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离别（3）

　　众人在浓浓的夜色中赶回药王庙。
　　守夜弟子见他们平安归来，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舒平也在欢呼的人群中，脸上的笑容既纯洁，又真挚。
　　若非乔雨林暗中留心查出他的身份，梅致远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少年是袁世昭手中极为重要的一颗棋。
　　乔雨林慢条斯理地走到舒平身边，笑道：“我们离开许多天，庙内没出什么事吧？”
　　舒平回道：“安安稳稳，无波无澜，大多数居民都回了自己家，那位老婆婆和小英父女留在庙里。”
　　乔雨林道：“你们和玉龙城弟子没打起来吧？”
　　舒平不解地道：“我们是好哥们儿，怎么会打起来呢？”
　　乔雨林道：“对于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而言，打架也是种乐趣嘛。”
　　舒平一吐舌头，道：“有一件事，我说了您别生气啊。”
　　乔雨林道：“我不生气。”
　　舒平道：“辛盟主也走了，他嘱托我给您带几句话。”
　　乔雨林道：“什么话？”
　　舒平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辛盟主说您一根肠子拐了十八道弯儿，从头到脚往外冒毒水，杀人不见血，捅人不用刀，是空前绝后旷古烁今千载难逢的大坏蛋。”
　　梅雪亭哈哈一笑，道：“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乔雨林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眉头轻轻跳了几下，道：“赶紧都补一觉吧，我明早再办一件事就得走了。”
　　梅子谦甚是不舍，道：“明天走？”
　　乔雨林道：“对，明天，抱着你父亲和哥哥们到角落里哭一场，我会装作不知道的。”
　　“那个……”梅子谦想问问乔陌寒怎么办，意识到人多口杂，把心里话咽了回去。
　　舒平大着胆子道：“乔城主，晚辈想求您一件事。”
　　乔雨林和颜悦色地道：“你说。”
　　舒平摸着脸上的疤痕，可怜巴巴地道：“晚辈还没娶媳妇呢，求您跟乔夫人好好说说，给我治一治呗。”
　　乔夫人哼了一声，道：“我有那么吓人吗？直接跟我说不行吗？”
　　舒平吓得头皮一麻，慌忙躲到梅致远身后。
　　梅子谦道：“云霄宫的医师也不差，你干嘛非要我……乔夫人医治？”
　　舒平道：“乔夫人医术高啊。”
　　乔雨林从百宝囊中摸出一个小木盒，塞到舒平手里，道：“这是除疤的药膏，效果非常好，保证让你的脸不留一丝疤痕。”
　　舒平大喜过望，连连作揖道：“乔城主是晚辈的大恩人，晚辈日后为您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一下眉头。”
　　梅致远听着他的豪言壮语，颇觉得恶心。
　　让他更恶心的事情在后面呢。
　　第二天清晨，舒平端着一盆热水进了药王殿，要亲自伺候乔雨林洗脸梳头。
　　梅雪亭登时起了疑心，道：“舒平，一盒药膏而已，他不需要你报答。”
　　舒平一派纯真之色，道：“我除了疤才能娶媳妇，娶了媳妇才能给舒家延续香火，乔城主的恩情比海深。”
　　梅雪亭竟是无言以对。
　　梅致远将自己的厌恶感深藏于心，笑道：“这孩子一向如此，欠下人情不还，他会睡不着的。”
　　乔雨林道：“多大点事，我真不需要你报答。”
　　乔夫人恶声恶气地道：“一直是我照顾自己的丈夫，你跟我抢什么，去干你的正经事。”
　　舒平打了个哆嗦，蔫头耷脑地离开了药王殿。
　　众人吃过早饭之后，乔雨林道：“我打算给岳父岳母迁坟，这尊药王像也要带回北方，我给岳父大人重新建造一座药王庙。”
　　乔夫人先是一喜，随即一忧，小声道：“我们能平安回去吗？”
　　乔雨林淡淡地道：“一切有我，尽管放心。”
　　梅纤雨第一个笑起来，道：“外公外婆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高兴，待我嫁回乔家，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梅子谦愕然道：“婚事没完蛋啊？”
　　梅纤雨压低声音道：“你别总是问这问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梅子谦脑子里一团浆糊，乖乖地道：“好吧。”
　　乔雨林召来玄奇，道：“你吩咐众弟子做好离开的准备，另外选出十名弟子驾上两辆马车，一起随我进山。”
　　玄奇一点头，领命而去。
　　乔雨林又道：“麻烦雪亭兄帮我把岳父的神像拆下来，装进聚宝箱里。”
　　梅雪亭瞪着眼睛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别跟我客气。”
