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8-02 14:44:34 字数:3654
关于爱情,对我来说是挺遥远的。我觉得主要跟我个人的性格有关,所作所为,所感所思往往异于常人,非常人所能接受,亦非常人所能掌握,更非常人所能控制。
再一个也跟父母之间那份支离破碎的感情,以及我见过的很多份支离破碎的感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们的爱情箴言在婚礼殿堂上表达出来的时候仿佛他们的爱情代表着这世界上唯一的幸福,唯一的真爱,可当婚后生活一经熟稔,不仅仅缺点暴露无遗,就连婚前在彼此眼中、心中认定的优点也通通变作了缺点。说得简单直白点儿,既然彼此看着不顺眼,那么索性安道拜拜,再不往来也就是了。感情的事儿嘛,除非你在外面有你的相好,我在外面有我的情人,其它一律可定性为性格不合。
我讨厌这种只有证件的,貌合神离的,经济独立的,不理不睬的所谓夫妻感情,不仅听他们诉苦感觉讨厌,在他们这一对同时向我诉苦时我就更加讨厌了。
这种事情作为外人的我似乎规劝也不好规劝,安慰也不便安慰,更不能抛出一句“你们觉得行就继续过,觉得不行就离婚”的话来。干脆,我还是先撤为敬,以免两头受气,且毁了心情。
长此以往,自然对婚姻报以与他人不同的认知,除了满足性生活和传宗接代这两件所谓大事之外,我的考虑理所当然会变得更多,变得更杂。想着想着,虑着虑着,就不再觉得结婚是绝对的幸福,也有可能是绝对的不幸,起码里面会掺杂一些不幸,以至于对结婚格外谨慎。人嘛,有时候就不能太过谨慎,因为一旦谨慎了,我也就过了而立喽。诚然不谨慎些的话,又极容易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的感情纠葛之中,人啊,往往活得就这么矛盾,就这么纠结。
我自然懒得把我心里面想的东西一五一十同佳乐和盘托出。他还年轻,他难免对性、对女人有着作为男人理所应当的刺激感、满足感、充实感,那是对性的欲望,而不是对家庭的欲望,这一点即便我不说,相信佳乐也能懂。
我和佳乐走了一大圈,从娱乐区再绕过去,向宿舍楼进发。我别过那个有男伴陪同慢跑的肤色略显黝黑的美女,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的跑道,偶尔也会注意一下身边极尽殷勤的男朋友,一脸的娇柔无限。而我,压根就没被她装进眼眸里。
我陡然发现,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只有在娱乐区才能看到真的美女,因为跑步也好,打羽毛球也好,还是说做其它锻炼也好,谁都不会戴口罩;况且只有身材美的,或者说打算让自己身材变美的女人才会来这里锻炼。不然的话,下了班之后直接躺在舒适的床上,把刚刚从超市买来的大包零食往床头一放,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手机,多么惬意舒然啊,又何必汗流浃背于运动呢。
都说自律的人最美,平常不以为然,而今再看,果不其然啊。
难怪我会这么丑,就是因为我不够自律。我只受迫于他律,法规、厂规等等。
我和佳乐换条路线回宿舍,迎接我们的还是一些车间,一些宿舍楼,以及一些灯火通明的超市和蔬果超市。
厂子里面的超市、水果超市不像平日里见到的大街、夜市那样叫卖声震耳欲聋,作为半垄断行业,他们在与厂子的合作中已经把各项条款写得清清楚楚了。再者,想消费的人也没别的地方消费,外卖得出大门领,快递也得出大门领,好不麻烦,还不如来这儿呢,更何况物价与外面的超市相差无几,无非缺烟少酒。
我们抽着烟,无聊的时候也是烟瘾最大的时候,不光我这么认为并这么做,佳乐也是如此。特别是当我们看到一些在车间门口坐在矮窄的马路牙子上哈着腰,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吸烟的年轻员工时,我们的烟瘾就更大了。
佳乐在这时候就会冲我露出一抹艰涩的笑容,并附上一问:“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我没有作答,他的话里有话我已经领教过了,而且还不止一次。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还在拉拢我,让我明天早上跟他一起去博众精工厂看看。
我顺着佳乐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一排穿着灰色工作服的年轻小伙子正气喘吁吁地抽着香烟,漫无目的地低头摆弄着手机,享受这一刻十分难得的休息时间。
我晓得佳乐之所想,夤夜工作对于人体的危害是可想而知的,真实的现状比丰富的语言更能令人动容,所以佳乐并没有再跟我说些什么,只是在欣赏我在欣赏他们的这一瞬间。
然而我心里面想的东西可没有佳乐那么狭隘,我想的很高远,适才的娱乐区是什么景象,眼下的工作区又是什么景象,难怪都说这个世界是残忍的,可实际上真正残忍的不是世界本身,而是人类。现在这个世界就是人类一手策划出来的世界,是人把自己分成了三六九等,是人把自己分成了黑白分明,是人把自己分成了三教九流,从而导致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们要做不同的事,有的欢声笑语慢跑,有的疲累愁苦吸烟。
都说烟不是好东西,可我要问了,什么东西能允许最最低贱卑微的人随点随吸,随弹随扔呢?既能让自己静有所思,聚有所谓,笑有所知,哭有所废,醉有所痛,爱有所畏,还能令自己心中有情,胸中有志,怒中有火,悲中有鸣,伤中有因,恨中有恩。
