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告诉师妹我要回来了

　　我想起三年前，得知我要离开打铁店离开东钱湖去当兵的消息，父亲脚踏草鞋，腰扎草绳特地来钱湖镇想再次求我留下来坚持在家乡，学徒期满后帮助家里的情形。想起父亲当时对我说，你是长子，下面有那么多的弟妹全靠我一个人，多么需要我帮助的话。想起我幼小的弟弟在家乡的田野里放牛割草，在田里辛苦地帮助父亲耕作的情况，此时我心中更激起了我回家去种田的激情。
　　家里是多么需要我呀！以前我总是那么不安心在农村，不情愿当农民，我总是为个人的前途着想，置家庭和父母于不顾不管，把一大堆小弟小妹的苦难的家全扔给父亲一个人。我太对不起父亲了，太对不起小弟小妹了！
　　这次退伍，我决心一心一意的要在家种田了，再也不想到别地方去了；老老实实地做一个生产队的社员，勤勤恳恳地帮助父亲一起种田。
　　我想如今退伍回去，公社也一定会欢迎的。我这次回去可和以前在农村时不一样了，我出来四年受过部队的锻炼，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特别是这次退伍时受部队首长的教导和启发后，我要听首长的话，到农村发挥一个退伍军人的作用。一方面要好好生产，在生产队和大队起骨干模范作用，同时帮助大队和生产队做些工作。我要在农村各方面做出贡献来，在生产斗争和阶级斗争中好好表现，争取在农村的党组织里入党。像政委讲的那样，要做一个优秀的退伍军人。
　　我还想到，我在农村好好表现自己，将后或许也会有姑娘爱上自己；甚至想到那姑娘梳着长长的辩子，长得很漂亮，钟爱自己，于是我就跟她结婚，两个人你敬我爱地一辈子在农村和睦相处白头偕老，一辈子过着幸福生活。
　　在这时间，我自然也想到了雪梅，那个我已经帮了两年五个学期给她交学费的师傅的女儿小雪梅。自从我下决心要回农村老家去那一刻，我的思想已经和她疏远了。雪梅仿佛已经成了我遥远的梦幻中的人物。我如今想也不敢想她了。我自卑地感到我今后和她将没有共同之处，完全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过去我们相互通信，她对我的敬爱那完全是因为我在部队当解放军，一个受人尊敬的海军战士。如今还有什么呢？我退伍了，回到农村当了一个农民，而她已经是上了初中两年级一个有文化的中学生了。
　　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农村，一个清清爽爽文质彬彬，一个肮肮脏脏污泥邋遢，她哪还能看得起我呢？当年我在她家当学徒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她就十分傲慢，看不起我，甭讲如今回去再当农民了。她将来中学读出有了工作了，什么样人不好找，会找我一个农民？她妈妈也不会同意；更何况我和她年纪相差那么多，我如今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大后生了，而她还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少女，太不相称了。何况如今她还是个在校学生，我哪能去糟害人家呢？
　　至于那二年的来五个学期帮她的六七十元钱，也就算了。本来是我自觉自愿支援她的嘛。
　　再说她是我师傅的女儿，她上学有困难，当时我帮助她一些学费也是应该的，以后我们这种关系是保持不了了。但我还是会去看看师傅母的。尽管我在师傅家时师母尽天叫我抱孩子淘米提水，但后来师母对我不坏。当然如果我能有力量继续帮助雪梅，我还是想继续帮她，帮忙帮到底。帮她到什么程度呢？至少帮她初中读完。答应了人家的事情，一定要说到做到，帮她初中毕业。
　　可是如今我退伍了，我愁的是以后每个月六元钱的津贴费都没有了，以后她读书的学费怎么办呢？即使读到初中毕业还有一年呢，我回到农村以后要拿工分过日子，自己平日里是身无分文了。
　　不过早稻割进时队里结算总有几元钱的，那就到早稻收上时再向父母要十五元钱吧，帮她把学费交清。我愿来打算帮她到高中毕业，如今看来最多只能帮她到初中毕业了。我要对不起她了，因为如今我要到农村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现在农村经济情况就是这样。惭愧呀！我这个不争气的人！
　　为此，我考虑了再三，还是写一封信给她，本来我想自己突然的变故，也不想告诉她了，怕影响她的学习情绪的，想回到家后到钱湖镇去看看师母时顺便去看看她算了。但现在我感到那样回去，会使她感到太突然了，会给她的思想震动太大，应该现在写封信给告诉她，让她事先有个思想准备。于是我就在复员大队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雪梅：
