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关于我本人的故事 7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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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中学以后，我和佳玉不只分在一个班级，而且又一次成为同桌。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所致吧！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们都已告别那种两小无猜的时代，也就下意识地从表面上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一切尽在不言中。一个飘忽不定的眼神，一次不经意间的躯体碰撞，都能让彼此心旌摇荡。我至今仍无法说得清楚，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中学时代，有一件事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至今仍不能忘怀。
　　那一年的征兵工作，有一点与以往大不相同，上面拨给卧龙镇十个小兵的名额，原则上从在校中学生中加以选拔。
　　这是一种难得的机遇，在卧龙镇而言尚属首次，不能不引起我们这些中学生们的极大兴趣。一时间奔走相告，纷纷踊跃报名。
　　当时，我也是报名者之一。
　　我的各方面条件大都合格，所差的一点就是父亲的问题未能做出最后的结论。也不知有关征兵工作的文件中对这一方面有无明确说法，让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于是我去求佳玉帮忙，让她带我去找她的父亲周刚，也好当面打听一下。我真的很想当上小兵，因为我很清楚，那对改变父亲的处境应该不无好处。
　　佳玉不只乐于帮忙，而且显得十分高兴，她二话不说，当即带我去了镇革委会。
　　听我说明来意之后，周刚脸上的表情已由不冷不热变得不阴不阳。他起身叫上佳玉，父女两个去了里间办公室，只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间等候。
　　他们父女两人谈了很长时间，一直把声音压得很低。后来，他们开始争论起来，声音变得忽高忽低，让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谈话内容。
　　周刚说：你带他来干什么呀？咱们有必要帮助他吗？
　　他是我的同学，我们关系很好……佳玉在极力辩解着。
　　你不可以这样做！
　　那是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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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些话语根本无法听得清楚，但据我推断，周刚极可能是在教训自己的女儿，少和那个姓孟的小子掺和在一起，到头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那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类似的话语会出自一个领导干部之口。在此之前，因为佳玉的关系，我对周刚的印象一直不错，还有机会听过他的几次报告。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席台上，看上去蛮像那么回事儿嘛。也许，在那种公开场合上，他绝对不会让这一类话语脱口而出。由此可见，台上台下，人前人后，一个人可以有许许多多的面孔，甚至可以给你一种判若两人的感觉。那么哪一张面孔才是真实可信的呢？我们又将如何面对呢？这一类问题纠缠着我，常常让我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困惑。
　　我很悲哀，本来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改变父亲的命运。却万万没有料到，恰恰是父亲的处境决定了我的命运。在所谓的命运面前，我们父子两代竟显得如此无能为力，以致一筹莫展。
　　命运是什么呢？它似乎是冥冥之中一双无形的巨手，力大无比，无处不在。它可以左右你的一切，让你别无选择，甚至无法逃脱。命运，真是一个应该诅咒的东西！
　　走出镇革委会的大门之后，我和佳玉谁都不再开口。也许我们都有一种共同的感觉油然而生，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后来，我们竟鬼使神差般地走向一个极为幽僻的去处。
　　那一刻，我们终于忘情地拥抱在一处。
　　应该说明一下，那是我们的第一次拥抱。在我们的情感发展史上，说是一次重大突破也不为过。然而，在那样一种温馨而又甜蜜的时刻，我们却都无话可说，当然也未能品尝到一丝一毫的陶醉或者愉悦。我们所能感受到的，似乎只是对方那一种强烈的心律搏动而已。
　　我也曾不止一次痴痴地想过，倘若我和佳玉的情感得以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最终走到一起的话，那对孟周两大家族改善关系而言，可谓一个很不错的契机。我们的父辈都在各自的家族中占有一种首领的地位，双方一对子女的结合，可以让他们两人握手言欢，那对最终化解两大家族的矛盾必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事实证明，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彼时彼地，也许我们都很清楚，眼前的路已经走到尽头，应该适时止步了。否则，不只是在为难对方，同时也是在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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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地，我和佳玉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一切都如梦似幻一般。
