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8
作品名称:月光下的金柳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20-08-06 23:47:12 字数:5034
27
天冷了,地冻得踩上去直响,如同水泥路面。工地上横七坚八地躺着烂砖及架杆之类的东西。整个大楼的主体刚完工,余下的是安装门窗,粉刷,可天冷得实在不行,老板决定提前收工。好多四川及河南人都走了,他们是有组织,有能力承担一定技术含量的活,还长期在这个行业干过多年,在这座城市有一定基础的,工资当然比他们高。金锁四人只因人数少,也是干杂活的,所以余下清理场地活就落在他们身上。本来打算和那些人一起走,在老板的再三挽留下他们清理场地,回去也闲着,能挣几个算几个,即然出来了还在乎十多天。
当他们把所有活干完时,帐很快算了出来,只是没钱。老板无奈地,深表歉意的就差哭了。他说:“这楼没完工,没有办法验收,自己已经垫资几百万了,穷得几乎连年也过不起。”
他给每人借一千,余下的打成欠条,盖上公司的印章。他们几个一下子蔫了,如同霜打的茄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有李小刚说:“我上有老,下有小,干了一年,这点钱怎么交差,就那欠下的机耕打碾费够还,怎么过年?”
这话提醒了大家。王存根说:“要不我们就不回去了,到你家过年算了,反正明年还得来,拿这点钱回去咋见人呢?”
老板看了看他们,面有难色说:“你等着,我出去看能不能再借点。”
他开着车冲出院子。院子里空荡荡地,枯黄的小草无力地从垃圾中生长出来,还没来得急长高,花儿也没来得急开放就被寒冷的空气薰黄,被风吹干,勉强地摇晃着。那些烂砖和垃圾把个很大的院子堆满,没有垃圾的地方不是楼房就是马路。马路也十分糟糕,不是坑坑洼洼就是垃圾,有的地方路像要断了似的,只有临时指挥部依然是那样鲜亮,打扮的花花绿绿。门前立着展示板,板上的太空房屋即好看也漂亮。
另一个是工程介绍,还有标语。这样的板面很多,和对面一排厦房的墙壁遥遥相对,相互争着卖弄。金锁感觉他们像电影里的歌女。不一会儿,老板的车子飞了进来,扬起一股土雾。老板走下车,年轻的脸上堆着笑意,深邃的眼睛里透着神秘,看上去很英气,感觉像鹰看到大地上的兔子,随时都准备冲下来。
一个人又发了伍佰元钱,老板说:“明年竣工一次给你们,不要怕。”
他们几个再也找不到可说的话了,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随时准备回家。其中李小刚最急,想马上飞回去。金锁还想逛两天,问他急着回去干什么?王存根说:“你不懂,有老婆的人两头急,家里田地荒了,也干得裂了口子。”
说完嘿嘿地笑着,其它人也笑了起来,他也像懂了似地跟着笑。这时,老板又走了过来说:“看场地的人家里有事,你们几个谁闲着,不回家的就留下来看场地。”
他们几个相互望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金锁身上。金锁听到这话没有做声,只是很慢地收拾着行李,一边思考着,到底留下还是回家?他想,大家的目光似乎在说,你回去是一个人,在这也是一个,回不回去有什么区别。作为自己,急着回去看望谁呢?心中只有一个柳儿,随着逐渐成熟,对我的家境和处境没有想法吗?还能停留在以往的深情之中?这是值得考虑的问题。金锁不得不从各个方面静心考虑柳儿,也考虑自己,以前那些朦胧的爱,保鲜期的长短也无法预测,也得不到更进一步升华。因为,距离拉的太大,也遥远。她像在天上,自己在地下,无法望见,只有身影在心里,常想常新,像柳枝一样摇曳在童年的梦里。他想了一会儿决定留下来,那里过年都一样。
他送走了李小刚等人,心里一下子涌上一股酸楚来,觉得置身于海上,摇晃的小舟随时都会沉下去。望着四面全是陌生的、没有见过的水和游动生物,心情也沉重起来。他不知向那里去,去干什么,泪水老地眼边转悠,随时都想掉下来。
此时,他又想起柳儿,也许在上课,也许在家里,一阵阵强烈地相思使心里有痛感。心里说:“柳儿,我爱你,要奋发图强。我挣钱收拾好自己的家,然后下彩礼,让你跟我幸福一辈子。我不能回来看你了,祝你身体健康,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
当他想到这里时,一颗泪珠溢到眼眶,顺脸一直向下滑,及不情愿地掉在地上。似乎,柳儿真地考上大学,望着他依依不舍地离去。他一个人边想边走,回工地的路很远,怎么也走不回来。
天阴了起来,云却没有布满天,像乞丐身上的衣服,到处露肉。风凉咝咝地从身边吹过,里边夹杂着树叶,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辆车吼着驶了过去,吓得那个骑摩托车的女人差点撞在一个行人身上,那人说:“我身上有路吗?”
