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荒凉的海岛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被包，斜挎一只军用帆布书包，随身带着自己的档案袋和部队的介绍信，告别了台长和林阿利包锦妹等战友们，去到大门岛妈祖岙观通站。此去要过四县一市，行程不算短。先由连江江头镇乘公共汽车起程到福州，到福州天已经夜了，夜里就住在福州一家旅社里。
　　第二天早晨起来，再福州乘汽车出发经长乐乘车转到福清。在福清县城又住了一宿旅社，这段路虽然转来转去，但还算顺利，因为都有汽车。但是从福清起程到海口——也就是去大门岛的码头，那就麻烦了。当时那地方还很慌凉，交通还很落后，去海口连公交车都没有，只好乘脚踏车；我估计大约总有六七十里路，因为脚踏车足足乘了两个钟头。
　　会骑脚踏车的人都知道，乘人家脚踏车宁可自己来骑车，坐在人家脚踏车后头的书包架上，那是比自己骑车还受罪的。从坐骑车人的屁股后面，看不见前面的路，叫人担心，又受车后轮子的硼硼地震动。
　　时及当夏六月——农历已经五月，我背着小背包斜挎一只军用包，坐在那戴顶箬笠、下身穿条短裤、浑身晒得黑溜溜穿着一件破布衫的脚踏车工人后面，我一面闻着那阵阵袭来的驾车工人的汗酸味；一面右手紧紧地抓着车架，头颈仰后，眼睛望着车前那坎坷不平的沙石公路，又担心车摔倒。
　　下坡时更是提心吊胆，骑慢一点还好呀，可踏车赚钱的人他骑得又急又快，那28寸重磅自行车叮叮蓬蓬地颠簸着，震得我整个内脏波动，屁股疼痛。下坡时更吓杀人，车子滚得飞快，我怕车子摔倒连人带车滚到公路旁边的稻田里去。右手紧紧拉着踏自行车人的后腰，左手紧紧抓着车驾。
　　而在上坡时，他骑不动，我只好跳下车来跟着他走。坡陡时，看他推着吃力，我就帮他在右边一道推着自行车前行。但这一次总算还算顺利，虽是提心吊胆的，路上总算没有出什么事情。
　　后来我从大门岛观妈祖观察站出来修收发报机时，一次也是在修好收发报机回站的路上，在福清带着修好的收发报机回海口的路上，在下坡时乘坐的脚踏车翻了一个跟斗；结果到站一试，修好的收发报机又摔坏了，被站长好一顿臭骂，只得重新送回去再修。
　　现在，我到了海口龙江口，转乘轮船，从九龙江口到大门岛和宁波到舟山差不多。水路不算很远，可是那乘的船简陋不堪，与其说是轮船，倒不如说是一艘大机帆船。船身虽然是钢结构的，可是船上没有床铺，也没有像样的坐位，上船后大家就席地坐在盖着几块帆布的甲板上。途经浩浩荡荡的乌龙江风大浪高船身晃荡得厉害，许多人都晕船了，弯着腰呵呵地呕吐。我虽然没有吐却也难受得头昏脑胀胸部发闷。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到傍晚时光总算到了大门岛码头。那码头也根本不像码头，只是从岸上打了一排木桩过来；在木桩上铺着狭狭的几块木板搭的木棚，就算是码头。船靠弄那码头，从船上跳上来走过那裂缝很大的破木板，“的的扑扑”的响着，低头望见海水在木棚下翻滚激荡，令人头昏目眩，感到稍不注意就会掉到海里去。
　　走到岸上一看，是个小镇，也就是城关镇。这个城关镇使我感到还不如我在家乡的东钱湖镇热闹繁荣，镇上只有冷冷落落的几家店铺，也在这艘船到达时才稍为热闹一点。
　　我上岸时船长见我是个海军战士，知道我是到妈祖岙去的，因为那时全岛只有那个地方有支小小的海军部队。船长告诉我说：“你要去妈祖岙？今天已经来不及了，得要在招待所宿营一夜，要等明天才能走了。”因此我来到了码头上，只好去招待所。