　　我在努力，试图找回那一种久违的感觉。直觉告诉我，我成功了。只在刹那间，就重现了当年那一种美妙而又温馨的情境。
　　十余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也许，那种如梦似幻的情境会永远地留存在我们的记忆中，成为某种不朽吧！
　　临到分手之际，佳玉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调提及她此番的来意。她说父亲周刚的处境十分艰难，事情已经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新任县委书记对此大为不满，一再责令专案调查组加大工作力度，力争尽快得出结论。于是父亲想到了和解。到了这一步田地，这已是惟一可供选择的办法了。虽说有了办法，却没有一个可供驱使的人选，可以从中为之奔走一番。父亲这才想到了她，一个电话把她召了回来。
　　我问佳玉：你以为自己可以胜任这一使命吗？
　　佳玉盯住我，又是调皮地一笑：我以为，这是我们见面的一次极好机会，而且对父亲来说也不失为一种交待，应该算是一举两得，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很聪明嘛。
　　孟真，咱们换一个话题，好吗？
　　你想换什么话题啊？
　　佳玉用两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我，话一出口，语调竟也为之一变：孟真，我想问你，如果不是孟周两大家族的多年对立，我们会走到一起吗？
　　那还用说嘛，我们就应该走到一起呀！我的回答脱口而出。
　　我想也是，那该是一桩多么美满的姻缘哪！
　　佳玉，现在说这些只怕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不，很有意义……孟真，我还想问你，当年的两大家族之争，决定了你我的命运，你觉得这就公平吗？佳玉脸上浮起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苦笑。
　　我的神态已变得格外沉重：当然不公平啊！
　　我知道你的婚姻并不美满，你就情愿让自己的痛苦一直延续下去吗？
　　我当然不情愿，可是……
　　长痛不如短痛，孟真，我看得出来，你的心中依然有我，是不是啊？
　　我为之怦然心动，却迟迟未能说出什么。也许佳玉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她放开我的手臂，径自转身快步而去，头也不回地走进迷茫的夜色中。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目送佳玉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
　　
　　
　　第七章走出祖父的世界
　　1
　　
　　这一日，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一迈门槛就朝我连连招手，说：还真是个怪事儿，你爷爷又找笔砚，又要纸张，也不知他到底要写些什么东西，看那模样，人也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呐。
　　妈，这是真的吗？我为之一振，顿时兴趣大增。
　　那还假得了吗？还是我帮他找的墨水和纸张哪！
　　你没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吗？
　　他不让我看，我也就识趣地退了出来。
　　我一刻也不想耽搁，当即起身而去。也许我本人无法说得清楚，为什么会有如此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在自己心中升腾而起，再也无法控制。十余年不曾执笔的一代书法名家——在卧龙镇这一方天地里，我以为如此评价爷爷并非过誉之词——在他生命垂危之际又重新拿起那一支笔来，这一事实本身就极具神秘色彩，值得任何人予以关注。
　　我轻手轻脚地来到爷爷的卧室门前，缓缓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此时，爷爷已把刚刚书写完毕的那一沓纸张收好，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颇为精致的红木匣子里。对于我的出现，爷爷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于是我的勇气也就更加充足了，当即向爷爷提出自己的请求：爷爷，你刚刚写完的那些东西一定很重要，让我来一个先睹为快好吗？
　　可以给你看，但不是现在……爷爷坦然一笑说。
　　那是什么时候啊？
　　等我两眼一闭，撒手而去的时候吧！
　　照这么说，那一定是您老人家的临终遗嘱了？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爷爷，那你可得笔下留情，多分一些遗产给我呀！看着爷爷那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态，我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感染，竟然和他老人家开起了玩笑。
　　爷爷打量着我，脸上露出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态：好啊！就算是爷爷这一辈子攒下了金山银山，不留给你又能留给谁呢？只要你能承受得起就行啊！
　　那好，我这里先谢谢爷爷了。
　　你跟我还客气个啥，咱爷俩可是谁跟谁呀！
　　母亲恰好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接上话头说：瞧你们这祖孙二人，咋还说起笑话来了呢？
　　我和爷爷四目相对，彼此也都开心一笑。那情形，仿佛我们正在谈论什么轻松愉悦的事情，并非一种生离死别的大悲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