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贼王之母

　　这是一位很奇怪的女人，因为你从她的外表上丝毫看不出她的年龄，她走在巷子里，就像一场风轻轻飘过，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或者说根本就无法在意她，她的脚步轻盈，就像一个十四五岁的轻盈少女走在雨中的青石板上，蹑手蹑脚，留不下任何东西，就连脚印都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偶然看到她脸的人，几乎会想起一个很乏味空洞的词语：平常！平常的她对你笑笑，你就能想起曾经和她在相处的情景，她走在哪里就好像能融到那里，没人会怀疑她就是瓜州小镇的一员，只是想不起来是哪家的妇人罢了。
　　她可能是路过这条小巷，无意间嗅闻到了院子里传出来的“一种相思”味道，就好像被一粒流弹击中了，她蹒跚几步，一把抓住王家瓜州别院门口的香樟树，使劲晃动了一下身子，才不至于摔倒。
　　“一种相思”香又叫墨香，取其文卷气，因为取自于李清照那首名词“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另外墨可用来表达情愫，也可以为玉人画眉，所以颇为考究，可是香界里自从这种香出世，墨香便给人改为了“魔香”，这是因为它和佛香完全迥异的效果。
　　佛祖前点燃香火，是劝人行善，同时忘却丑旧皮囊，一点轮回之心，看清世界所谓繁华不过是红尘道场，可是一种相思总能唤起人的爱恨情仇，且别说一般的凡夫俗子，就连在观音道场修行近五十年，而且已经是佛教中有望接掌禅宗道门的一忍大师，在焚化了一种相思香之后，居然脱去袈裟，回归红尘，去寻找他几十年前的青梅竹马去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以人们称之为魔香，说它可以让人走火入魔，最可怕的是修行越久，相思越深，才遭到反噬越大，就像王蓉和董连声，王蓉只是感觉到一种爱的温馨，董连声则已经泪流满面的冲动，而小巷中这位妇人则干脆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忍不住要大哭一场，没有人懂她的爱情，就连她曾经倾心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爱着他，虽然二人有了故事，只是故事情节只有她一个人懂，那种无法诉说的相思之苦，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折磨着她，这乍一遇到“一种相思”，真的是被戳中心事，无力自拔了。
　　王蓉家门口这条小巷是通往江边的，只是巷子从她家门前再往里，就没有了青石板，地上更是杂草层生，往里一点更是有一些香樟树老气横秋的横在巷子口，似乎在宣示此路不通，当然如果步行是可以很轻易穿过那片树林到达江边的，这种结构在瓜州镇并不稀奇，妇人倚靠树木呆了很久，才重新稳住心神，那种香可能是已经燃耗完了，空气中重新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妇人看左右无人，取出镜子认真修饰了一番，然后才走到王家别院的门口，她自然知道香是从里边飘出来的，本来她过来只是观察一下这周围的形势，也算是为儿子打一个前站，但现在这种让她泪流满面的香气让她也起了好奇之心，打定主意讨教一番的，当然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只是别人记忆里的一道影子。
　　敲了两下门，里边传出几声狗的吠叫，妇人毫不以为意，她知道院子里有人，而且是一男一女，她的听觉很好，那种不用内息呼吸的人几十米之内都会被她轻而易举就分辨得出来，她甚至感觉到那个男人正在探头探脑，而那个女子屏心静气正在考虑什么，她的呼吸声很是平缓。
　　“他们在干什么？难道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吗？”妇人又敲了几下门，狗的叫声更大了，那个男人迈步出屋，可能准备来开门，只是那个女子忽然呼吸急促，她一把抓住男人，衣服发出轻微的挣扎声，应该是她在阻止男人过来。
　　妇人笑了，她不知道里边是怎么一会儿事，可是这道门或者说这堵墙在她眼里和平地也没有什么区别，也许她敲门就是表示自己的一种尊重吧，显然里边的人起了戒心。她忽然想起这几天的事情，不由也点点头，这也可以理解，不过对她而言，根本不是对那些事情感兴趣，而是就想见到那种神奇的香，她摇摇头，小声说道：“你们好，能让我见面谈谈吗？我没有恶意的。”
　　里边静了一会儿，可能觉得不说话也不好，那个中年男人说话了：“你有什么事吗？我们不认识董霖浩，但和连采儿是好朋友。”
　　妇人大吃一惊，这句话说明对方知道她的身份，另外为什么要和连采儿扯上关系，难道他们竟然知道那个藏在她心里最大的秘密？这不对呀？世界上没人知道！