　　招待所里饭硬，菜咸，晚上睡的搁铺床、破席子，帐子粘糊糊的，一股咸腥味。大概是渔民海员睡过的缘故吧，他们的这里客人都是从海上来的。这使我一来到海岛就体会到了海岛生活的艰苦了。到了这里，我想到在舟山的海岸炮连驻地，那算是上等海岛了。
　　第二天一早，我吃了碗面条，又随招待所服务员告诉我的路征背起背包早早的出发了。
　　走出小镇来到旷野，抬头一看，那地方可真是荒凉。我虽没去过西北的戈壁滩，但在电影上看到过，感到这地方和西北戈壁滩的大沙漠差不多。
　　举头望去，到处是白茫茫的沙滩。当时这时候正是大陆上绿树成荫，繁花盛开，庄稼绿油油的好时光，可是这里连一棵小树都看不到。地边路旁满是亮晶晶的盐白色的石英沙，沙上只见稀稀疏疏的几茎叶焦茎黄的硬茅草在那里像老猫嘴上的胡子似地翘着。
　　在那远远近近高低起伏的沙丘上也看不见什么像样的庄稼，但见稀稀拉拉地一畦一畦的藤枯叶红的一些地瓜叶在那里翘着。我估计这地瓜也长不大，有个萝卜那样大就算不错了。
　　走了十多里路见不到一个小村庄，偶然见到那所谓的村庄，也只是几间七歪八斜的石头房子低矮地盘伏在海边的沙丘边上。
　　那窄窄的一条小路也净是沙，连脚踏车过去都很困难，走路稍不注意就会陷到沙堆里。这地方要和一年半前我入伍时蹲过的舟山前沿的海岛相比，那舟山简直是天堂了。
　　当时天气又热，正是七月里。我也没有想到，调动工作会拣这么好的时光，那正是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的时候。酷烈的太阳晒得地上的石英沙像炒沙豆的铁锅里的热沙，我穿着解放鞋感到热腾腾地印到脚里。
　　没有一丝风，头上烈日晒，脚下热气逼，空气是咸涩涩的，我背着小被包热得龙头细布做的水兵服和海魂衫全被汗水湿透。头上戴的水兵帽边沿，也被咸涩的汗水所浸透。我渴得喉咙发干，七窍冒烟，可想找点水喝却比找甘露还困难。我忘记了出发时应该把水壶冲点水，现在只好干渴。沿路虽也偶见一两间房屋似的泥巴建筑，但向屋里一看根本没有人，更不要说水了。不知道这泥巴房是作什么用的，旷野里又不见井与河，我只好强忍着一步一步向前方挨。
　　在路上走了大半天，走到中午两点钟光景，见前面没了陆地，一个较大渔村显出在海边的沙丘旁，一问才知道那里已经是妈祖岙了。又问海军观察站的营房，有人指着村庄再过去三里路外的一座光秃秃的尽是岩石的小山腰上一溜七八间矮层层的小小的营房，说那就是海军部队的营房了。
　　老天！过四县夹一市，又爬山又涉水整整走了三天半，总算到了目的地。
　　我来到营房下面的山脚下，也看不见什么人。这时正在山脚下井潭边挑水的一个穿白工作服的炊事员看见我热情地说：“你是新来的？来，跟我上去吧，站里正等着你呢。”他挑着两铅桶的水晃晃荡荡地在前面走，我就跟着他上去。见他挑着满满的两铅桶水，两脚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阶地爬上去，桶里的水在上陡彼时一晃一荡地不时晃出来。我想当这里的炊事员也不容易，真辛苦，吃的水都要从这山脚下的井里挑上去。
　　我跟挑水的炊事员爬到小山坡上一看，有一流七八间平房。炊事员把水放到炊事房后，他就高兴带着我到站长室来。
　　一个远离大陆的偏僻的海岛上几十个人的单位，见炊事员带来一个新伙伴来，大家都很高兴，都出来迎接我。一面七七八八地问我。一面都跟着陪我来见站长。
　　在战友们陪伴下，我来到站长室门前。出来接待我的是一个戴准尉军衔的颧骨高高的大个子军官，后来知道这位就是电台报务组长。因为指导员到大陆的医院去治病去了，而站长又到青岛海校去学习了，他是现在这个观通站的代理站长。
