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仅就合同的样式看，我和佳乐这一次“跳槽”未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因斯贝尔跟我们签订的合同远远没有在中达电子公司签订的合同正规，同样都是劳务派遣，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我很奇怪，难道是国企不如台企，还是说有其它什么猫腻不成。
　　我眼瞅着小康将属于因斯贝尔制下员工的合同通通拿走，而其他几个中介公司的人事经理也如法炮制，也把属于本公司制下员工的合同通通拿走。
　　望着他们擦肩而过，不言不语，但却一闪眉目传情的样子，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中达电子公司签订的合同是以中达电子公司的要求同意并签订的，无论应聘者作为哪家中介公司制下的员工，薪资福利待遇都是一致的，统一的。想必中达电子公司给与各家中介公司的好处，或者说人头钱也是一致的，统一的。
　　反观这一次在博众精工厂签订的合同则明显不同于在中达电子公司签订的合同，除了没有那次正规外，我们的身份也由临时工变为了小时工，由于我们都是作为小时工的身份入的职，那么每家中介公司给予制下员工的薪资福利待遇难免会有所不同。当然啦，也没什么其它的福利待遇，小时工嘛，无非凭小时算钱也就是了。这就能说明一点，博众精工厂跟所有中介公司签订的合同是一样的，但所有中介公司跟制下员工签订的合同定会有所区别。换个说法，就是有的中介公司可能从员工身上榨取的少些，而有些中介公司则从员工身上榨取的多些。
　　我很想问一问身边的人每小时的工资是不是也是十六块钱，但我没有问，因为这个场合问这个非但不合时宜，而且还会引起其他员工，以及那几个中介公司人事经理的反感。
　　我依稀记得，美女人事员让我们签订合同的过程中，每一个空格都要按照她给出的字填写，包括时间，包括时长，也包括多处“同意”二字，比如同意加班，同意出差，以及最前面和最后面的日期及个人信息及姓名。但只有一处她并没有说，而是让那几个中介公司的人事经理转告给员工们，这个空格就是每小时的薪资。
　　由此可见，我们虽同为小时工，但小时工的工资却是不一样的，我只知道我和佳乐的合同上写的是十六，究竟是被中介公司榨取多了呢，还是榨取少了呢，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榨取是一定的，不榨取员工点儿人头钱，中介公司还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了吗？
　　我看了一眼正与小康窃窃私语的美女人事员，又看了看作为一区生产经理的张光明，发现小康跟美女人事员聊得很欢，而张光明似乎只是作为例行公事的面试官而存在。
　　难道说……没错，小康和那个美女人事员都是中介公司的驻厂，或许还不止是一家中介公司的驻厂，极有可能是好几家中介公司的驻厂，就好比古之苏秦佩六国相印是一个道理。当然，小康也好，美女人事员也罢，他们毕竟不是苏秦，没那么了不起；但作为年轻人，能揽多家中介公司之生意于手中，也颇不简单了。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我只听说过，却从未涉及过深度——大小中介之混杂。
　　能指派到一家公司去驻厂，即说明这家中介公司的规模一定不小，那么依附于这家大型中介公司的其它小型中介公司也只能采取与之合作，确保利益共赢的策略。小康也好，美女人事员也罢，他们虽然是某一家大型中介公司指派到博众精工厂的驻厂，但与这家大型中介公司合作的小型中介公司一定有好多家，这些忙前忙后的人事经理恐怕就是这些小型中介公司的派过来的专项负责人，通过跟小康、美女人事员的联系，达成共识，尽量把自家的员工塞进去，尽量压低给付我们的工资，从中谋利。
　　这类事情说深其实也不深，说浅其实也不浅，都是为了挣钱嘛。我在北京就常听人说，搞工程的有大包、二包、三包、四包、末包之分，中介公司也是如此，大的里面有小的，小的里面有更小的。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国家对于包工程和成立中介公司是有着严格规定和要求的，比如营业执照，比如经营许可，比如注册资金，比如应具备一定的经营范围和设施……这些可都是硬性指标啊。按照现在这行情，想要拿钱找关系托人，不是说不能，只能说太难了，多少钱能办，什么关系敢办，你又肯花多少钱办。思来想去，既然想干，干脆不如花点儿钱租赁人家公司的名头，自己则背靠大树好乘凉，赚点儿小钱得了，这类事情在当今中国可谓屡见不鲜，比比皆是。
