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在新的岗位上

　　洗了脸，吃了饭，我把被包拿到另一间房子里安置了床铺，就到站长室兼报房的地方去。
　　后来我知道的，这个代站长姓赵，是个南京人。他是1950年南京解放后，由一个高中毕业生参加华东革命大学入伍的；后来分配到海校，学习无线电报务。从五三年青岛海校来时的副排级直到现在还是个副排级干部。原来当年的报务员都是干部编制的。
　　这是个朴素随和，随和中又隐藏着严肃刚正精神的部队里常见的那种技术型的干部。
　　站长问过了一些我的简单的情况后，就向我说：“这里原来连我有两个报务员，一个去海校学习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我工作又忙，上面叫我暂时代理一下站长的工作，有时电台上工作忙，我就管不过来，所以我要求派一个报务员来。
　　“听说你在集中台，虽然刚从海校毕业出来不久，早就能独立工作了，技术不错；那末到这里来工作更没问题了。我们这里不用长日守听的，有报就打开机器呼叫。没有报按规定时间联络一下。没有事就休息休息，学习学习业务看看书。
　　“只是设备比你们集中台差多了，只有一台八一型的收发报机。发报时也没有柴油发电机供电，只一台手摇发电机，配备一个摇机班，摇机班有五个人；等下把摇机班长叫来，你们认识认识。他们业务上就归你管。你要发报时你要他们摇，他们就摇；叫他们停就停。你不发报了他们就休息。
　　后来我看到他们五个人，除班长以外，大都也是五五、五六年的兵，身体都很强壮，只是文化都较低，大都都是小学程度，还有没有上过学的文盲。
　　代站长接着说：“收报机电源是用干电池的。主要联络单位就是你来的观通团，兄弟单位是罗汉岙观察站。和我们隔海相望，如果从斜角过去，只有距我们三十几海里，从陆上绕过去倒要走半天。
　　他们是甲级站，所以有柴油发电机组，有雷达，有无线电发射机，功率大。收报机也是用交流电的。我们电报发不出时就请他们代转。
　　“小鬼，这里各方面条件比你们那里观通团差多啦，生活也很艰苦，你要有思想准备呵！
　　“你没有来之前，我一个人白天不说，夜里有时也要起来好几次。夜里工作也没有电灯，点个蜡烛。生活是比较艰苦的。
　　“这里敌情很复杂，离我们三海里就是公海了。（当时我国领海还只三海里，现在早就改为十二海里了）海对面那隐隐约约的山影就是台湾的台北。国民党舰艇、渔轮常在我们这里转悠。有时飞机就飞到我们山上的观察所来扫射。
　　“去年大年三十晚上还来袭击过一次，打沉渔船一艘，扫死这里妈祖岙三十几个渔民。我们山上观察所也叫敌机机枪扫掉一角。
　　遇到敌人空袭时一级战斗准备，我们的电台就要搬到防空洞去。防空洞还不知道吧？等下我陪你去看看。有时夜里从海里上来的特务还会直接摸到我们这里来呢，小鬼，你怕不怕？”
　　“我不怕！”我望着代站长说，我听了感到又惊奇又兴奋。我向往的就是这样惊险有战斗气息的海防前哨。我觉得只有这样环境才能锻炼人。
　　接着他又对我说：“嗯，小鬼，我刚刚看了你一下档案，你好像还没有入团是不是？”
　　当代站长问到我政治上的事情，我立刻脸红起来，惭愧地低下头去。
　　“不要紧的，”代站长微笑着望着我说，“只要你好好的干，在这里，这些问题是容易解决的。”
　　我激动地抬起头来望了代站长一下，我觉得这个代站长兼报务组长表面看来那么严肃，对战士却会这么的热情关怀，心理感到热乎乎的。我为自己还不是个团员而感到惭愧。同时我又想到，他既然看过我的档案，一定还知道我在训练团还犯过失密的错误，并且受过中队队前警告处分的事情。他既然对我政治上这么关心，索性我也给代站长讲一讲。
　　“站长……”我嗫嗫嚅嚅地说，“我在训练团还犯过失密错误呢，受过队前警告处分。”并主动的把我在那里的犯错误的经过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代站长。
　　“哦，是这样，那不算什么……你只要在这里好好的干，那个处分很快就可以给你撤消的。嗯，好好干吧，啊，小鬼。”他老是叫我小鬼，我心想，我都二十一岁了，你还叫我小鬼，只是我个子小一点吧了。其实他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比我大六七而已。
　　我心里十分高兴，我“嗳嗳”地点着头，答应着代站长的话，我决心在这个新的工作岗位上要好好的努力工作。
