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体检预约单来了，在那个医院女领导进去不久之后来的，负责为我们送来体检预约单的是美女人事员，她是打车过来的。
　　我一直在盯着她看，不是因为她的貌美，灯光之下的尤其貌美，而是她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真的职场高手，真的社会人士，表情变化是要比川剧变脸还要迅速的，她就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川剧变脸大师”。刚刚下车的一瞬间脸上还写满了闷闷不乐、郁郁不止呢，可一旦下了车，站在道边，她的表情立时变成焦急、歉意、不好意思。
　　“实在是对不住了啊，不好意思，忘了在面试结束之后给你们发体检预约单了。这不，我急急忙忙从公司赶过来，就是为了你们能够在今天顺利完胜体检。行啦，来都来了，就不用麻烦你们啦，你们只管交钱体检，预约单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啦。”美女人事员面带微笑地解释说。
　　美女人事员的憨态笑容是一般男人抗拒不了的，我就很一般。
　　说话间，美女人事员来到医院门口，那两个原本门神似的护士早已把雨伞和桌椅又摆放好。美女人事员直接把手上的一摞体检预约单放到桌子上，跟护士说：“这是预约单，他们是博众精工厂的新员工，麻烦您给他们开体检单，让他们立即体检。”
　　“好的，知道了。”其中一个护士说。
　　于是，我们逐个扫码付款五十五块，微信可以，支付宝也可以，银联也可以，桌子上贴着的事一款通用的收款码。当然了，现金也行，只是护士说了，她们手头没有零钱找零，还请建议我们扫码付款，以免浪费时间。
　　付了款，我们通通拿出身份证，由护士照着我们的身份证为我们填写体检单上的个人信息，然后把身份证和属于我们的体检单交到我们手里，让我们直接上二楼体检。
　　极其简单的体检流程，没有尿样，没有胸透，也没有心电图，就连身高和体重这两个最普通的项目都没有，仅是抽血和测量血压这两样。
　　我不禁疑惑，这就是用工单位的体检流程？这就是博众精工厂对于员工身体是否健康的着重要求？如果是，那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不晓得苏州地区的员工体检是不是都这么潦草简单。
　　然而就这两样我都没顺利通过，主要是我的血压太高了，低压正常，不到９０，高压高得吓人，快１８０了。那个坐在我面前的胖嘟嘟的女人给我测了不下三回血压，每次都高，最低的一次也有１６９。
　　“怎么这么高？”她惊呼。
　　“哎哟，姐姐，这东西凭您一句话，您随便写个数就行了呗，我家东北的，出来这么远打工也不容易，您说呢。”我悄声对她说。
　　她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可能是胖人和胖人之间有彼此理解的共鸣吧，也可能是因为她体恤我的不易，她没再为难我；让我测第四次血压，反而她以极快的手速清除了血压器上面的数字，并向我摆了摆手，让我离开，随即我体检单上的血压处写上低压８５，高压１３９。
　　我欣喜感激地向她频频点头，以表谢意。同时，我吃惊同为胖人，她在那一瞬间的速度怎么可以那么快。
　　可在我身边的同为胖子一个哥们就没有我这么幸运喽，他面对的是一个瘦子，瘦弱而显苗条的女护士，由于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应该岁数不小了。或许是瘦子根本就不理解胖人的艰辛，又或许瘦子压根就瞧不起胖子，又或许这哥们的血压确实高的吓人，甚至比我还要吓人；又或许她是一个一本正经，工作认真负责，不懂权变的护士，又或许瘦子本身就是因为心眼儿太多，个性太差而成为瘦子，不然又怎么会有心宽体胖这一说，而不是心宽体瘦这一说呢，足见老祖宗留下来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这个瘦弱而显苗条的女护士根本就没给这哥们面子，测了四五次，血压还是居高不下，她见后面还有好些人，也懒得再测了，直接在体检单上照实了写，低压９５，高压１８２。
　　“不是，护士，你不能这么写呀。”
　　这哥们见她在体检单上大笔一挥真实血压，气得不行，怒得不行，也不管什么气氛不气氛，环境不环境了，直接向女护士吼道。
　　“不这么写怎么写，这我还是取最低的写呢。你血压多高你心里面没数吗？”女护士也没跟他客气，直言不讳地说。
　　“你这么一写，我的工作不就完了吗？”这哥们急得不行，额头都渗出汗来了。
　　“那也怨不得我，我给你检测的结果就这样。”女护士再不想跟这哥们废话，忙唤道，“下一个。”
　　我看得出来，要不是这里人多且杂，单是面对女护士一个人，这哥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满是汗水的脸，通红而凶相，就跟《三国演义》里温酒斩华雄的关云长似的，只是缺少了那一缕美髯。
