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我们五个彼此惊讶互视，若非我多嘴一问，谁又能知道这一次博众精工厂竟会从这么多家中介公司招聘小时工呢。我们深知自己背后这三家中介公司只是一角，剩下的那二十左右个人恐怕还要拆分成不知道多少家呢，而在我们之前，以及在我们之后是否还有这种招聘亦未可知。
　　我们又不禁感慨世界之大，缘分之强，数以亿计的人潮中我们五个会在这一刻机缘巧合相聚。并且我们会给这份突如其来的缘分以一些赞美，一些抒怀，一些不知其所以然的，莫名的感动。
　　诚然，还有一些话我们虽心知肚明，但我们并没有说出口，那就是纵然遇到并相识，我们之中也未必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只是能够成为普通意义上的工友。江湖路长，想要找到真正的朋友，不得不说，太难了。
　　小康连跑带颠赶到博众精工厂大门口，正看见我们五个。我们也正看见他，毕竟他走起路来的样子实在太有特色了，跟一只兔子似的，蹦蹦跶跶的。
　　难道这就是瘦腿瘦人的通式吗？如果是，我宁可保持现在的体型，做一个沉稳厚重的男人。
　　“我刚才在群里头问了句，得到的答复是就剩下你们五个还没有分配宿舍了。”小康说。
　　“不能吧，在我们后面应该还有一些人啊。”佳乐说。
　　“没了，就剩你们几个了。你们在这儿等多久了？”小康问。
　　“二十分钟了。”方子俊说。
　　“十多分钟吧。”王博说。
　　“也就十分钟。”佳乐说。
　　“那就对了，就剩你们几个了，他们的宿舍我都安排好了。”小康说。
　　“难道他们比我们回来得快？”佳乐问我。
　　“我不知道，应该有比我们回来得快的，但也有没回来的。”我说。
　　“对呀，没回来的不是还没安排呢吗？”佳乐问小康。
　　“他们不用你操心。”小康说。
　　“是，我知道了。”佳乐说。
　　“我可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说，有些人他们喜欢自己住，所以早就租好了房子。有的呢，中介公司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总之，我们用不着为他们担心，我呢，现在首要任务就是把你们带到宿舍去。”小康解释说。
　　“来来回回，你跑几趟了？”我问小康。
　　“三四趟了吧，反正腿都遛细了。”小康苦着脸说。
　　“得亏你这小体格，要是我这体格，还不得累趴地上啊。”我笑说。
　　“咦，等会儿，你不说我都给忘了。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宿舍，你们千万别忘了管我要工牌啊。你们的工牌已经做好了，都在我这儿呢。”小康说。
　　“好，知道了。”我们五个异口同声说。
　　我们拿上放在博众精工厂大门口大雨伞下大半天的行李，跟随着小康的步伐向宿舍楼进发。
　　临走时，我又想起了体检之前见到的平头老哥他们兄弟五个跟中介公司的人事经理指派的司机之间的争吵。想必警察叔叔的到来很轻松就把那场纠纷解决了，不然马路上也不会如此通畅静谧。
　　我们五个亦步亦趋跟着小康走，直到穿过博众精工厂门前的一条我叫不上来名字的主干道，再拐过去顺着一条我更叫不上来名字的次干道走到头，仿佛别有洞天，一排由几家超市和多家特色小吃铺组成的灯火通明的小街映入眼帘。
　　“嚯，这地方不错啊！”我说。
　　“不错吧，你们以后上班，路过这儿，就可以买点儿早餐吃，晚上要是下班晚些，还可以来这儿吃点儿夜宵，你们的宿舍离这儿很近。不过，你这体格嘛，我劝你还是打消夜宵的念头吧。”小康笑说。
　　“你的意思吃夜宵更容易发胖呗。”我说。
　　“那是肯定的呀。”小康说。
　　“大哥，看到没，我们家乡陕西特色！”佳乐喊道。
　　“特色？什么特色？哦，肉夹馍。”我看到一家挂着酱汁肉夹馍的牌子的小吃部说。
　　“你就知道肉夹馍！”佳乐嗔怪说，“你再看看别的，那家，水盆羊肉，那上面不是写着呢嘛，正宗陕西风味。还有凉皮，都是我们陕西特色。”说到后来，佳乐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对家乡陕西的自豪感和崇拜感。
　　“对，就你们陕西牛逼，行了吧。”我冷冷地说，“凉皮我吃过，你们那边是咸香口的，我们东北是酸甜口的，我喜欢吃酸甜口的，咸香口的不好吃；至于水盆羊肉嘛，还真就没吃过，既然水盆羊肉这么好吃，等哪天你请我吃一顿呗。”我笑嘻嘻地鼓动说。
　　“请……你知道一份水盆羊肉多少钱不？”佳乐说。
　　“不知道。但我知道羊肉泡馍，我吃一碗水盆羊肉，再来俩馍，嗯，正好。”我笑说。
　　“你说得可真轻松。”佳乐说。
　　“谁让你勾我馋虫的！”我说。
　　“行，没问题啊。大哥，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等我们开第一个月工资的，我一定请你。”佳乐说。
　　“一言为定！”我说。
　　“一言为定！”佳乐说。