那女人红着脸悄悄地骑车走了,一股清烟像尾巴似的拖着,在一个拐弯处不见踪影。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回来的,空寂的院子里很静,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这声音惊起垃圾堆上正在打架的老鼠,听到声音四下逃窜着。楼房安静而整齐,如同玉米苗,株距行距很有层次,只是脚下土地坑坑洼洼,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机。
他走进房子展开被子,倒头便睡。想起门开着,起身关上门,上床用被子把头盖上,硬闭上眼睛,强令自己睡去。老鼠又开始打架了,撕咬声跑着在床下过来过去,如同赛马。不知过了多久,金锁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憋足劲,踩着树头,哗哗地朝前跃去。一会来到一座山上,山上有座庙,他走了进去。庙里坐着的泥像是柳儿,他失声喊道:“柳儿,你怎么坐在这里?”
柳儿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他扑上去拉她,她却飞了。他又憋足劲,憋住气向前猛飞,看着她就在眼前,就是追不上,一个山又一个山头地追。后来,看到她坐在离她家不远的柳树下,追上去她却不见了,一轮满月正挂在天的中央。这时,一阵很大的女人叫声把他噪了醒来,心里急剧慌恐,他静静地听着,判断这声音来自何方,是不是闹鬼。
很大的叫声过后便是呻吟,是从隔壁房间传出的,那声音一阵缓一阵急,很有节奏感。偶尔还有男音,像是在说梦话。他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听起来像是看门老曹的声音,于是悄悄地起身,轻轻地开门来到隔壁窗前。窗帘的一角不知被什么挂住了,透过玻璃他看见老曹爬在一个女人身上,那个女人头发零乱,能看见的皮肤很白,和老曹有着鲜明的对比,如同溪边的石头和水……
他看到这一幕,霎那间全身血液冲上大脑,木呆呆地看着,身体也在颤抖,呼吸困难地像没了氧气。就在这时,那女人突然把老曹推倒,忽地站了起来,雪白的身子在灯光下特别鲜亮,如同白瓷,每个部位都像活了,并且要飞腾。
这一夜,他怎么也睡不着,眼前尽是老曹和那女人的画面,全身如同有无数虫子在爬。老鼠又开始活动了,几乎没有停。房子里除了漆黑和寂静,余下的就是老鼠的叫声,像要咬碎这些寂静与漆黑。窗外,影影绰绰,月儿依稀在薄云里扎挣,总想逃脱云的束缚,可惜云的面积太大。星星很稀,像没有出齐的禾苗,偶尔会跳出一个,会把宁静的夜吓一跳。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累了,心也困了,整个身子也乏地失去平衡,感觉一会升空,一会又掉下来,总是摇摇晃晃,似乎置身于船上,风浪使船失去方向与平衡。一会儿,啥也不知道了。
28
第二天,他十一点多向大门外走,想出去吃点东西,路过门岗,窗内伸出一颗脑袋问:“你昨夜在房子里?”
“我在呀!”
他回头看老曹,老曹一脸的尴尬,神色也有点慌张,嘴张了几下,最终没有说什么。金锁向前走去,门外的街上人并不多,车也不多,这个郊外到处显得宽阔,只是垃圾和下水道的气味让人受不了。楼房和街上的店铺也十分别扭,看上去像个没教养的孩子,粗野而蛮横。也许,这里还没有进一步开发,是在成长。他走进一家饭馆,胡乱地吃着,没偿出饭的味儿已吃完,买了单走了出来。这里的饭菜很不合他的胃口,只能填饱肚皮。再说,自己也没有更多的钱去找更好的饭馆。他一个人朝另一条马路走去,信马由缰,眼睛扫视着行人和街上的店铺。有时,用目光丈量楼的高度,发现天特别蓝,云即稀又薄,太阳奋力地投下阳光来,却总是那样地柔软而无力。风很强劲,同时加杂着寒冷。这时,一辆大车冲过来,他没有注意,风和气流差点把他冲倒,他急忙向路边走去。
他走到马路的尽头,眼前是无边的原野,枯黄的草在风里无力地摇晃着。这些草他没见过,一格一格地像是人工载上去的,上边还用一种草绳做的网盖着,也有一块块的玉米地,玉米被人弄走,留下玉米秸成片地站在那里,如同大地上生出的头发。他向右走了一会,眼前全是收完水稻快要裂缝的地。稻根整齐而有序,生硬的地像胡茬,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机。这里的风很大,冷气流也掺进风里,想把这没有尽头的、平坦地大地扫光,不想让大地有一点可用生机。金锁打了个冷颤,反身向回走去。
