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诗酒歌怀(一、二)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0-08-06 16:17:03 字数:3476
一
这柳七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惹得这煌煌汴京城内无数歌儿舞女如追花蝴蝶、采花蜜蜂般躁动不安?柳七真的是在汴京城里吗?这段时间各歌楼酒肆内到处有人打问。
其实柳七早已扬名十几年,教坊乐工凡有新谱,必得找柳七填词,因为仅会填词还不行,还必须精通音律,而这两者结合最好的惟柳七一人。可惜这二年销声匿迹,使得这汴京城的歌舞场内始终不尽如人意。近日忽然有他的新词出现,于是惹得无数乐工、歌女到处探询柳七踪迹。而那晚矾楼夜宴上酥娘唱的一曲《望海潮》更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这酥娘更是一夜间红遍了东京汴梁,那白腻如雪的肌肤,丰腴且又腰肢纤细的玉体,特别是那东京城里少有听见的吴侬软语,使听者如醉如痴。一时间多少酒楼、家宴纷纷邀请酥娘赴宴,为了邀到酥娘不惜一掷千金。
稍有闲暇便是众多歌女登门求教,学唱《望海潮》,好在酥娘也不拿大,与一众姐妹打得火热,很快融入到这汴京的歌女圈内。自此之后,汴京城内各大酒楼每晚必有歌女演唱此词,酥娘心里也颇感慰藉,想到在杭州与柳七哥短暂相聚的浓情岁月,心里格外甜蜜,今日为柳七扬名,正中心愿。
比酥娘更高兴的还有一个人,每日上午在家翻来覆去的清来点去,欣赏那越来越多的钱财,心里那个美劲儿就甭提了,这就是那个丰满圆润、半老徐娘的鸨娘李玉。天上掉馅饼竟砸到自己头上,这样的好事想都不敢想,要不是那晚强拉着虫虫赴宴,这大好的机会还真就失去了。
虫虫是自己手下的当红歌女,已多次劝其接客就是不答应,至今还是处子之身。虫虫姑娘性子刚烈、才艺甚高,又是在教坊挂牌的头名女童,且又和自己感情至深,因此也不好强求。那晚她一再推托自己有客人远道而来,是自己强拉硬拽并答允让她带她的朋友一块来玩,虫虫才勉强同意。
李玉不无得意的想,运气好固然不错,可是机遇来了,就一定要牢牢抓住。好运气不是总有,人生机遇也是不可多得的呀。
二
柳七在哪?柳七真的就在汴京城里,躲在汴京内城东北角的一个偏僻小院中。柳七名三变、字景庄,福建崇安县五夫里人,祖籍河东人氏。他在家族中排行第七,按当时习惯,人多呼为“柳七”。人们叫惯了柳七,叫着顺嘴,而“景庄”字却几乎无人知晓了。
柳三变生于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年),现在正是四帝赵祯天圣七年(1029年)深秋季节,刚刚过了他四十二岁生日。默默地望着满院秋色,柳三变心头涌起沉甸甸的感觉,胸中的郁闷压抑的他似要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看到屋顶瓦陇上那一簇簇的枯草,已有一尺多高,在晚风中瑟瑟发抖,那夏日爬满墙的大红大紫的喇叭花,如今也只剩下一些残条败叶还零乱的攀附在墙头上,墙角的几竿修竹由于主人缺少修整和欣赏,也使这小小院落平添了几丝凄凉。
这两年没人住,房子荒废了许多,这个夏天回来,竟是到处漏雨,自嘲的题为“寄雨庐”,寓意寄情风雨,也算是苦中作乐吧,虽然小院经过整理也还算洁净,但却掩不住破败寒酸之像。
柳三变心中一阵怅惘,心道这房子也该在下雪之前修缮加固一下了,搞不好一场大雪就会压塌了。
洗漱已毕,镜中的柳三变望上去只有三十岁上下,脸庞周正端庄,英俊潇洒。他内心对自己的长相、身材、学识都很佩服。
只是这仕途不顺,本来是胸有成竹,不料第一次参加科考就失败了,榜上无名。更让他忧心的是二次参加贡举再次失利。
想到刚刚在路途上过去的那个凄清的生日,不禁生出流水无情、逝者如斯的慨叹,恨不得将年龄和像貌换个个儿,如今要是刚刚三十岁出头,哪怕长得老成点儿多好啊。
柳三变之所以生出如此怪诞想法,就是源于天圣二年那届贡举。他这些年来始终在苦苦读书,倚仗家中藏书甚多,凡有文字的东西莫不一览而后快。他广泛涉猎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天文历法、诗词曲赋、医药武艺、佛道语录。加之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他对自己的才学颇为自负。
当他自认为学业有成,便自信满满的决心到京城闯一闯,搏取富贵功名。不料几首词下来,瞬间轰动整个汴京城,一时名声大噪,各种酒会应接不暇,身边美女如云。反倒将功名这项大事放到脑后,认为还年轻,功名之事早晚到手,不说十拿九稳,也差不许多。而天圣二年一经挫折,心里便有些发慌,但又安慰自己这只是偶然失利,别太当回事,没有真正引起重视。
孰料,天圣五年贡举再次折戟,他才真的慌了。始知科举考试与胸中所学是两码事,须得活学活用、融汇贯通,甚至还要借助些运气。故此他毅然决然的抛开让他眷恋不舍的汴京生活,回到福建家乡苦读。
