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我和佳乐在博众精工厂大门口等待出租车的到来，我们的头上淋着靡靡细雨。
　　要说苏州这天儿是真的恼人，动不动就滴答几滴雨点，弄得本就潮湿的环境变得愈发潮湿了。我喜欢干燥的冷，或透湿的凉，最最讨厌潮乎乎，黏糊糊的环境了，身上甭提有多难受了。
　　在佳乐给我发烟的当口，我低头摆弄手机，通过微信给佳乐发了二十块钱红包。
　　佳乐见之，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两回都是你花钱打的车，这回怎么着也得我掏钱啊。”我笑说。
　　“掏钱也用不着这么多啊，一次才十块钱左右。”佳乐说。
　　“不还有以后呢嘛。”我哈哈大笑说，且又附上一句，“以后我就不管啦，全归你。”
　　“噢，原来如此，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呀。”佳乐冷冷地说，且不忘含嗔地横我一眼。
　　“那对呗，多活了几年，不得多长几个心眼儿呀。活着不长心眼儿，那就等于白活。”我窃笑说。
　　可不想一阵争吵之声却阻断了我的笑意，连同我和佳乐的畅谈也给阻断了。
　　无月的夜显得尤其漆黑。之所以无月，想必定是恼人的乌云把天遮住了，顺带连皎月也给遮住了，幸亏时代的发展让我们懂得了电灯的意义，不仅能够照亮人与路，还能射穿心与骨嘞。
　　我们顺着声音的来路目光横扫，但见离博众精工厂不远处的东侧机动车道边有一伙人正在争吵不休，其中属那一个留着平头的老哥最是凶猛，就差指着对方鼻梁骨问候人家父母祖宗十八代了。
　　我稍作沉思，忽然发觉我好像见过那个平头老哥……没错，就是他，他不是之前和我一起被张光明叫去休息区谈话的其中一个嘛，怎么，难道面试成功了，在博众精工厂入职了，连脾气也随之变大了吗？还是说这老哥一直就是这么一副火爆脾气？应该是后者，在博众精工厂上班也不至于脾气变大呀，又不是在中共中央上班，没什么好装的。
　　只听得平头老哥怒不可遏地说，“有你们这么办事儿的吗？啊，我们兄弟（看上去不像是亲生兄弟，高矮胖瘦各有，可能是异性兄弟，结义之交吧）五个人来这儿（博众精工厂）面试，只有三个面试成功了，那两个都没面试成功，给你们中介公司的什么人事经理打去电话，他让你们来个车接我们回去找个旅店住下。结果呢，就来个小面包，而且还不是空车，里面还有在其它公司面试失败的，就只有两个空位，我们是要回去五个人，不是两个人，你知道不。”
　　“这个可不归我管，联系我的那个人跟我得很清楚，博众精工厂有两个面试没有成功的，让我把他们俩带到指定的旅店去，谁知道你们五个要一起走啊。”身材瘦弱，个头矮小，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的司机师傅说，而且给人感觉理直气壮。
　　“我都跟他说了，我们五个一起回去，他怎么跟你说就两个人回去呢。”平头老哥说。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就跟我说过来接两个人，结果我来了，一看，好嘛，你们五个都要走。这个我可管不了，你只能再给那个人打电话，让他想办法再派一辆车过来接你们。”
　　“好，你等着，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平头老哥说着，拨打一通电话，可聊了没两句，就更加愤怒了，“你他妈的，你们中介公司就这么办事儿啊，你他妈的，啥，不派车过来，让我们自己回去？什么，面试没有成功的，你们会继续负责，面试成功的，就要留在公司工作，你们就概不负责了？我操你妈，我们兄弟五个是一起从家乡赶过来的，一起参加面试找工作，结果有两个没面试上，我们想一起回去，你他妈就不管了，你的意思是三个面试成功的就必须得留在这儿干，剩下两个你们再重新分配？你是这个意思不？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他妈告诉我，你说的是不是人话？操你妈的，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兄弟五个分开呗。见过黑中介，没见过你们这么黑的中介，操你妈的……”
　　平头老哥也不知在电话里骂了中介公司的人事经理多少句，操了中介公司的人事经理他妈多少回，大概意思我是听明白了。平头老哥他们就跟五壮士似的，要么一起来，要么一起走，绝不分开。可中介公司那边的态度则一味强硬，面试成功的即中介公司给与帮忙安排了工作，只有面试没有成功的才可以回到旅店休息，静待重新安排，甚至连回旅店的车上的座位都没有为包括平头老哥在内的面试成功者准备，以致平头老哥怒火难消，且越来越旺。
　　“兄弟们，咱哥几个也别走了，跟他们熬到底！”
　　平头大哥说着，站在面包车正前方，挡住了面包车的前进路线，并吩咐另外四个兄弟把面包车的左、右、后三个方向也得拦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机师傅见状，惶恐不已，亦愤怒不已。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不准备带我们五个回去嘛，中介公司不也不派车来嘛，那好，我让警察送我们回去。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管。”平头大哥说。