　　我们沿着这条令我们的鼻孔不断发出赞叹之气，令我们的嘴巴不断流出食欲之涎的食品小街慢慢地走，一家一家小吃部走过，一家一家超市走过，拐进去，就是一个住宅小区。从开满小吃部、超市的，紧挨路边的那栋楼算起，第四栋楼就是我们的宿舍楼，确实如小康所说，离食品小街好近。另外小康还说，这是博众精工厂特意为员工租赁的宿舍楼，而且还不止这一栋。
　　我们心存对博众精工厂的感激之情，诚然我们也懂，异地打工者很少有自己租房子住的，除非是夫妻档，否则管它四个人一间还是六个人一间，八个人一间还是十个人一间，有张床住就不错啦，这样一来能节省不少开销呢。苏州虽然比不了北上广深，但房价也不便宜。
　　幸运的是我、佳乐、方子俊、王博、崔若涵我们五个人不仅在那一刻相识，而且在这一刻还被小康分到了一个宿舍里，我们的宿舍在三楼，３０１房间，恰巧这间宿舍在我们入住之前是空的，没人住。
　　进了宿舍之后，我们五个并没有着急分床，而是看了看这间宿舍的构架。坦白地说，这间宿舍跟中达电子公司给我们配置的宿舍根本就比不了，不仅小，而且诸如洗手间、洗浴等一应设施也没有，只有一扇门，一扇窗，以及三张上下铺。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是一间六人宿舍。
　　“太小了点儿吧。”王博说，显得不是特别满意。
　　“宿舍都是这样的吗？”我问。
　　“对，都是一样的。”小康说。
　　“那我们上厕所，洗澡呢？”方子俊问。
　　“楼道里就有。”小康说。
　　“公共洗手间？公共厕所？”我说。
　　“对，整个这一层里有四间厕所，四间洗浴间，三个洗衣机，外加一个饮水机。”小康说。
　　“那能够吗，这么多人。”王博说。
　　“肯定够啊，四间厕所就是八个蹲便池子，四个洗浴间总共有八个淋浴器呢，换着洗足够用，总不能二十多个人一起拉屎吧，那说明是食物中毒了。”小康说。
　　小康的玩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因为我们无不讨厌公共厕所和洗澡间，但我们似乎只能将就。
　　“也只能这样了。”我第一个妥协了。
　　“行啦，兄弟们，博众精工厂就够讲究的了，电费不用你们花钱，水费不用你们花钱，而且在宿舍里面还允许你们随便抽烟，你们在网上查查，你们到处问问，哪有这么好的宿舍啊，除非是高级技术人才配置的单人间，那你们就别想了。而且博众精工厂的宿管管得也没那么严，只要没人举报，只要你们别大半夜的不睡觉乱喊乱叫，随便你们。”
　　小康瞧我们的面色无一不是勉为其难，固然要从大势开解，而非替我们不值。
　　“这么一想，也还可以。”佳乐说着，望了望其他四个室友。
　　我们五个仿佛在同一时间点头，并认定小康之所言，外出打工的能住这种宿舍已经相当不错了，单人间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咱可没那两下子，除非自己花钱租赁。
　　“行了，既然你们没什么异议，那就这样吧，我也得休息了，这一天把我累的，腿都快折了。”说着，小康出了这屋的门径直走到对面３０２房间去。
　　“不是，你住在３０２啊？”我问。
　　“啊。”小康说。
　　“我还以为你这驻厂得住单人间呢。”王博说。
　　“还单人间呢，可别闹了。博众精工厂确实有单人间宿舍，但那可不是给我准备的，我不够资格。那都是给领导级别，还有我刚才说的高级技术人员准备的。”小康说。
　　“合着你跟我们一样啊。”佳乐说。
　　“你们以为呢，你们不会是觉得我比你们住的牛逼，吃的牛逼吧？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也是给人打工的，跟你们一样，就是工作性质不一样呗。”小康说。
　　“对了，那个工牌，你还没给我们呢。”方子俊说。
　　“哦，你不说我都给忘了，幸亏你提醒我了。”
　　说话间，小康进了３０２房，不大会儿工夫拿出五个工牌来：“你们自己找吧，我得睡觉了。晚安啊，兄弟们。”
　　“等会儿。”我没着急找工牌，因为他们四个找剩下的就是我的。
　　“你还有什么事儿啊？”小康问我。
　　“咱们不压工资吧。”我问。
　　“不压工资，到号就开资，合同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嘛，每个月二十号之前一定开资。”小康说。
　　“得压一个月，对吧？”我说。
　　“这个嘛，哥们，你也知道，哪地方都一样，政府部门不会你干半个月就给你开半个月的吧。”小康说。
　　“这我知道。我主要是想问你伙食的事儿。”我说。
　　“伙食？伙食怎么了？”小康问。
　　“合同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一天供两顿饭，折合人民币五十块钱。你看，能不能把五十块钱算进工资里去，我自己买着吃呢。”我说。
　　“这个嘛，恐怕不行。这个折合五十块钱人民币不是你说的这种折合，而是你们的伙食标准是每天五十块钱，两顿饭。这个是博众精工厂跟食堂之间的事儿，跟你们没有关系。”小康说。
　　“好吧。”我说。
　　“没别的事了吧。”小康说。
　　“没了。”我说。
　　“那我回去睡觉了啊。”小康说。
　　“晚安。”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