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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帮伙房挑水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8-02 15:32:14      字数:4480

  自来到观通站后,站里的领导和新老同志们对我都很看重,因为代站长兼报务组长把报务的业务全部推给了我,报务组工作就由我独挡一面了。
  我又有点文化,和站里的摇机员、警卫员们比起来,他们有的只读了几年书。有的是一年书也没有读过的文盲,除了代站长,我几乎成了站里的小知识份子、小秀才,因此大家都很喜欢我。
  新同志们直呼我名,老同志们就亲切地叫我“小张”;年纪大一些的老战士跟站长一样亲切地叫我“小鬼”。
  但我却觉得同志们这样辛苦,我的工作这样轻松,感到很不自在。想帮摇机员帮不上,想去帮警卫班也帮不上。
  我见伙房里只一个炊事员,工作太辛苦了。一天三餐要做三十几个人的饭,还要挑水拣菜、喂猪,实在是太忙了。于是我就主动的去帮炊事员到山下的井里去挑水。
  起初,我挑两铅桶六七十斤重的水,一步一步从山下的井里挑上来,累得我两腿直打颤。挑到山上就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说实在,我也是农民出身,在家也种过田挑过担;我做三年农活,虽也锻炼得能挑一进百多斤的重担。但是经过这几年打铁当兵,特别到训练团之后,再没挑过担。现在挑担的能力也比早先在家时差多了。
  再说在家挑担都是在平地挑挑的,这里是从山脚下要一步一步的爬山坡挑到两百多米高的山上去,挑到山腰上的厨房里,所以挑六七十斤担子到山上也感到很吃力了。
  可是既然来挑了,挑一担两担怎么行?那只伙房里水泥筑的水箱得要挑八九担的水才能满,于是我咬牙坚持着,一担一担地挑上去,挑到水箱里的水满出来才歇。
  那个脸上长着许多天花疤痕、两边嘴角镶着两颗金牙齿的福建闽候农民出身的炊事员金井水,见我一个技术兵,一个报务员,个子又小力气也不大,却能这样吃苦来帮他挑水十分感动,也很过意不去,挑了一两担就叫我不要挑了。
  “张家良同志,你莫挑了,莫挑了!我自己会挑的,看把你累的满头大汗。”
  可是我还继续去挑。说:“不要紧!不要紧的,我吃得消,我在家也种过田挑过担的。”炊事员只好感激地让我继续去挑。我觉得这是自己监督自己,锻炼自己的好机会,我觉得只有用这艰苦的汗水来冲洗自己背上的处分包袱,才能争取政治的上进步。
  从此每到下午三点以后,与对方电台联络完了,报房里没有电报要发的时候,我便地到伙房去挑水。
  果然,由于我的苦干实干,以及工作之外,还主动的帮助炊事班挑水和抄写黑板报等的份外工作,很快的就赢得了站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一礼拜后我就受到了赵代站长晚点名时对我队列前的表扬。并在报房里亲切地对我说:“嘿,小鬼,你干得不错哇,业务也可以,联络得很快,报也发得很清楚。
  “你别看我没有来看你,你在发报时拍的点划我睡在床上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听得出。你业余时间还帮炊事员挑水,出墙报,今天我根据同志们的意见表扬了你。但我看你太辛苦,要坚持下去不容易。
  “不过首先你还得要练技术,有空多学习学习业务,莫以为你现在能工作了,但业务技术是无止境的。这里不是有架震荡器嘛,你有空时可以练练发报。别看你现在能应付,但有时在坑道里,要求要打开机器立即就能联络呼叫和把电报发出去,收报的时候又要求在各种各样的杂复的干扰声中能尽快的找到自己的讯号,一下子把它捉住,那可是要有水平的呀,你说呢?”