他走的不急也不缓,依然看着行人和来回奔跑的车,在离他住地很近的这条街上,风似乎小了些,人也多了,总是三三两两地,显得很匆忙。突然,从二楼倒下水来,不偏不斜,正好落到他的头上。他被水激的楞了一下,抬头看见二楼窗户里伸出一颗小脑袋,一张娃娃脸,表情诧异地看着他,痴呆呆地。他生气极了,正想要发作,不想一楼门帘掀起,走出一个满脸堆笑的女人,抬头骂着小孩,忙说着歉意的话。当他们四目相对,都楞了一下,那女的说:“不好意思,走,进房里我给你擦擦,里面有火炉。”
他不知说什么好,楞在那里。想走,身上的水太难看也冷,不走吗又是个女的。正在这时,那女人伸手把他拉了进去,让他站着,便用毛巾给他擦了起来,从脸到脖子,完后让他座在火炉旁。炉子上的壶水正嘶嘶地响着,两只躺椅放在一块很大的镜面前,镜下还有两个带轮子的、层叠的放梳子,发卷和电吹风小车,显然是个理发馆。
那个女人走上楼去,说她去看自己的女儿,让他先坐一坐。金锁不用努力回忆就知道自己在这理过发。这个女人长的很好看,二十多岁的年纪,拉的很直的发型,一身很时髦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处处都有青春的活力。特别是那张脸,和其她女人不一样,如同塘瓷娃娃,细腻而别致。她的笑很甜,也有吃过口香糖的味道。炉火很旺,房子里热乎乎地,金锁的脸烤红了,他向后移了移,看着火炉上冒气的水壶,听着嘶嘶声。这时,那个女的领着三四岁的小女孩走了下来,笑盈盈地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这里没下水道,娃娃学着大人的样子,只是没看清行人。要不我给你洗洗衣服。”
金锁红着脸说:“不用,我回去洗吧!”
“你就是鸿园建筑工地上的人吗?”
“是的,你咋知道?”
“我看见你经常从这经过,还在我这里理发。”
金锁的气一下子消了,和那女人的距离也像近了,只是不敢正眼看她,觉得自己是个民工。他不知不觉地不好意思起来,起身想走。刚一抬头,看见那个女人正在看他,目光相撞,自己的脸更红。他又看了她一眼,很快将目光移开。
那女的说:“我看你头发长了,给你理理,不要钱的,作为我女儿给你泼水的补偿。”
金锁看到她一脸的诚意便座在椅子上,她拿起剪刀飞快地剪了起来。镜面太大,把他贴了上去,里面还有那个女人,站着并没有高出他多少,高高的胸脯在他的肩头来回乱动。他偷看着这个女人的脸和理发的样子,心里升起一丝丝喜气,偶尔还能闻到从她身上溢出的清香,觉得那手太快,剪刀也在飞舞。一会儿,他把头伸向浴缸,一股温热的水冲了下来,觉得有只光滑而柔软的手在他的头上和脖子上移动,舒服极了。这样的机会不多,就是妈妈的手,他已不曾记得了。他又被叫到大镜子前,吹风机吼着,经过她的手,一个很时髦的发型出来了。他再看自己,怎么也不像原来的自己,像变了另一个人似地。他起身掏出十元钱,她硬是不要,还说着道歉的话。最后,金锁把钱丢在沙发上跑了。那个女人拿起钱追出门外,看到他远了,只好做摆。
金锁在路上走着,边走边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打了摩丝地发型,心里涌起一阵阵喜悦。以前怎么没有给自己吹过?每次理发都像有人在后面赶似的。今天理发虽然掏了钱,觉得值,如果在买一身好的衣服,自己会完全变了。他高兴地跳跃了一下,拾起路边的石子向远方扔去。
他向前走了一会,发现路边围着一圈人看杀牛,他停了下来。牛刚被绳子绊倒,眼睛瞪地跟铜铃似地,眼球随时都想跳出来。这时的牛要是有枪,一定会开枪打死要杀它的人,可惜它无能为力,任凭那个回回用一只锤砸它的脑袋,死命叫了一会儿便不动了。一只很锋利的刀子将牛头割下,血像喷泉一样冒出来,流的到处都是。一会,牛皮也被剥掉,脖子上还冒着血。肚皮和腿部都是鲜活的细肉,蹄子上的老茧证明它辛勤地劳做过,到头来还是这样一个可悲的下场。金锁认为他们太残忍了,扭头向住地走去。
风大了,天上不知啥时候飘来那么多的云,像赶庙会的人一样聚集在头顶,黑压压地。太阳被云吞没了,一个很亮的午后就这样被阴冷所胧罩,连眼前的楼房也暗然失色。金锁远远地看见自己工地的大门,他反身朝城内走去,走向座公交的站台。他不想回去了,想再次逛逛市中心,买身衣服来配这较好的发型。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自信过,也没有认为自己会入时地走进城市生活。但是,他总想看看自己离这一步有多远,达到这一顶点会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他爬上不太捅挤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