　　玄奇备好了马车，舒平再次黏上来，殷切地道：“乔城主再留一天好不好？”
　　乔雨林道：“有事？”
　　舒平道：“云霄宫弟子要为你们设践行宴。”
　　乔雨林放眼望去，云霄宫所有的弟子都聚在院中，目光殷切而真挚。
　　舒平道：“玉龙城的兄弟对我们照顾有加，突然分开真的很舍不得。也不知日后何时能再见，我们一起动手做顿饭，算是尽了一份小小的心意。”
　　梅致远附和道：“已经出来许久，乔前辈不差这一天，大家点燃篝火，把酒言欢，不枉相识一场。”
　　“我若是推脱，岂不成了坏人。”
　　乔雨林面上挂着一分恰到好处的感动之意，笑道：“好吧，再留一天。我要进山了，你们忙吧。”
　　舒平道：“我跟您一起去。”
　　乔雨林故意咳了几声，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道：“我要给岳父岳母迁坟，你个小孩芽子，别乱掺和。”
　　“迁、迁坟？”
　　“是啊，你不害怕？”
　　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参与迁坟这种事，据说会惹来晦气缠身，舒平心存顾忌，道：“我害怕，我不去了。”
　　原本以为舒平故意找个借口黏着他，找机会痛下毒手。没想到舒平轻而易举地打了退堂鼓。乔雨林若无其事地在他头上拍两下，道：“希望我一回来就能看到美味佳肴。”
　　当天中午，两辆马车带回了两具破烂不堪的棺椁。其中一具装着文崇廉的白骨，另外一具棺椁中，则是萧念秋的骨灰坛。以及数样不显眼的陪葬物品。
　　乔夫人心中剧痛，趴在棺木上放声大哭。
　　幼年之时，她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少年之时，未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半生在风雨坎坷中度过，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爹，娘，我是娴儿，我和阿微都在，你们安息吧！”
　　萧微愣怔了许久，突然把萧念秋的骨灰坛抱在怀里，紧紧搂着不放。梅纤雨和梅子谦一左一右抱住她，也忍不住热泪长流。
　　众人看在眼里，难抑悲楚之情。
　　文家落得个支离破碎的下场，格外令人痛心。
　　文崇廉夫妻，是仁心仁术的医者。文娴姐妹两个，也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者，他们都是好人。
　　表面上看，是糊涂的辛盟主和那个纨绔恶少造成他们家破人亡的悲剧。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饱受压迫，根本没有办法反抗，没有力量扭转乾坤。
　　梅雪亭自责地道：“文前辈和恶少同归于尽，但恶少手下的坏人还没受到惩罚。当年我在双溪镇时应该仔细问问这件事，给阿微讨个公道的。”
　　乔雨林道：“坏人都死了。”
　　梅雪亭道：“什么时候？”
　　乔雨林道：“那名恶少出自一个驱魔家族，不肖子孙多为欺男霸女之徒，没等我出手，你的老父亲以‘惩奸除恶’的名义把人家连根拔了。虽然不是为了文家报仇，但我也得送上‘谢谢’两个字。”
　　梅雪亭呆了一瞬，感觉此事颇为荒唐。
　　附属家族的人在双溪镇作恶多端，梅家的卷宗上根本没有相关的记载。在许多年后，为了保住云霄宫的地位，老爷子才想起这个附属家族害人不浅，摇身一变成了卫道士，扬起手中刀去为民除害。
　　他大爷的，不过是黑吃黑，恶吃恶！这算什么正义！
　　老爷子身为一方领袖，根本没尽到自己的责任，包括荷风庄的罗氏家族。
　　如果罗家当年肯出头去云霄宫告一状，请老爷子主持公道，文崇廉未必会死不瞑目长达数十年。
　　统治者若都是这个德性，文家的悲剧会接连不断在各地上演。
　　太可怕了！
　　乔雨林一眼看穿梅雪亭的心思，劝道：“别多愁善感了，致远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成为宫主之后，会造福自己的子民。”
　　梅雪亭长叹一声，道：“歪打正着之下算是给文家讨了个公道，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白白地被人害死，千年万年当个冤魂呢。”
　　正在感慨间，梅良辰忽然脸色一变，仰头望着天，喊道：“父亲。”
　　梅雪亭顺着他的目光往上一瞧，只见一团浓重的乌云遮住了日光，难以计数的恶灵从云层中呼啸而出，嘶声尖叫着袭向药王庙。
　　梅雪亭拔出长剑，骂道：“作死的东西。”
　　一群恶灵气势汹汹地扑向梅雪亭等人，另一群却是向后院发起了攻击。
　　梅纤雨正待召唤金龙银龙御敌，乔雨林用袖子抓住她，小声道：“事有蹊跷，别亮出你的杀手锏。”
　　梅纤雨道：“舒平会不会趁乱下手？”
　　“小心。”
　　乔雨林击退一批袭向女儿的恶灵，道：“极有可能，按照计划行事，不必理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