　　“你报警不报警的，跟我没关系，你们那俩人不上我车，可以，我得把这车人送回去呀。”司机师傅说。
　　“送什么送，都别送了，一个都别走，等警察过来。”说着，平头老哥还真就拨打了１１０，并且把自己的遭遇在电话里跟警察讲了个清清楚楚。
　　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发展，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佳乐叫的车已经来了，虽说是姗姗来迟，可毕竟还是来了。
　　司机师傅在我们上了车之后就频频道歉，讲自己来晚了，左一个不好意思啊，右一个实在对不住的，搞得我和佳乐也都不好意思了。
　　“没事儿啊，要不也不着急。”佳乐说。
　　“就是，您放心，只要把我们送到地方，一定不会给你差评的。”我笑说。
　　我不知道司机师傅会不会把我的话当作玩笑，还是笑里藏针式的威胁，我有时候讲起话来就是这样，除非懂我之幽默的人能理解我，倘若不懂我之幽默的人，或者说跟我关系一般到陌生的人是一定察觉不到丝毫幽默感的，反而会认定我这个人不仅嘴损，而且思想有问题。
　　我的嘴损不损？损。我的思想有没有问题？有。但具体嘴究竟能损到什么地步，思想究竟有多大问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闲得无聊，还在想平头老哥跟司机的事，怎么说呢，中介公司的做法确实不对，但平头老哥拦车的做法也不对，可又怕面包车跑了，平头老哥他们兄弟五个又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么一想，也只有让警察出面解决了。
　　这么一看，我是真的闲得慌。可能人往往就是这样，工作固定了，生活安稳了，闲心也就难免多了起来。说得俗气点儿，吃饱喝足了，心思也就活泛了，不是淫欲享乐，就是争权夺利。这就是人的本性，路无止境，心无止境，欲无止境，贪无止境。
　　很快，医院到了，我和佳乐下了车，谢过了司机师傅。我还特意看了眼腕表，算上路过的三个红绿灯口，也才七分钟不到。
　　“看样子，那个丫头没骗我。”我说。
　　“哪个丫头？”佳乐问。
　　“还能哪个丫头，就那个人事员呗。”我说。
　　“她怎么可能骗你呢，你这么高大威猛，你这么帅，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多诱惑呀，能像是骗你嘛。”佳乐取笑说。
　　“得得得，少扯。怎么，二十块钱就能买来这么多好话？”我笑说。
　　“滚蛋！”佳乐说。
　　这家医院名义上是一家医院，可给我感觉就跟个门诊似的，就是一栋设在道边的二层小楼，只是在大门之上用铁架子支起“医院”这么两个字罢了。
　　我和佳乐刚准备进医院体检，却被坐在医院门口的大伞之下的两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给叫住了。
　　“等等，你们有预约单吗？”其中一个护士问我和佳乐。
　　“什么？”我问。
　　“预约单。”另外一个护士重复了一遍。
　　“预约单？那玩意儿我上哪弄去呀。”我说。
　　“对不起，没有预约单不允许进去。”护士说。
　　“啥？没有预约单连看病都不行吗？”我惊呼。
　　“不行，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一律按照规定走，你们要是打算看病的话得提前预约。”护士说。
　　“看病还得提前预约，什么狗屁规定！要是赶上旧病复发了，或者受了大伤呢，还没等预约单下来呢，人就进棺材了。”我冷冷地说。
　　“没那回事，请你不要偷换概念啊。一般的病痛需要预约，要是急症的话可以通过走急诊入院治疗。”护士说。
　　“就这个医院，恐怕就算有急病患者也没人来吧。”我冷冷地说。
　　两个护士扭头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您好，我们是来体检的。”佳乐解释说，也算是替我打个圆场。
　　“体检的？”护士问。
　　“对，我们是博众精工厂的员工，刚入职的，来体检的。”佳乐说。
　　“噢，原来是博众精工厂的呀，可那也得有预约单呀。”护士说。
　　“啊？体检也要预约单吗？”佳乐问。
　　“当然啦，现在就体检的人多，复工潮嘛。”护士说。
　　“可我们没有啊。”佳乐说。
　　“那只能你们给博众精工厂的领导打电话，让他们把预约单给你们送过来。”护士说。
　　“这……”
　　佳乐显得是无可奈何，只能通过新建的微信群跟小康说明医院这边的情况。
　　可还没等佳乐准备在微信群里打字讲述医院这边的情况呢，微信群上已经有了近乎刷屏的对预约单的迫切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