想到这里,嘴角习惯的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自责道:三变啊三变,你就真的没有了平素自以为傲的雄心壮志?你的自信又哪里去了。三十而立何曾立,四十不惑已不惑,年龄虽是大了些,但马上就面临这新一届的贡举考试,凭自己这几年的苦读苦思,应不会再次落榜。到那时进士及第,打开了仕途之门,人生的愿望、归宿也就定了,至于这官场之路能通到哪个阶梯就无所谓了。
况且自己在词这一文体上的钻研,感觉越益的得心应手,也受到越来越狂热的追捧,退一万步说,就是一生与官场无缘,就凭填词这一件事我也能青史留名。又何必自卑自弃自责呢?想至此,柳三变方始定下心来。
先在院中打了一套太祖长拳,一为健身二为防身,柳三变这一习惯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年。太祖长拳三十二式乃是宋太祖赵匡胤所创,打遍天下八十一州,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丰功伟业气贯长虹,激励着无数的年青人奋发向上。大宋国朝哪个小伙都会个三招两式,既是练武的起步套路又是必修的根基。
柳三变在初学长拳时就想:大宋国朝与大唐、五代之时不同,大唐、五代那个时代凡有抱负之人追求的是金戈铁马,马上封侯。年年征战,开疆拓土,正如诗圣杜甫所言“边廷流血成海水,吾皇开边意未已”,李太白自诩“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故此那个时代边塞诗、游侠诗甚多。
而如今这个时代,朝廷只望边疆无战事,社会安宁,早已失去四海归一的雄心壮志。自己一介书生,再要是如唐人那样腰挎长剑口吟诗词,那岂不是不伦不类的。
所以以长拳必修,齐眉短棒偶一习之,一为健身,二为碰到个把流氓无赖也能对付一二,真碰到强盗劫匪,一拥而上或者一个闷棍打来,你就再练什么也没用。
出门去,斜对面便有小饭馆,吃碗热气腾腾的烩面,又要了碗面汤,边喝边想着心事。
这汴京城确实是适宜居住,三街六市,坊巷里弄,到处都有吃饭喝茶、勾栏瓦舍、买卖东西、游耍玩乐之地。就以他居住的竹竿巷附近来说,南面离着东十字大街不远,向西直通马行街。无论去哪个方向,一路行来,隔三差五便是小吃店。
假如他向最熟悉的马行街方向走去,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吃饭喝茶的地方。街边有曹婆婆肉饼、薛家羊饭、李家鹅鸭、徐家瓠羹、王楼的梅花包子、郑家油饼、孙家乳酪、段家卤煮、石记巴子肉之类,许多饭店都按着季节变化不断变换新口味。
说起来这柳三变应该算是个吃主,所谓吃主就是说这种人经常下馆子,也许是不愿做饭,也许是经常有人请。
但他决不是个吃货,吃货说文雅点儿就是饕餮之徒,什么都想吃,什么都爱吃,见吃没命。听见哪里有饭局,便是削尖脑袋也要钻进去,蹭也好,光明正大装个熟人也罢,一切都为了这吃字。
柳三变也不能算作美食家,虽然他也能判断酒、茶的优与劣,菜肴的精致与美味,但他并不刻意追求,再好的美酒佳肴,到了他这儿,往往是浅尝辄止。也许请他时找个有点儿特色的小酒馆,更对他的脾胃。
所以,说来说去他也就勉勉强强够得上“吃主”这一等级,不过这位吃主对那些大饭店来说,无疑是个大财神爷。
柳三变回到家中,手握一卷书在院内徘徊,忽的想到近日汴京城里仿佛都知晓自己已经回到汴京,原本打算直到贡举考完再露面,谁知消息泄漏的这样快,心若旁骛必会分神,而此届已不容有丝毫闪失,年龄已不饶人,此次失机恐再无机会。
在今天这个社会里,除了仕途还能有何出路呢?自己已回到京城几个月了,确实是足不出户,收敛身心,就在这小院中磨练自己。那些以往日日留连的歌楼伎馆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就是极少知道他住处的人也轻易不敢前来打扰他。
所谓“人前显贵人后受罪”,真的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说的正是他的目前境况。
想来想去,他想到也许是那天闲步惹出的麻烦?那一日也确曾被几个人认了出来,但也只是闲扯几句。直到遇到瑶卿姑娘,他那压抑着的本性又暴露出来。
柳三变对此次邂逅又喜又忧,忧的是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已经静下来的心又有些心猿意马收束不住。喜的是瑶卿姑娘煞是可爱,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又有文采又是落落大方。
面对偶遇瑶卿这件事,想起来心里充满甜蜜,又是有些后悔,否则谁会知道自己已经回京了呢?既使连秀香那里,他还没有去过,那里总归算是他的半个家吧。
矾楼盛况,不管你听也不听,都不断灌进耳中,他却也为自己有这样大的名声而吃惊,而且越传越神,搅得柳三变心里忐忑不安,真不知这名声对自己是否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