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长华公司的秘密（上）

　　虽然徐建辉和赵长海的办公室隔着至少十公里，但此时此刻，徐建辉在电话里的训话声，却如同近在咫尺。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同意了？我说的是可以考虑，不是马上就可以这么干！”
　　“是是是！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
　　“你真的明白吗？明白了还能出这种事！你现在告诉我，一辆宾利多少钱？一辆保时捷、兰博基尼又是多少钱？这笔账你算给我听！”
　　赵长海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汗。
　　“书记，您听我解释，我们真的没打算要这么干，顶多算是一种想法、一个目标罢了！可以朝这个方向去努力嘛……”
　　“心里面想什么都要说出来吗？还是当着记者的面！你手下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脑袋长哪儿了？”
　　“这的确是我们的干警在破获了大案以后，心里面一高兴，就把未来的规划给提前说出来了！非常欠妥！我已经严厉批评了相关责任人……”
　　“光是批评就行了？知不知道长州的老百姓怎么看我们？巡视组又会怎么想？我们是政府，不是商业暴发户！可以拿着国库里面的钱随便花！”
　　“您说得对！我会按照您的思想，继续对他们展开教育！”
　　“赵长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尽快消除不良影响，并惩治相关责任人！有了结果再向我汇报！”
　　赵长海挂上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李江涛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气儿消了没有？”
　　赵长海抬手看了看表。
　　“训话时间足足有半个小时，你说这气儿有多大？消得了吗？”
　　张志杰一脸惶恐地站在一边。
　　“都怨我！新闻发布会上一时兴起，没管住嘴，说了不该说的话！”
　　赵长海缓了一口气，这才大骂起来。
　　“你他妈脑袋长屁股上了？我让你多夸两句，没说让你随心所欲、自由发挥！这个宣传科长我看你他妈是不想当了！”
　　赵长海用手往办公室门口一指。
　　“你现在就到市委去，在徐书记办公室门口跪上一夜！明天早上再去四季酒店，向巡视组负荆请罪！最好就在陈旭光的面前剖腹自尽！”
　　张志杰惶恐地看了看赵长海：“赵局，我……”
　　李江涛劝慰道：“赵局，你也消消气儿！你说的这些都不现实，他也做不到！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赵长海瞟了一眼张志杰。
　　“滚！老子不想看到你！”
　　张志杰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室。
　　赵长海恨得几乎把牙咬碎。
　　“真是胜在起点，败在终点！”
　　李江涛问道：“这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没有谱啊？”
　　“还能怎么样？重新召开新闻发布会，推翻之前的说法，尽量消除影响。”
　　李江涛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那……张志杰……”
　　赵长海啪地一拍桌子。
　　“宣传科从上至下，全部就地免职！”
　　
　　谢志文看着眼前的发言台，没发现它和市局所用的那个发言台有什么不一样。要说真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站在发言台前的人，和将要发布的消息，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其实不用问，谢志文也能猜到记者们大致会问到一些什么样的问题，总之，不会有一个令人愉快的提问。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闻发布会，倒像是自己的一个错误检讨会。
　　谢志文心神恍惚地站在发言台前，看了看台下的众多记者，记者们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谢志文。
　　谢志文定了定神，伸手调整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
　　“各位新闻媒体的朋友，你们好！首先，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长华停车的关心和支持！今天，借这次新闻发布会，我把长华停车的一些情况给大家讲一讲。”
　　谢志文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稿子。
　　“长华停车有限公司的前身叫做长州友邦实业公司，之前隶属于长州市公安交管局。之后，为了解决管办不分的问题，2016年政府将友邦实业整体划转给了市国资委，国资委成为友邦实业的主管部门，交管局承担监管的责任。”
　　谢志文又抬头看了看台下的记者。
　　“这些年长州的经济蓬勃发展，汽车的保有量也越来越大，对各类停车场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大。在这种形势下，停车业必须要引进更多的资金和更为成熟的停车管理经验，才能跟上长州的经济发展步伐。”
