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提前退伍

　　时间过得真快，冬去春来，转眼已过了1958年新年，那一年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一年
　　春节过后，部队传来消息说，今年要复员一大批士兵。还有部分义务兵退伍。听了这个消息，当时我心里想，老兵年数多了，服役时间长了，复员的主要是老兵吧？义务兵退伍大概是一些年纪较大的，工作吊儿朗当的，或能力较差的，才叫他们退伍的吧？像自己这样才二十二岁，从训练团出来，才两三年，业务能力不能说很棒，在电台上值班，各种各样的情况也都能应付得了；而且去年在观通站还被水警区评为一级技术能手，我不会在内的吧。
　　因此我和一道入伍的老乡们，谈起今年的退伍问题时，大家都说，我们报务员叫退伍不可能。还说甭讲你张家良这样还评过一级技术能手的兵走不了，就是我们一般的兵也走不了。要走大概是警卫警卫班里的那些没有什么文化，年纪又较大的士兵吧。
　　但也有的说，义务兵义务兵天天叫义务兵，谁也看不起义务兵，处处低人一等，退伍时一年只发七元钱补贴费，连雨衣蚊账帐都要收回去，叫走谁不想走？
　　但是我当时却不想走，我还想在部队里再干几年，甚至想长期干下去。入伍这三年来，我虽然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甚至还有一次队前警告的处分，可是我对部队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第一，我入伍来之不易，为到部队来，我花了多大的心血和努力！我硬是从家里逃出来的，硬是在学徒期还未满坚辞了师傅母的挽留，与镇长表了多次坚决要参军的决心，好不容易说服了父亲才来到部队的。如今才干了三年岂能就这样轻易的离开部队回去？
　　第二，当解放军毕竟是光荣的，何况如今我已经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技术兵了，一个无线电台上的报务员。再说吃的穿的都比在家里，也比在打铁店里好得多了，生活又那么轻松愉快。更何况如今又在这风景秀丽冬暖夏凉繁华热闹的厦门。
　　而回去干什么呢？依旧去干入伍前的老行档，依旧去打铁？哦，如今师傅也入社了，也到师傅的社里去打铁？或回自己老家去种田？那么这些年来不是白闹了一场嘛？叫雪梅也看不起，叫村里人也讥笑。
　　我还想在部队多干几年干点名堂出来呢。且我这样年轻的报务员，领导也不会叫我走的。因此我心情反而愉快起来，仿佛领导已经告诉了我，保证我不会走了似的，我心中笃定。
　　我还想，这批老兵一走，志愿兵就走得差不多了，那时领导对义务兵也会重视了，我们就能发挥骨干作用了。因此可以说，我对志愿兵的复员和一部分义务兵的退伍，心中还存在着某种希冀，存在着盲目乐观。
　　部队办事历来雷厉风行，十分神速。不久复员退伍工作正式开始了。
　　那一天早饭后，排长通知，在食堂召开全体士兵大会，所有士兵除在岗位值班外，都要去参加。我同周阿章等十几个报务员，和有线班、摩托通信班等战士们都去了。会场的上横头坐着团部的协理员和管理股长等领导，气氛肃穆，大家一问才知道今天就要宣布团直属单位复员和退伍军人名单。
　　“这是叫咱们来听听的吧？”我当时这样想。
　　会议开始了，管理股长先起来简单的讲了两句今天开会的内容，协理员讲一下今年压缩兵员的意义和目的后，接着他翻开一本本子就逐个宣布这次复员退伍军人的名单。
　　指挥排的复退军人的名单放在最前面，不管是志愿兵还是义务兵，协理员按名单顺序念下来。
　　当念到指挥班名单时，第一个就是指挥排的原报务班长。接着下的是罗汉岙观通站调到这儿来的和我一起云过白云山的老报务员、山东藉老兵罗信富。
　　接着念下来时，我像遭了电击似的跳了一下，脸孔立时涨得通红，满面羞惭地低下头去。因为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看见无线班的人们也都惊奇地在看我。
　　天哪！想不到这次提前退伍的竟有我！我犯了啥错误？为啥叫我提前退伍？
　　下面还在念什么人我也听不进去了。全班十几个义务兵，就我一个走，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叫我这么早就退伍了啊？我入伍来到部队是多么的不容易！两次应征，几经转折，再三要求好不容易参上军，哪想才干了三年就退伍了。实际上一年在训练团学习，还只干了两年就叫我打道回府了。
　　要是大家都回去了还好说，可是如今指挥排无线班的报务员中义务兵只我一个人走。我多么想在这大学校里多待几年啊，有打仗的机会，我还想到前线再大干一场，建一番功立一番业，有一番作为呢。