　　当你接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前线部队，到了复员大队。组织上照顾我家庭困难，让我提前退伍了。我回来后准备回到自己的老家——西乡去种田。（写到这里。我还是想试探一下雪梅的态度，）不知我们家乡现在怎么样了？你看我回到农村来好不好？你欢迎不欢迎我回家乡来？（天晓得我讲不想她，末了竟窜出那句话来。）我在复员大队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你如来信可以写到复员大队来。我在此等候你的回信。
　　
　　这土封信发出之后，我想了很多，我等那封回信等得好焦急，扳着指头天天计算着我写去的那封信啥时候她可以收到，什么时候她的回信可以到复员大队来。根据我以往和家里通信的经验，从厦门出发，一封信到我家乡单趟要一个礼拜，来回总得半个月。
　　但在我把那封信寄出才第十天我便去复员大队来信处去看信了。因为这里距离厦门到我的家乡已近了三十公里路程，我想信在途中耽搁时间也会短一两天的，可又想想不可能这么快的。我又估计雪梅接到我这封信时她的情绪和思想。我最多的估计和想象，她接到我的信后，会很震惊，她来信的情绪会很灰暗，对我要回乡去她的态度一定会是很冷淡的，也可能不给我来信了。但没有想到在第十一天她就来信了。
　　我在厦门郊区六十里外的一个偏僻农村里，接到她那稚气的字迹歪斜的信，感到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亲切，多么的宝贵啊！她终于给我来信了，她代表家乡的人民和亲戚给我及时来了信。
　　过去我看她的信都是仔细地慢慢地挖开信封口，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来抽信纸。这会我急不可耐地撕开信封口；然后赶快用两个指头从信封里挟出那张簿簿的从练习纸上撕下来折叠得方方整整的小纸片来，展开一看，那稚气清秀的钢笔字这样写着：
　　亲爱的家良：
　　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了。得知你要复员回来的消息，我们全家都很高兴。你离开家乡已经四年了，家乡这几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我们这里也办起了人民公社，工农商学兵合为一体，在人民公社里，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你说你要回家乡来，我们非常欢迎你来。你回到家乡什么工作都可以做。你是个有用的人材，在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村中一定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够了，这已经够了！我看到这里觉得这已经给他很大安慰了，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多么纯洁的一颗少女的心呀！她欢迎我回去，一点也不嫌弃，一点也不犹豫，满腔热情，话语诚恳，我不敢再要她多表示什么了，这就很够了。
　　这是个多么纯洁的、高尚的姑娘啊！我如今要退伍了要回去种田了，她对我还能有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感情，我感到这已经足足够了，其他等回去以后再说了。如果她以后对我冷淡了，只保持一定的距离了，也不会再去怪她了。
　　现在，家乡的亲人终于发出了欢迎我的招呼，这些日子来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自己的父母亲那里不用说什么时候回去都是欢迎的，特别是父亲，他见我回去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
　　听雪梅有口气，她是欢迎我回到她的家乡——东钱湖的。这时师傅已经加入东钱湖手工业合作社，我回去从那里来回那里去照说也可以回东钱湖手工业合作社，但我当时并没有打算回原来东钱湖去。不过要是回到那里，当个合作社的社员，倒也是拿工资的。在六零年下放时我可能也不会下放，因为我是从５４年来到东钱湖的。但以后究竟会怎么样，那就不知道了。但是我若当时回东乡，和雪梅在一起，靠得太近了，会影响她读书。可能初中毕业就结婚了，也可能我师傅不同意，她别嫁他人了。但是大学她是不会上了，可能连高中也不读了。这要边打边相了。
　　但在当时我的心想得切切的一心思想要想回到农村去。没有打算回师傅所在的手工业合作社。
　　“好，应该回去，就让我快点回去吧！”如今我已经从刚宣布我退伍不想回去懊恼万分，变成心情激动归心如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