  我点点头:“再有时间,你还可以学学文化,你读过几年书?初中有毕业吗?没有。你要多学点文化,学点数理化,多学点知识。多学少用,高学低用,现在学将来用,知识总会有用的。”我听了只是点头不迭,代站长是报务员出身,又是个知识份子,能这样的理解自己并精细地懂得业务我深深感到他对我的期望而感到高兴和幸运。
  从此,我就遵照代站长的教导,除了完成电台的正常工作外,有空就在报房里练习发报和自习文化。
  恰好代站长桌上摆着几本高中数理化教科书,这原是代站长自己有空在温习的,他说我在部队这几年把原来学过的文化课都忘了,将来转业了我想去考大学呢。
  我拿过来他学习的数理化书籍,有点懂却又不大懂。特别是化学我一点也不懂,我拿来物理和数学自己慢慢地啃;有时不懂,我趁代站长空闲的时候,就请教代站长。
  可是我并没有停止挑水,每到傍晚,吃晚饭之前这一段时期,若没有电报要发,我仍然坚持去给炊事员挑水,基本上我把每天需要的水都挑满,不用炊事员自己再去挑;还每礼礼拜出一期黑板报,都按代站长的要求的去做。
  赵代站长对我虽然这么热情亲切,可他亲切时亲切,严肃时也是十分严肃的。有时我几乎怀疑他,这是不是赵代站长?
  有一次,在山上观察所住着的一个观察班长病了,卫生员上午已经去看过一次,下午,赵代站长想再叫他去看一次,那卫生员不肯再去。
  “我去看过了。”卫生员说。
  “我叫你再去看看!”赵代站长生硬地命令。
  “我不去了。”那卫生员也犟硬地说。他是一个老兵,似乎并不重视他的命令,他说:“他就是一点感冒,我已经给他药吃了。”
  “我叫你再去看他一次!”代站长再一次强硬地命令。
  “我不去!”
  “你到底去不去?”代站长光火了。
  “我不去!”
  赵代站长气得立即叫隔壁警卫班长:“警卫班长,你把隔壁仓库间去整一整。”
  “代站长,派什么用场?”警卫班长莫名其妙地问。
  “你把卫生员关起来。”
  “啊——”
  “派人立即把蔡宝铎关起来!”
  “是!”警卫班长犹豫了一下,只得去执行。因为卫生员是他的老战友,他不明白代站长一下子何以要关老蔡。
  也没有告诉警卫班长是怎么回事。就这样警卫班长把卫生员关起禁闭来,一关就是三天。在禁闭室里不能看书不能看报,里面只有一张床,叫你静静地反省。三餐饭会有人送你吃,晚上就睡在那里。这刑罚虽然不是很可怕、很辛苦,但是它在军队刑罚里也算是比较重的刑罚了;再上去就要送军法处了,而且是要记到档案里去的,你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这个卫生员可不是一般的兵,是个1948年在翼中解战争中参军的老战士。论资格,比赵代站长还早了两年,论军衔一个是上士,一个是准尉,仅差一级。赵代站长在没有代理站长以前,他们可算是平级的,一个是报务组长,一个老卫生员,虽没有班长职称,却享受班长待遇。老站长在时,卫生员原也直属站长领导。老卫生员和摇机班长在党支部内,还都是支委,而赵代站长还是在这个站里入党的新党员,在党支部内没有一点职务。
  他们两人的区别,仅仅是一个是当了代理站长,军衔上一个是上士,一个是准尉。当时那个卫生员感到很委屈,但是你感到委屈也罢,不感到委屈也罢,他到底被关了三天。
  在后来的整风运动中,观通团党委曾派了团党委书记团政委亲自来站里作整风运动动员报告,叫大家对干部提意见时,那卫生员那次被赵代站长关了他三天禁闭的事仍很气喷。当时这个老卫生员哭着向政委提了他没有犯错误,被赵代站长无缘无故关了三天禁闭的事。大家也都很同情,政委也耐心的听了,也表示了几句赵代站长作风未勉生硬之类的话,并安慰了那老兵一番;但毕竟没有撤消这个处分,也没有讲赵代站长处分错误而对赵代站长提出批评。
  从这件事情上看,使我懂得,部队是一级服从一级的,也可以说是一级压一级的。尽管平常说政治上平等,大家相互都叫同志,但是到执行命令时,一切行动听指挥,你不服从命令,就要受处罚,管这命令是对是错。这就是军队。
  从此,我既尊敬赵代站长,又惧怕赵代站长。我害怕的想,自己可不要犯错误。嗨,别看赵代站长平时对自己那么好,犯了错误他照样会对自己不客气的。
  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竟很快就来了。
  还不是犯错误,而是正常的战备工作。
  那一天,台湾来的一艘登陆艇突然开到离我们观通站三海里以内的牛山岛里面来,空中隆隆地还有敌机配合侦察,敌人似乎想小股登陆,来袭击我们观通站。情况相当危急。
  那时候,我军在海防前沿兵力布置还是相当薄弱的,偌大的一个福建省第二大岛上,几乎还没有什么正规守备部队,只有陆军的一个水兵师有几艘机帆船在海上巡逻。这样的情况,我们一个小小的观通站只有几十支枪,根本没法对付的。此时巡逻船也不知在哪里。
  因此,当时赵代站长命令全站进入一级战斗准备时,除了警卫班战士守卫着,所有人员全部撤入坑道;把站里机密文件和档案等重要之物,都搬入坑道,以防敌人上来时掠夺了去。
  这时我和摇机班的同志正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准备把电台转移到坑道里去。但还没有把电台搬下来,正在拔耳机拆天线的时候,赵代站长就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提着一支五四式手枪,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交给我一份特急报。
  这个平时对我和颜悦色的代理站长,此刻脸色变得铁青,挥着手枪严肃地向我命令:“张家良,你赶快把电台搬到坑道里去!把这份电报尽快发出去,半小时内不发出去我枪毙你!”