　　谢志文又用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角度。
　　“所以，在企业划转的前夕，我们经过多方考察和衡量，终于确定由香港金玉实业和长州皓伦实业，组建为新的长州翔宇实业，再和我们的友邦实业一起，合资组建起了现在的长华停车……”
　　一个男记者举手站了起来。
　　“抱歉啊，谢主任，您讲的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情况，我们更想了解一些新的信息，您能跳过手上的发言稿，给我们讲讲别的吗？”
　　谢志文笑了笑。
　　“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提出来了，我就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吧。”
　　“您刚刚提到的香港金玉实业，据我们的调查，就是一家从事工艺品贸易的小企业，没有任何停车业经营管理的背景和经验，当初国资委是怎么想到要把它作为引资、合作的对象呢？”
　　“嗯，应该说香港金玉在此之前就是做停车管理的一家企业，是后来改变了经营的方向，才转做工艺品贸易的。”
　　“请问有事实证据可以证实这一点吗？”
　　“当然有，你实在要看的话，我也得准备好了才能展示给大家看。”
　　男记者继续问道：“香港金玉向长华停车提供过任何有价值的管理经验吗？”
　　“那肯定也是有的，只是因为这些经验和方式还不太适应内地的实际情况，所以大部分都没有采纳。”
　　“也就是说，长华停车主要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和想法在经营、管理这些停车场，对吧？”
　　“嗯……可以这么说吧。”
　　“谢主任，那您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们，对于长华停车目前存在的，随意扩张停车位、层层转包、议价不开票等现象，是因为采纳了香港金玉实业的某些建议，还是由于坚持自己的经营模式才造成的？”
　　谢志文想了想。
　　“其实……这么说吧，不管是采用了哪种模式，这些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重点应该放在怎么去解决问题上！对此，国资委已经责令长华停车公司查找原因，理清责任人，相信不久后就能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一个女记者举手站了起来。
　　“谢主任，众所周知，随意扩张停车位是长华停车目前最为突出的问题，很多地方的停车位已经从挤占行车道，延伸到了挤占人行道！您能告诉我们，这些多出来的停车位是怎么来的吗？”
　　谢志文思索了一下。
　　“从法律法规上来说，公安交管局负责对全市的停车位进行规划和划定，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没有权力去做这件事情。对此，国资委联系过交管局，他们也并没有在这些区域进行过停车位的划定。我们已经责令长华公司尽快展开调查工作，查清这些停车位的来源。”
　　“今天因为交管局没有到场，我们无法对此进行正面的询问。不过，谢主任，根据群众的反映，有长华公司的人参与了对停车位的划定……”
　　谢志文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根据长华公司向国资委提交的情况调查报告，是因为一部分停车场的承包商为了多收停车费、多挣钱，才自行划定或冒充交管局和长华公司的人干了这事儿，长华公司本身是绝对没有参与此事的！”
　　女记者笑了笑：“谢主任，你之前不是说责令长华公司尽快查清此事吗？可刚才你又说长华公司已经提交了调查报告！这是不是有点儿自相矛盾啊？”
　　底下的记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志文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
　　“这几天没有休息得太好，有点儿精神恍惚、语无伦次了！实际情况是，长华公司已经提交了一份初步的调查报告，查清是一部分承包商为达到多收钱的目的，而冒充上级管理部门，自导自演了这些事情。我们已经要求长华公司继续深入调查，尽快提交一份更详实的调查报告。”
　　另一个男记者举手站了起来。
　　“谢主任，您能告诉我们长华公司一年能收取多少停车费吗？总额是多少？相信这是一个全市人民都共同关心的问题。”
　　谢志文犹豫了一下。
　　“好吧，既然大家都关心这个问题，在此，我也可以向大家透露一下……长华公司一年所收取的停车费，总额大致在八千万左右。”
　　男记者非常意外：“才八千万？”
　　谢志文感到自己的心正在往下沉。
　　“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谢主任，我买车买得晚，等我买到车的时候，不管是我居住的小区还是附近的小区，都已经找不到停车位了。相信在座的很多人跟我一样，有车却找不到停车位。”
　　谢志文笑了笑：“那你把车停在什么地方呢？”
　　“我的车就停在长华公司的停车场里面，那是一个为数不多的、长华公司自营的停车场，为此我一年得花上3000至3500元的停车费。如果是一个承包商经营的停车场，我肯定会付出更高的金额。而像我一样，把自己的私家车停在公共停车场和道路停车位的人有多少呢？前不久交管局在接受采访的时候，给出了一个权威的数据：不低于一百万人！”