作为不折不扣之瘾品,能够给予人类以如此复杂,如此纠结,又如此情感如千层饼似的厚重、磨练,再无它物,唯香烟尔。
我没有过多感伤这一排年轻员工,他们的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我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日子里也会跟他们一样,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从忙碌的车间里跑出来,享受一根香烟带给他们的安静,尤其是内心深处的安静,好让自己明白一个道理——这份工资的意义不仅仅是满足自己,还要尽可能地满足家庭,给家人以一定物质上的改善。
哎,中国人啊,似乎已经习惯了奴隶式的生活,为政如此,为军如此,为官如此,为商如此,为民更如此,头上总有操纵自己的东西,让自己不能真正地展示自己,活出自己来。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在昆山泰科公司废弃篮球场上认识的那个刺有纹身的哥们,他的话始终萦绕在我脑海,想必他也在继续奴隶式的生活,被头上的东西操纵着,并任其吸吮着。
我和佳乐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我在洗澡吸烟之后躺在床上,吃起比驴肉还要香甜可口的一块钱一根的老冰棍来。说起老冰棍,在厂里找见它可真不容易,因为它太便宜了,一般超市都不会选择卖,不仅占地方,而且利润小,更重要的是凡归入集体生活的个人大多不屑、不好意思买这种老冰棍,一个它除了冰凉属实没什么特色,再一个倘若让同宿舍的人看到你这么一副穷酸相,纵然嘴上不说,可心里面也定会报以鄙夷的冷嘲,“现在哪儿还有人买一块钱一根的雪糕的,叫个雪糕至少得三块钱,一块钱的,那就是在啃冰,多丢人现眼啊。”
人往往如此,自己在省吃俭用的同时,还经常看不惯别人的精致开销,整一副“要么不吃,要么就吃好的”的高傲姿态来。这种人是尤其可恶、可恨、可怜的。
我从来以自我为中心,我懒得管别人对我的态度,活得自由才最舒服。况且我就喜欢吃冰凉的东西,我吃冷饮的本意不是因为它的甜,而是它的凉,如果有条件,像在北京当保安的时候,冻上一缸子白糖冰水,不比吃老冰棍省钱啊,还能起到爽快的效果,体验痛快的极致。
我把一根老冰棍递给佳乐,佳乐嫌凉,又递了过来。
“这东西我可消受不了,你自己吃吧。”佳乐连连摆手说。
“你看,我买这么多,你这分明是不给我面子啊。”我说。
“你也没给我面子啊,凭什么要我给你面子啊。再说了,就你这体格,再给你两倍这么多,你也能吃了。”佳乐说。
“既然你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我说。
“千万别客气,反正都是你自己买的。”佳乐说。
五根老冰棍,一段小视频,生活原来如此简单。只是在这简单的生活里面,又有多少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又有多少个故作舒适的坚忍呢。
“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可得往心里头去啊。”佳乐对我说。
“放心,我知道,一觉醒来一定给你答复。”我说着,然后继续自顾自地玩起手机。
随后,我又拿出笔记本电脑,毕竟手机屏幕属实太小,我想用笔记本电脑看游戏直播,这样不更过瘾嘛。
“行啊,大哥,条件不错啊。”佳乐调侃说。
“不错啥呀,一般般吧。”我说。
“还一般般呢,你看哪个出门在外打工的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电脑啊,就你这么一个。厉害,佩服。”佳乐说。
“你给我滚犊子吧,啊。”我说。
“你看你,还不乐意了。刘哥,夏哥,你们俩说说,特别是刘哥,你出来打工年头多,你说说,有谁出来打工带笔记本电脑的。”佳乐说。
“我是真没见过。”刘猛抬了抬头,瞥向我这边一眼,说,然后继续躺下玩弄手机。
“我也没见过。”夏羽书也说。
“你听听,你多牛逼,这笔记本电脑都是坐办公室的人用的,大哥就是大哥,不一样啊,牛逼呀。”佳乐说。
“我牛逼个锤子。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电脑,三星的,都快七八年了,你以为是最新款的苹果啊。”我说着,不再搭理佳乐,一心只想让笔记本电脑连接充了值的WIFI。可连来连去怎么也连不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始终提示一句话,“该WIFI仅限于手机使用。”
“我你大爷,真他妈操蛋,不让用!”
我骂了两句,把笔记本电脑收起来,还是继续使用手机吧。
“想花一份钱满足两件事,想多了吧。”佳乐笑说。
“你把嘴给我闭上,我瞅你脑袋疼。”我冷冷地说。
“我瞅你脑袋不疼。”佳乐笑说。
对待佳乐这种人,我是真的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我只能忍着,因为他的话仅限于逗,而且还是满怀善意的。
这种情况我见过很多,不光他有,很多人都会有,这是一种极度无聊又睡不着,看手机又觉得没意思,只想找个人说说话的迫切感,谓之“另类找茬”亦丝毫不为过,只为引人注意,以觅知音,排解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