  我望着一时变得像国民党军官一样凶狠的代站长,吓得都说不出话来。我战战兢兢地接过那份报文,立即和摇机班一起把电台和手摇发电机,搬到营房后面山洞里的坑道去。
  搬进阴暗潮湿滴着水的坑道里,立即着手架起天线,摆放电台,插上手摇发电机的电源插头。我从随身带的帆布文件包里拿出密码本、电键、电台日志,和抄报纸、铅笔,也顾不得坑道里潮湿,头上滴着水,架好天线,放好电台赶快叫摇机员摇起发电机来立即向上级电台呼叫。
  这时海边国民党炮艇达达地响着,空中的敌机隆隆地在我们头上盘旋,敌人随时随地有登陆上来的可能。摇机班的同志们都紧张地瞪着我,我叫声“摇”,摇机员就使劲摇起发电机来,我就熟练地向观通团电台呼叫起来。
  我连续地拍击着电键,连续呼叫三遍之后,打开收报机收听,对方终于听到了我发过去的讯号,但对方说你的讯号很小,还无法抄收你的电报。原来这是在坑道里,电磁波被山体阻碍之故,我心里“怦怦”地跳着。这时候我只能叫摇机员摇重一点,摇快一点,叫摇机班的同志们辛苦一点了。摇快后电压加高了,对方终于听清楚了。待问了口令以后,我赶快把那份电报发过去。待对方打过给收据的讯号后,一看闹钟,距代站长给我电报的时间才到一刻钟,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份电报发到上级机关后立见效果,
  一会,听得大陆方向机声隆隆如暴风骤雨般袭来,听得坑道外边站岗的同志们高声地欢呼:“哎,我们的飞机来了!我们的飞机来了!敌机飞走了!敌机飞走了!敌人的炮艇也逃走了!”这是当时福建前线我们空军闽东机场的飞机。
  我没有想到刚才自己发出去的这份电报的作用竟是这么大,它传递信号竟有这么快!是这份电报到司令部后,上级首长立即派了飞机来,这才有这刻的局面。
  这时代站长挟着文件包又走进坑道来,又交给我一份电报说:“喏,把这份报再发出去。”此刻代站长的脸色比刚才好多了,临时他又补充一句,“马上解除警报了。把这份报发出去后,再把电台搬回去吧!”
  “是!”我接过电报高兴地答应了一声。
  代站长走了,摇机班长回过头来向我伸了一下大拇指说:“小鬼,行!没有想到你还有两下子。今天,你要不把这份电报发出去,那他不枪毙你,恐怕也绕不了你。咱们这代站长官不大,脾气可大着呢。”
  摇机班长继续说“小张,好!报发出去才十分钟,我们的飞机就来了,吓得敌人赶快跑了。要是这份电报不及时发出去说不定今天我们又会有一场大劫。去年年三十夜敌机就来扫荡过我们一次,我们山上的观察台被敌机打掉一角。这里的渔民被打死三十多个,年三十夜妈祖岙村里一片哭声。真惨!”
  我听了不由得后怕,从此要工作时更加小心谨慎,平时地业务学习也更加重视。我深深地懂得没有熟练的技术,关键的时候就完不成任务。当年在训练团勤学苦练没有白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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