弯曲着腰，站起身到了葛优德近前蹲下，问：“二姐夫没事吧？”
　　葛优德闭着眼，只说了一个字：“疼！”。
　　郭冬宝一看，他右胳膊肘的衣服都蹭破了，且渗出一片血沾着袖布。于是他双手托着上下摆动了一下，怯怯地问：“怎么样，疼不？”
　　葛优德咬着牙还是一个字：“疼。看样子没有摔断。你放开，我自己动动。”他自己慢慢地摆动了一下手臂，这下放心了，“嗯，好像是没断。那咋这么疼呢？”
　　郭冬宝也放心了：“没断就不怕，坐起来吧。”他扶着葛优德慢慢得坐起，这才看到他脸上也蹭破一块儿皮，再一看右腿，膝盖处的裤子也蹭破了，不用看，里面的肉皮更破了。
　　葛优德痛苦地长长地呼拉着气息，斜瞟了郭冬宝一眼，抖动着抽搐的双唇说：“兄弟，你真可以。咱们是来办事的，我差点儿让你给送上西天。你的脑门儿破了。”
　　郭冬宝用手一摸，手掌沾了一片儿血，这才意识到血顺着眉心都流到了鼻窝。
　　虽然两人都感到非常疼痛，但郭冬宝又笑了：“太危险了。万幸呀，没把咱俩戳死。”
　　葛优德痛苦得抽抽着满脸肌肉，不失幽默地说“兄弟，今天我知道了，我还得感谢你；是你，让我知道了死之前是什么感觉了。”
　　郭冬宝笑了笑，这才想起回头看那根躺在路当中的树股，一股火气冲上来破口大骂：“这他妈的是什么王八蛋干的缺德事，专门摆在路当中害人，非他妈断子绝孙不可！”
　　葛优德歪斜着身子向他摆摆手，说：“别骂了，除了我能听见，没人能听见。来，搀我一把，看能不能站起来。”
　　郭冬宝搀着他的胳膊慢慢地站了起来。葛优德原地小走了两步，终于确信大骨架基本完好，放心而侥幸地说：“好了，活过来了。有福气。”
　　两人相对笑了起来。
　　“你呀你，你胆儿真大，人家敢射导弹，你敢用摩托车发射人肉弹。佩服。今天这分明是个树杈子，我看前面来辆坦克车你也敢撞。”
　　“咳，刚拐过弯，我一点儿没看见，等看见已经晚了。”
　　“嗯，看见看不见无所谓，关键是你胆儿冲，别说它躺在路上，它就是立起来咱也要从它头上飞过去，不就是颗没响的炸弹嘛。”
　　二人一同向斜躺在路边的摩托车看去，那车还突突地冒着蓝烟儿。
　　葛优德点动着脑袋发出感叹：“好车，和咱们一样，也活着。”
　　郭冬宝笑了笑过去扶起摩托车，歉意地说：“二姐夫，走吧，咱们继续上路。”
　　葛优德皱着眉头拍拍他肩膀，说：“你别看我个儿大，其实我胆小。现在我要不是腿疼走不了，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敢坐你的车了。我求你了，注意点儿啊，‘郭大爷’。”
　　
　　二
　　今天是个好日子。送走了看病的老者，姚文国继续穿着那件新缝制的中式褂子，坐在房檐下的台子上捣药。
　　姜红莲看着他捣药的动作皱了皱眉头，他右臂的袖管不停地在前襟上摩擦。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没忍住说了话：“我实在不想说你。”说罢，乜斜着看他。
　　“嗯？怎么了，我什么地方不对了？你实在不想说我，说吧。”
　　“你捣药的时候就不要穿这件新衣服了，做起来多难；不能干啥也穿。穿别的衣服捣出来的药也是一样的，磨坏了就不成样子了。这会儿又不是看病，有啥必要穿上新衣服专门往破磨？”
　　虽然是在自家院子里说话，就他们俩人，但姚文国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倒是不痛不痒，但不舒服。发脾气不值得，不说点什么反驳的话，肚里的不高兴出不去：“红莲，我真拿你没办法。在家里咱是两口子，出了门，我是个像模像样儿的人呀。你现在说话总爱带点刺儿，把我搞得不舒服你就好活了？好像我穿这件衣裳有啥私弊？就不看看我在干啥？”
　　“干啥，捣药，往破磨衣服。”姜红莲只是干着手里的活儿，淡淡地回了一句。
　　“哼，我人是在捣药，但我的心是在品味药性。你这一打扰让我一生气，脑子全乱了，好不容易品出点感觉，一生气跑了再回不来。”
　　姜红莲不爱听姚文国这套话，认为他不实在：“行了，把那衣裳脱了换件别的。说话还不听？”
　　姚文国放下捣锤，转过身点燃一支烟，像是很有涵养地反问：“你以为我喜欢穿这衣裳是抖一抖？嘚瑟得不行？以为我这辈子没穿过个好衣裳，是在耍新鲜？小心眼儿。这个新衣服它就得多穿，随着我这个身体胖瘦，多穿才能慢慢地服了身，这才穿起来自然，才像。”
　　姜红莲经常在想，怎么才能把他的意识扭转过来，把他的主导思维，向钻研医术方面引。她了解姚文国，爱虚荣爱表面，不受任何人指教。但该说的话必须得说：“你的脑子全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了。看病说水平吧，别成天装样子。”
　　姚文国绝不承认他是为装样子而讲究。犟劲儿找理由：“人的样子必须要有，水平更得有，不是装。这个理我认透了。说穿了吧，表面性的东西不装还不行。以前咱不说，尤其是现在的人，有多少人不是成天装出来装进去，皱着眉头好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其实还不知在想啥。好，我举个咱们俩的例子；你比方说，咱俩刚结婚那天晚上，其实你早就想和我亲热了……”
　　“去！一边儿去。”
　　姚文国这才笑嘻嘻地上了劲儿，说：“嗳——那时候你还扭扭捏捏坐那儿装，一开始我也憋着劲儿装，后来实在是……我一现原形，差点儿没让你把我脖子搂断。哈……”
　　“少扯那些没用的，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正经点。”
　　“两口子说啥不行。”
　　“我那会儿上了你的当。你以后做人还是实在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