　　谢志文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就用自营停车场最低的收费标准，三千元乘以一百万等于多少呢？三个亿！长华公司一年向承包商所收取的承包费也不止三个亿吧？而您刚才告诉我们，长华公司一年所收取的停车费总额才八千万！还有两个多亿去哪儿呢？”
　　台下记者们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谢志文清晰地感觉到，两颗细小的汗珠正顺着太阳穴，滑落到自己的脸颊上。
　　“这个……这个问题需要再核实一下……”
　　又一个女记者站了起来。
　　“谢主任，这可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数据，您就是再忙也不会弄错吧？”
　　谢志文用手捂住了头：“你们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女记者继续问道：“谢主任，您能不能告诉我们……”
　　谢志文忽然站起身，神情恍惚地向门口走去。
　　一个工作人员见状，赶紧走到了麦克风前。
　　“各位记者，谢主任因为身体欠佳，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
　　几个记者向谢志文追了过去。
　　“谢主任！谢主任……”
　　谢志文已经听不清记者们在说些什么，他只觉得现场很吵、很闹。他也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杨宇和李晶带回来的资料很多、很齐，这让沈永捷和段风丽着实翻阅、研究了好一阵子。
　　段风丽轻声自语着。
　　“合同金额和账务信息都能对得上，收支情况也很清晰，从账面上看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这个具体的承包金额，有些令人费解……”
　　沈永捷喘了一口气：“你也觉得不靠谱，对吧？”
　　段风丽抽出了一份合同。
　　“还是以湖榕路停车场这份合同为例，賴正浩是从一个名叫黄靖伟的人手里承包的停车场，承包费为每年两百万。而黄靖伟是直接与长华公司签订的承包合同，承包费竟然只有五十万！这也太低了吧！”
　　沈永捷用手指点了点合同。
　　“问题就出在这儿！从五十万跳到两百万，承包费足足翻了三倍！这样的不平等合约賴正浩也能欣然接受？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賴正浩一定能打听到黄靖伟和长华公司的承包金额，从五十万跳到一百万，賴正浩兴许还能接受，但要翻到两百万以上，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沈永捷笑了笑。
　　“每年才五十万的承包费，不如自己经营得了，还搞什么承包啊！长华公司还要不要赚钱了？”
　　段风丽想了想：“你觉得……长华公司和黄靖伟之间会不会签的是阴阳合同？”
　　“完全有可能！长华公司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对每年所收取的承包费进行截流！这份五十万的合同，只是在明面上可以公开查阅的合同，而私底下，长华公司和黄靖伟签订的可能是一份每年一百万的承包合同。”
　　段风丽点了点头。
　　“每份合同都来打五折，就可以把全年承包费的一半占为己有，只把另一半进行股份分配，然后再上交国资委和市财政，这个数字可不小啊！”
　　“占为己有的那一半，可能是进了某个企业账户，也可能是进了某个私人账户。当然，这只是我们的一种推测，我们可以再等等，看看杨宇和李晶的讯问情况……”
　　杨宇和李晶拿着几份材料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沈组长，突击讯问取得重大突破！这是讯问笔录。”
　　沈永捷接过笔录，快速地浏览了起来。
　　李晶说道：“我们一共带回来四个停车场的二手承包商，经过突击讯问，其中三个已经承认，是他们通过向吴华锋行贿，获得了停车位的增加。只有一个坚持说停车位是自己划上去的。”
　　“很好！掌握了这件有力武器，突破吴华锋这条防线就指日可待了！”
　　段风丽问道：“可长华公司和吴华锋并没有规划和调整停车位的权利呀，他们就没说说，这其中是否有交管局的人参与？”
　　“我们问过，他们都说不清楚，只说把钱交给了吴华锋，就有人来为他们增加停车位。”
　　沈永捷摇了摇头。
　　“这个不难，在我们二次约谈吴华锋之后，这个问题就能得到答案……”
　　谭远牧微笑着走了进来。
　　“哟，都在呢。”
　　沈永捷站了起来。
　　“谭主任，现在有证据显示，吴华锋通过收受贿赂，为停车场的承包商增加停车位，此案我们找到重要的突破口了！”
　　谭远牧笑着说道：“干得好啊！我也有新的消息要告诉你们。今天上午市国资委召开了关于长华停车的新闻发布会，因为事关百姓民生，好几个本地的网站都进行了同步的视频直播，我和曹副主任刚刚看完了直播。”
　　“哦，情况怎么样？”
　　“面对新闻记者的提问，国资委主任谢志文是左支右绌、疲于应付，最后竟然提前离场、不辞而别了！”
　　段风丽有些纳闷。
　　“长华停车一案的举办材料上没有提到谢志文啊，我们也只是有约谈他的计划，还没开口呢，他自己倒先乱了？”
　　谭远牧笑了笑。
　　“那是因为有记者击中了他的要害，在长华公司每年收取的承包费当中，有高达两亿多的金额无法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彻底击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