　　之所以我判断小康和美女人事员是中介公司方面的驻厂，那是因为他们跟张光明之间几乎无话可聊。倘真他们是博众精工厂的人事员，堂堂一区生产经理，就算彼此关系冷漠，总也得有话说吧，哪怕寒暄闲扯两句呢。没有，什么话都没有，直到张光明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面试厅，小康和美女人事员也没有跟张光明说一句话，连起码的“您忙着”、“您辛苦”这类话都没有。
　　我很想把我的想法跟佳乐聊聊，但想想还是算了吧，就让他沉浸在喜悦之中吧。
　　我看了看腕表，都快晚上七点钟了，我的肚子都饿了。在中达电子公司宿舍吃的午饭一直储存到现在，想必早已失去了作为食物的意义，营养尽已被吸收，能量也已被消耗，剩下的废料恐怕都钻进肠子里去了，我得赶紧补充点儿能量才行。
　　可小康和美女人事员并没有打算让我们离开的意思。小康先是建了一个微信群，然后把我们三十多个人都加了进去；再之后，他在群里发了第一则消息，“请大家修改群名片，一律使用真实姓名”。并在之后小康又在群里给我们发了一个文档文件，让我们打开文档，在那上面填写自己的详细个人信息，以此作为我们入职的依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让我们把自己工商银行卡号发到群里，作为工资卡。如果没有工商银行卡的，还望迅速办理，因为工资只会达到工商银行卡上。
　　我们忙的是手忙脚乱，可在我们忙得差不多了，该填的也都填了，该发的也都发了，刚准备松口气，小康又在群里发了一个位置链接，我打开一看，竟是一家医院的位置。
　　“这是什么意思？”
　　不光我一个人问，其他人也在问。
　　美女人事员这时候说了：“今天你们得统一完成健康体检，我已经跟医院那边联系好了，你们赶快过去。”
　　“怎么去啊？”有人问。
　　“当然是坐车去啊，还能怎么去呀。”美女人事员嘟哝着嘴，说。
　　“自己坐车啊？”我问。
　　“这话说的，要不坐公交，要不打车，其实走着去也行，二十分钟就到了。”美女人事员说。
　　“走……你说得可真轻松。”我苦笑说。
　　“减减肥嘛，你这么胖。”美女人事员笑说。
　　此刻的我实在是没有闲心听她讲逗趣的话，无论她长得有多美，无论她的酒窝有多深，无论她在我面前如何托起不算太尖的下巴，频频眨着眼睛看着我，我都没有心情。饥饿感让我格外专注，同时也让我格外孤寂，我专注于她对我的态度仅是逗笑，我还不至于傻到把她搔首弄姿的做作当作是对我有意，向我示爱的急切饥渴之表现，所谓利令智昏，无利仅露笑的她的模样还不致令我神魂颠倒。至于孤寂嘛，令我格外想念食物的尊贵，比起情欲、爱欲、性欲来，更重要。
　　“我看了眼电子地图，离这儿不远。”佳乐对我说。
　　“不远是多远？”我问。
　　“还不到四公里呢。”佳乐说。
　　“所以我说你们走着去都行。但是有一样啊，八点人家医院可就下班了，本来你们明天就能上班挣钱的，别晚了影响你们一天工，那可是钱啊。”美女人事员说。
　　“走吧，大哥，我们打车过去。”佳乐说。
　　“好吧好吧，还得拿行李呢，走着去太麻烦了。”我说。
　　“不用拿行李。各位，各位，你们到医院做体检不用拿行李，行李就放在博众精工厂大门口，等你们体检结束了，你们再回来拿，因为你们的宿舍离公司不远。”小康伸着脖子高喊。
　　“我们什么时候能安排宿舍？”我问。
　　“体检结束我就会帮你们安排宿舍，你们最好回来之后都在公司门口等着，我会找你们的。”小康说。
　　“走吧，大哥，这都快七点二十了。”佳乐拽着我的胳膊，往门外走去。
　　看得出来，佳乐是真的非常满意博众精工厂这份工作，在中达公司的领域里我可从未见他如此喜悦、高兴、亢奋过。竟然为了区区体检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即到医院弄一张体检报告出来，然后连夜为博众精工厂工作，跟着老师傅们学习技术。
　　我瞥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只得跟着他走。他也知道，我若一股脑的千斤顶的强硬态度，任凭他怎么拉，怎么拽，也是拉不动，拽不远的。
　　“先跟大家说明一下，体检费一共是五十五块钱！”
　　美女人事员的话喊出来的时候，我和佳乐已经快要离开这栋大楼了。除了我和佳乐之外，其他人也都相继离开大楼，奔向厂大门，期间他们三五成群，或商量滴滴打车，或打开ＧＰＳ导航骑共享单车去，或干脆直接溜达过去算了。
　　我和佳乐对视一眼，佳乐说道：“我怕麻烦，还是打车去吧，我叫车了。”
　　我心想，你小子真的是怕麻烦吗？你小子一定是急坏了。加入博众精工厂上班可是你小子这几天里一直在酝酿的大事情，我能不知道？大事成功，你小子自然心花怒放，欢喜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