　　第二天我就开始正式上台工作了。
　　工作挺简单的，电报也不多，而且都很短。敌人的一架飞机飞过，就是一份空情电报。敌人一艘舰艇来海边活动一下，就是一份海情电报。这些电报都是从代站长手上拿过来的，他有密码本，一有情况他就把电报内容用密码编成电码交给我来拍发，因为他是报务员出身，编发电报很快。
　　发报靠手摇发电机摇的，手摇发电机的输出功率小，信号差，发报时对方常要求重复。
　　我在电台上碰到了那些训练团同学，一听他们的发报手势就能辨认出他们是谁来。碰到林万利，他发的报点划清楚，间隔均称，发出来的“点”就像豆子掉在铁板似的。他收报正确，迅速，循序也很清爽。
　　碰到包金妹，他发的报间隔较大，一划拖得特别长，但他工作小心奕奕，十分谨慎。收听能力也较强，往往发一遍就给收据。碰到那个团小组长陈文达值班那就要命了，他发报时点不像点，划不像划，间隔不清，拖泥带水；要很仔细的听辩才能听得清楚。叫他收报，我要给他重复好几遍，他才能免强的给我收据——一组电报已收全的电码。
　　的确，在这里的工作条件和集中台相比是差得多了，集中台工作时收发报机都用交流电，收发报可以同时进行。收报时要对方重复，只要按一下电键对方就知道了，立即给你重复。而小电台由于收报时不能发报，发报时又不能收听，明知对方这里发错了也要等他把电报全部抄收完了后，再叫摇机员摇起来，开发报机，把要重复的报文告诉对方，然后再打开收报机收听对方的回话。所以一份电报抄收的时间就要比在集中台工作时间长得多，麻烦得多。
　　还有发报靠手摇发电机摇出来供电，使我很不习惯。每次要联络发报时，当我看到摇机员赤着膊，骑马式坐在长凳上，看他们两手握着摇巴，呼啊呼啊使劲摇发电机时，我发一份报就累得摇机员混身大汗，我真不忍心。感到同样是战士，大家都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服，一样拿六元钱的津贴费，我坐在收发报机前用指头轻轻地按按电键就行了；而他们坐在长凳上，弯着腰两只手一上一下就要使劲的摇，要这样辛苦出力，感到很不平等。
　　每当我把电键按长一些时，手摇发电机就会重得摇不起来。我工作得快一些顺利一些，把报发出去还好。有时天气不好或对方收听技术不高老叫重复，那就会叫摇机员坐在摇机矮凳上摇上老半天，摇得混身大汗淋漓。这使我更加过意不去。
　　特别是那个摇机班长，他是个四七年参军的苏北藉老兵，胡子拉荐的都四十多岁了，和我父亲年龄差不多，轮到他值班时也这样的给我摇，我心理更感到过意不去。但过意不去也不行，我不能代替他去摇机；即使我有这把力气，我愿意代他去摇机，可是报务员只有我一个，我的工作他没法代替。
　　可是在一年半以前，我也和他们一样，只是靠入伍后我在训练团学习了一年多时间，才掌握了无线电收发报技术。还有靠我的父母小时让我读了四年书，才能使我学电报业务。此刻我深深感激党对我的培养，也感激父母从小让我读书识字，才使我今天成为一个国防前线的技术兵。
　　可是我也知道他们的出身。我入伍之前是和他们这些摇机员们，还有和那些警卫员们都是一样的，自己没有感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因此，除了上台收发报以外的其他工作我都和他们抢着干。
　　每当一级战斗准备，摇机班的同志们帮我搬电台搬手摇发电机，到坑道里架设电台、天线，而叫我只夹了一个里面装着电台日记和密码本的黑皮包——报务员的密码不是翻译电报密码，是每天与对方电台联络的识别对方电台的密码。我像个小首长一样只提个密码本和电键的小皮包，我更感到很过意去。常常一道帮他们搬这扛那的。
　　“哎，小张，你就管自己把文件包拿好吧！搬东西不用你来帮，我们会搬的。”摇机班长推过我说。
　　除了摇机班外，我见到为观察站日夜在山顶上的观察所值班同志也很辛苦；还有在营房周围日夜轮流站岗放哨的警卫班的同志们也很辛苦；还有一天要从山下要挑十几担水的煮三餐饭的炊事员同志，比我更辛苦多了。使我深深感到，这里的同志们都比我原先待过观通团的同志们辛苦多了。为此我感到又高兴又不安。高兴的是有这么样好的环境，只要自己肯干，何愁政治上不能进步；不安的是，自己在这个站里被人们看作文质彬彬的报务员怎么样才能和大家一样吃大苦耐大劳地和他们打成一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