　　一见背着背包走得满头大汗衣服被汗水湿透、圆滚滚的脸晒得红朴朴的我，代站长高兴地迎出来说：“小鬼，你来啦！你出发已经三天了吧？我知道你今天会来的。路上辛苦吧？快去洗把脸，把背包放一下。”
　　“呵，我出发他就知道了？”我估计我一出发，观通团的电台台长就发电报通知这里观通站了。电报真快呀，当了大半年报务员的我，自己第一次亲身感受到电报的迅速。别看我在路上一个人悠悠晃晃地走着，好像没人注意我，可这里的部队在三天前就知道我已经出发了。亏得我在路上没游玩多耽时间，否则就要挨批评了。
　　“来，到这里来，你把背包就暂时放在这里好了。这是我住的地方。”
　　代站长把我带进一间朝北营房的小房间，我见一张桌子上搁着一台八一型的收发报机。收发报机旁边地上摆着手摇发电机，天线引出到后窗外的山坡上。原来这就是报房了。靠里面搭一张挂着大蚊账的眠床，代站长兼报务组长就住在这里。
　　“他如今要管整个站，又要自己收发电报，怪不得他向上面要报务员呢。”我当时想。乘洗脸喝水时间，我走出来里外看了一下。这是一座坐北朝南在半山腰上修建起来的石砌营房。一溜有七八间房屋，中间一条长廊隔开分前后两栋，那就有十五六间房间了。前面从东到西是小礼堂、大门、站长室、卫生保健站，过大门北边则是警卫员舍宿、摇机员宿舍和炊事员宿舍；后面一栋从东到西是小伙房，食堂、贮藏室、报房和杂物间。
　　食堂里放着四五张白木方桌，周围倒都有长橙，战士们吃饭的碗筷都放在桌上，里边还有两个碗橱之类的柜子。
　　俱乐部除贴有几张宣传画，上横头只有一块用木架子斜面树着的黑板，里面空荡荡的。
　　房子周围是一栋水泥构缝的石砌水沟，倒弄得清清爽爽。沟里连树叶也没有，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树木。
　　营房的后面贫瘠的山坡上是一畦一畦的菜地，种着一些疏疏落落的瓜菜。营房南边的山坡下，也就是我走来的路边水井旁，中间有一个篮球场。
　　篮球场旁边，也就是刚才我走上来的地方，也种着一些地瓜。瓜藤和菜畦地旁边就是一个用水泥砖石砌起来的水井。水井和球场外面便是旷野沙滩了，老百姓在沙地上疏疏落落地也种些地瓜和花生。
　　再前面的两路外，便是我来时路过的渔村了。这个渔村前后有好些石头房，据说有一百多户人家大都是捕鱼的，这里就叫妈祖岙。传说坐镇在莆田前面湄洲半岛上的妈祖娘娘也常在这里出没；又因为这里刮台风时，常有渔船被刮走，几十个人乏眼就没了，连尸体都寻不到，所以在这里也有一个妈祖庙。渔民们在出海前总要到这庙里来祈祷妈祖娘娘保佑他们出海平安，因此这个地方就叫妈祖岙。
　　现在我站在营房东面的山崖上，回身向东远眺，大海波浪滔滔，东海无边无际。遥望前面，能看到对面淡墨画似的远山山影，后来战友们告诉我，那就是台北和基隆。原来大门岛距台湾这么近。战友们告诉我，台北和基隆机场的飞机飞到我们观察站上空，一刻钟就到了。敌机常飞到我们观察站上空和来轰炸，去年我们观察站就被害人敌机扫掉了一角，原来这里还真是前线战场啊！
　　“我感到我要求来这里是来对了。这里正是我保卫祖国立功效命的好地方！”我喝着水愉快地想。
　　回头望望在这远离大陆的台湾海峡的太平洋边上，在这慌凉干涸的海岛尽头，还有这么一座清爽整洁的营房，这么落位的所在。我对这个环境挺满意，远比来时想象的要好；大家又这么热情欢迎他，我决心在这里好好的干他一番，做点成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