　　可是今天我再没有这个机会了，我的部队生涯结束了！可是为什么人家都还没走，叫我这么早地先走呢？就因为我在训练团和在观通站犯过一些错误？我有错误可以批评我呀；甚至再给我一个处分也可以，不要动不动就叫我走呀，叫人连个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来到机关后，和大家一样我自由散漫是有点，可我从来都没有违反过纪律呀，外出都向班长排长请了假的。值班也从不迟到早退，工作上也从来没出过差错；就是在白云山观察所值班，也从来没有到处乱逛过。不过有时看书看得晚一点是有的，有一晚看了一夜是因为那本借来的杂志第二天要还给人家的，但也没有影响过工作。那天值班是轮到下午，我下午照样按时值班；并且当时应该联络的电台都联络好了，其他还再有什么原因呢？我再也想不出来了。
　　干什么总得给人家有个思想准备嘛。这样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突然叫我走就走这叫人怎么受得了？一下子怎么转得过弯来？
　　我后来想想，我的退伍多数是那位同来的班长王凤鸣定的，排长是听他的。班长在妈祖岙观通站时对我就有了成见，我又不会对领导吹牛拍马，从来没有和班长拉过近乎。王班长就和妈祖岙站长一样，把我看成了一个吊儿朗当的兵。来到指挥排后，又听信了同去白云山的山东老兵的汇报，说我在山上如何如何的不好，这就促使了我这次提前退伍。
　　什么是命运，这就是命运。谁叫我到观通站去，谁又叫我后来又遇到这样的一个班长呢？
　　在上世纪的六十年代，人们的就业主要是靠组织上安排的，所以叫我提前退伍，对我来讲是个莫大的打击。因为我离开部队，从此又没有地方着落了，我又要失业了。
　　我当时懊恼极了。我原想再在部队干它十年八年，干点成绩出来，我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当官，只是想干长一点时间有所作为。可如今，一下子叫我离开部队，前途是一片渺茫，以后还回故乡的打铁店？或去手工业合作社？还是回我的老家农村？
　　再说这一回去，靠我资助的雪梅怎么办？自去年秋天雪梅升初中时，师母来信向我“借”学费之后，从此我每次开学时都寄十五元去。到如今已经给她寄了三学期，这已经成了我一个约定的义务，雪梅每次都来信说她非常感激我，只有在我的帮助下她才能读书，还把她每学期的成绩报告单寄来给我看。她读书真用功呀，书读得真好，每学期寄来的成绩报告单都是五分——满分，只有不计总成绩的体育和音乐是四分。操行里老师还写着品德优良，乐于助人等等的评语。如果让她好好地读上去，她是能成为一个人材的。
　　可是如今我要退伍了，我从此连六元一月的津贴费都没了，我还咋能帮助她寄学费吗？我就要辜负她的希望了，她没有学费怎么能继续上学？这不害了她了，害得她上不上下不下的……这些等种种烦恼和担愁一时都奔袭到我的脑海中来。
　　“张家良，想不到你会走？”
　　“你这么年轻也要退伍？人家有的刚入伍的新兵还没有你年轻呢，真想不到啊。”在从会场回来的路上战友们惋惜地对我说。我难过和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据说义务兵提前退伍是照顾家庭困难，张家良，你有打过报告吗？”有战友这样问我，我摇摇头。
　　“照顾家庭困难？”我心理思忖着，“我啥时候对领导讲过我家庭困难？不错，我家里父亲年纪大了，弟弟们还小，家里说实话困难是有的。但是我一来没有打过报告，二来这样叫我回去，就能帮助我解决家庭困难了？不但解决不了我的经济困难，还使我更困难了呢。我回去我自己要生活，还有雪梅读书的钱从那里来？”
　　“不，我要找曾排长去，我不要照顾！我不要提前退伍，我要求继续留下来在部队干，我要去找协理员。
　　我心想得切切的，要想去找领导。
　　“哼，义务兵义务兵，老子义务兵也当够了，叫回去就回去，没有什么了不起！”回到宿舍，我见同时宣布退伍的有线班的两个五五年入伍的战友愤愤地说。他们边说边生气地在整理行李，大概一时也没有思想准备，突然叫走也有点想不大通。
　　“张家良，听说你要回去了？”同班兼同乡正要去电台值班的周阿章来找我，他对我说，“回去好，回去好！回去拉倒！再当下去也没啥意思了。怎么，你好像还很懊恼？你还不想走？他没宣布我，叫我走我是巴不得！义务兵当得再长，还不是那里来那去？又不分配工作。”
　　周阿章在训练团就和我一个班的好朋友，不想调到这里来又走在一起了，可是好朋友相聚还不到半年就要分手了。周阿章是我家乡同县的南乡人，他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如今家里年老的父母和小弟在一块过，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入伍时他是村里动员他来的。他为人热情和蔼，可心直口快；有时爱对班长要提些意见，也没有得到领导的好感，因此当了三年兵至今还是个上等兵，比我还低一级，所以有时谈起来心里也不痛快。原先他倒没有想走，今年见许多义务兵都走了，似乎也触动了他回家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