　　尽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妇人仍有点踌躇，于是笑着回答：“你们居然知道我是谁？”
　　那个回答的男人自然就是董连声，他挡在瑟瑟发抖的王蓉前面，手里提着一根用来晚上挡门的门闩：“嗯，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母子为什么要为难我们？我们又不是你们那种江湖人士？”
　　王蓉第一时间感觉到了门外这个妇人是谁，她用手机告诉了董连声，门外站的是贼王他妈！同时也给连采儿发了短信，连采儿也马上紧张了起来：蓉蓉姐，千万别和她见面，你们绝对不是她的对手。我马上过去！
　　妇人无奈的笑了，没想到偌大扬州城内保卫最森严的区域她来去自如，至今没人知道是她惹出中秋梅瓶盗案，但在瓜州的一间别院里，竟然被人家认出了身份，这就有点太不可思议了。不过越发如此，越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般能力。
　　她说道：“既然你们知道我是谁，那就该好好开门迎我进去。我是长辈，不会为难你们的。”她听出里边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发声的女子才是自己想要寻找的对象。这个男人说话都带着几分怯意，她并不喜欢。
　　路路开始狂吠，后来也似嗅闻出了什么动静，居然乖乖的跑开了，它蹭蹭蹿到二楼上，找了个房间躲了起来，从此再不发一声。董连声说道：“你不要逼我们报警！现在是光天化日……..”说着说着，董连声忽然不知道说啥好了，他看一眼旁边的王蓉，王蓉也是很害怕的样子，她不知道董连声和贼王的妈妈说了什么，但知道那人堵在门口还没走。连采儿说马上来，但她在市里，距离这里很远，怎么也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他们俩能撑过半个小时吗？
　　妇人笑了：“你报警干嘛呀？我就是好奇，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能一下子就辨认出我的身份。如果你们这般不好客，那我走了。”
　　董连声口不择言，说了一句最不应该说的话：“连采儿马上就来！她和你是亲戚！”这是王蓉手机上的原话，可是此言一出，妇人脸色变了。她也不说话，似乎转眼之间就已经穿门而过，站在一楼门口的董连声和王蓉眼前一花，就看到院子里多了一个妇人。
　　无法描述这个女人的形象，她的个子不高，也就是很普通的一米六左右，穿一件江南女子常见的湛蓝衣饰，脸上清淡如菊，既像三十几岁，却又像六十几岁，她嘴角挂着微笑，微笑里好像多了几分嘲讽，吓得董连声扬了扬手中棍子，却又不敢发出威胁的声音。
　　妇人说道：“你说我和连采儿是亲戚？我们的确见过，但那是十几年之前。亲戚从何谈起？你告诉我吧！”她就是被亲戚这两字刺激到了，按理说必须有血缘关系才能称之为亲戚，可她和连家的私密事件怎么可能被眼前这都被吓坏的年轻人知道呢？
　　“还有，你们是怎么听见我的声音就知道我是霖浩妈妈的？我其实就是来探探风，并不想过分打扰你们的。”这是实话，妇人听儿子说晚上要来瓜州见连采儿，并不放心，她不知道连采儿已经知道和董霖浩的关系，担心那个绝顶聪明的女孩会对儿子不利，人越老对孩子的依赖越大，所以也算是来打前站的，就妇人本心而言，她并不想见到连采儿。
　　“我女朋友闻出来的。”董连声非常非常害怕，他看妇人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来者不善，看她穿墙过街如履平地一般更是骇然。
　　“哦。”妇人久在江湖，也知道奇人辈出，她并不是不相信，但王蓉的嗅觉太过于灵异，让她有点害怕而已。“刚才那种香也是你制得吧？”想起刚才勾魂的香气，她心有余悸。
　　“我女朋友是聋哑人。那种香叫一种相思！”董连声认真履行男人的职责，他始终站在王蓉前面，王蓉则是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一种相思！一种相思！”妇人重复两句，仰面看天，她极力控制自己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是呀，是有一种相思刻骨铭心，董霖浩曾经侧面问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是死了还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妇人从没有正面回答过，但每当这时，都会泛起一种相思的苦楚，可是刚才那种香除了苦楚之外，尚有一种甜蜜，二人在一起时的情景，不过妇人最后是苦笑了，那个男人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和他有过什么故事。
　　王蓉看着这个妇人的样子，忽然有点同情，她甚至不害怕了，她手里抓了几张纸巾走过去递给妇人。
　　妇人惊讶的看看王蓉，女孩仍是有点紧张，脸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