　　我得赶紧离他远点儿，这哥们一定有问题，恐怕是个暴躁脾气，点火就烧的凶性。他烧了自己不打紧，别再把我给连累了，顺带把我也给燃了，那我岂不是呜呼哀哉悲愈悲啦。
　　简单的体检很快就结束了，我和佳乐相视一笑，离开医院。至于我们的体检单嘛，则留在医院里了，医院方面给出的解释是血样结果得两天之后才能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则由博众精工厂的人事员来取即可。
　　这个说法我认同，之前我也经历过，但五十五块钱的健康体检讲心里话我外出打工十多年还真就没遇到过，这是第一次。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佳乐问。
　　“没有啊，挺好啊。”我说。
　　“是吗？不对吧。不对，一定是那个美女不见了，你就开始失魂落魄了。”佳乐说。
　　“胡说八道，哪儿有美女，真能扯！”我嗔怪说。
　　“还能哪个美女，不就那个人事部门的吧，她走啦。”佳乐说。
　　“走啦？”我问。
　　“你看你看，露馅了不是，我又跟她不熟，我哪儿知道她走没走啊。你跟她熟，你应该知道啊。”佳乐笑说。
　　“我熟个屁！”我冷冷地说。
　　这时候我才知道敢情佳乐是在拿我开涮，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是挺爽的，不仅面试过了，体检过了，还把我过了涮一涮。
　　“你小子可别气我啊，小心趁这月黑风高，夜深雨落之际，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东北人的豪爽和彪悍。”我说。
　　“别，好爽可以有，彪悍就算了吧。啊，大哥。”佳乐佯作怯怯地说。
　　“知道就好。”我冷冷的说。
　　“知道，知道，东北人，惹不起。走，大哥，我们回去。”佳乐说着，又叫了一辆滴滴。
　　“我说兄弟，咱就不能溜跶溜跶吗？”我问。
　　“走着回去啊？”佳乐说。
　　“啊。”我说。
　　“拉倒吧，这下雨天的，你要愿意溜跶你一个人溜跶，我得打车回去。”佳乐说。
　　“你这人，一个人溜跶有什么意思啊。”我说。
　　“那就跟我坐车回去。”佳乐说。
　　“我的意思咱还没挣钱呢，就花了好些钱啦，兄弟。”我说。
　　“怕啥，明天不就开始挣钱了嘛。”佳乐笑说，“没事啊，胖哥，钱这东西，你越攒越穷，你越花越多。”
　　“你这话我只能用两个字评价。”我说。
　　“哪两个字？”佳乐问。
　　“放屁！”我冷冷地说，“还越花越多，那干脆你把你的钱都给我，算是你花的，我挣的，我看看你怎么越花越多，我也好跟你学学。”
　　“不是，胖哥，你这就是抬杠了呀。”佳乐说。
　　“所以我说你这话说的有毛病。”我说。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佳乐解释说。
　　“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我问。
　　“大富豪说的。”佳乐说。
　　“甭管是谁，只要有权、有名、有钱了，从他嘴里喷出来的谎话就会越来越多，屁话也会越来越多！”我冷冷地说。
　　“你……你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佳乐冷嘲说。
　　“那你告诉我，他们说过那么多话，哪句你当真了？并且照做了？”我问。
　　“这个嘛……”佳乐一时间还真就回答不上来。
　　“所以我就说嘛，都是扯淡！”我说。
　　直到我和佳乐坐上了车，并在博众精工厂大门口下了车，我们还在探讨这个问题。最终，佳乐不得不赞同我的说法，只是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并不是真的打从心底赞同我的说法，他只是不知该找什么，去哪儿才能找到反驳我之说法的有力证据。
　　我瞧他左思右想，左顾右盼的样子，不免好笑，我的说法虽是抬杠式的，但却没可能反驳。若非我现在一事无成，我自信我的说法甚至可以堪比宗教教义，哲理禅经。
　　在我们之前回来的三个人，可能还不止三个，我和佳乐只是见到仍呆在博众精工厂大门口的三个人，一个胖乎乎的，戴着大框黑边眼镜的，却比我瘦些，他姓方，叫方子俊；还有两个瘦瘦的哥们，其中个子相对高些的叫崔若涵，个子相对矮些的，戴着小眼镜的叫王博。
　　我们彼此聊了会儿。听方子俊说，他回来的时候已经给小康打过电话了，小康让他稍等一下，小康正在为比他回来还要早些的人安排寝室，一会儿就过来接他，带他去宿舍。
　　“我也给小康打了电话，他也是这么跟说的。”佳乐说。
　　“那就没错啦，我也是。”王博说。
　　“敢情，我们现在都归小康管了。”我说。
　　“他不是驻厂嘛，这一块归他管也没毛病呀。”王博笑说。
　　“也是，后勤嘛，不就是干这个的嘛。”我说，“对了，你们是哪家中介公司的？”
　　“我是富力。”方子俊说。
　　“我们（指着崔若涵）是鼎盛。”王博说。
　　“你们呢？”方子俊和王博异口同声问我。
　　“我们是因斯贝尔的。”我指着佳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