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归期将至，爱恨涌心头

　　终于熬到看见东方日出的光芒了，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在4号机器工作了。说起来，还真是和4号机有点缘分，刚来的第一站就是这里，没想到这最后一站还是这里。
　　想想真心酸，4号机阿姨——渡边英子跟我的点滴，仿佛发生在昨天的事情，她时常出现在耳畔的那些词语“好慢，快点……”此刻想来仿佛成了一种工作的动力。
　　工作中，见到其他岗位的日本人，我都会跟她们打打招呼，她们也都热情地跟我道别，一年的时光在盼望中飞逝。
　　过去的一切酸甜苦辣在心中翻腾。我独自去了别馆，看到了“啰嗦嘴”。她知道今天是我的最后一个班，笑笑，朝我挥挥手，但我看到了她眼睛里闪动着的晶莹。等到休息的时候，我将“啰嗦嘴”悄悄喊出车间，将我从国内带去的苏州丝巾，送给了她，她连连说着：“谢谢。”
　　眼里的泪溢出了眼眶，我拿出纸巾给她擦去眼角的泪，说了声：“再见。”便转身走出“别馆”。
　　刚出了“别馆”的门，看到川上抽着烟，和武中开心地聊着什么。我理理压抑的情绪，跟她们说着：“再见。欢迎她们到中国去。”
　　川上和武中笑着也跟我道别，对川上我有的只是一种期许，希望川上以后对“啰嗦嘴”好一些，不要总是以那种嘟嘟逼人的态度对她。“啰嗦嘴”真的也不容易，她是个老实人，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世界上老实人就会被人欺负，我真不明白，但是“啰嗦嘴”的处境，我最能懂。
　　我又去最后面的车间看望了跟我一起洗大白菜的“扒拉”的瘸腿阿姨，她见到我就手舞足蹈。嘴里呜咽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日语，我知道她是想表达些什么。只能对她不停地说着：“我明白了，谢谢。”
　　在离我回家还剩一个月的时候，我就不用再挡机器了。不用那么费尽心思地扑在机器上，调机器，甩菜，换包装袋子……整天忙得团团转了，现在这些已经交给了九期生。面对眼前熟悉的机器和人，心里真的很是沸腾。刚来时的种种酸楚，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今天似乎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又故友。
　　而今天的这最后一班岗，我还得继续坚持站好。我趁着中途休息，向每个岗位的日本人告别，虽然曾经发生过的不愉快，从此刻开始，我将它们从心里赶走。与其去恨一个人，不如忘记来得痛快，何况他们是日本人，在日本。而我即将回到祖国的怀抱，这辈子跟他们的缘分已经划上了句号。
　　不但是日本人，就连那些曾一起工作了一年的中国女人来说，于我也是个句号。只有曾经对我好的六期生小霞她们，回国我一定会联系她们，有时间跟她们聚聚，谢谢她们在日本曾对我的照顾，而那些一直自以为是的女人，我们真希望这辈子没遇见多。
　　我不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但是，撒在我伤口的盐，我无法去除。伤口会时常因着某种东西，而发炎。
　　“小恬，来，来。”当休息的铃声响起，我靠着4号机器发呆的时候，“高息台”车间的日本阿姨爱美惠子，站在“高息台”车间门口喊我。
　　“您好，阿姨。”我朝她走去。
　　“小恬，今天就是跟你的最后一面了，想想你们研修生真的不容易。你们十几个研修生中我最喜欢你了，看你平时不爱说话，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做事从不偷懒，敢于承担责任，我喜欢。以前在这里工作，可能有时候，我对你们太凶了，在此说声对不起。”爱美惠子说着给我弯下腰，说着对不起。我被她这一举动，着实在吓得不轻，连连喊着：“阿姨，阿姨。”
　　因为除了喊她，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爱美惠子鞠完躬，笑笑对我说：“你等我，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我看着爱美惠子胖胖的身影，去了另一车间。仔细环顾着这里的一切，往事历历在目。
　　那次，川石玲子休息，“高息台”就剩下我和爱美惠子两个人。这岗位正常就是三个人，如果遇到一个人休息，就剩下两个人。工作量就会增加一倍，如果遇到机器不正常，不良的袋子封口多了，日本人下班的时间就会延长，她就会很不开心，就会很心烦。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觉得爱美惠子的脾气，在日本人中还算是随后的人，她大约五十岁左右。胖胖的身体，走起路来，有点像企鹅。不过，我喜欢看她大大的眼睛，眼睛里总能看到温柔的笑容。
　　那天，我早早地来到“高息台”，开始我也不知道川石玲子休息，到了“高息台”，我开始正常的工作，到看板上看一天的工作内容，到冷库拉所需的液体，备好称，在机器上装好袋子；最后，我到爬上楼，准备机器参数的设定。
　　所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还没看到川石玲子的身影，当爱美惠子出现在车间时，她只是告诉我：“可以开工了。”便没再多一句话，在楼下称秤。
　　我在楼上撒着黄瓜丝伴大白菜丝。五个菜槽好像走得很快，而且那个报警总是想不停，我也总是听到爱美惠子嘴巴里，不停地唠叨着。
　　到最后，升降机升上楼的框子里，黄瓜拌白菜丝已经见底的时候，爱美惠子大喊：“停，停。”随之我听到她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到底怎么了啊？”我在心里问着自己。然后，我轻轻问了声：“阿姨，怎么停了？”
　　在我等着她回答的时候，她却“咚咚”上楼来了。这次我是听清楚了她说的话：“你那机器参数调的不对吧？坏的袋子一堆。你会不会调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将我调的参数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没错啊，我确定。”我自言自语，不过，说的是日语。
　　“你确定？”爱美惠子转脸看着我，脸上写满疑惑。我点点头，希望她能相信我。可是，她不但不相信，还摇摇头，对我做出一种否定的眼神。我的心里很委屈，站着不说话。
　　她关了机器，拉了电源，我想她应该是想重新启动。
　　“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设置的？”我在她身边默默地站着，看着。
　　她看见她设置的参数，跟我的一模一样。她设置完了，丢给我一个不开心的眼神，说：“继续工作。”就下楼了，我打开电源，开始往菜槽里撒菜。
　　“嘀嘀”没撒两个菜槽，报警器照常响起，而且响声很急。
　　“停。”爱美惠子一声令下，我当机立断按下停止按钮。
　　就这么反复一个下午，“高息台”的机器都没调好。看着墙上的钟已经到了日本人下班的时间，爱美惠子招呼我，下楼，打扫卫生。她自己则去了更衣室，她是准备下班了。
　　没过多久，她又折了回来，吩咐我打扫卫生。在她走后，我看着偌大的车间，一片狼藉，想着刚才爱美惠子的眼神，心里真的好难受，好想哭。眼前晃荡着爱美惠子那抹得红通通的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好像怪兽，要吃了我一般。那张脸上的粉底，白的跟个墙纸似的，我好想逃。
　　昏暗的灯光下，“高息台”车间很静，偶尔有几点水滴的声音响起，打破平静的空间，也吓我一跳。
　　我心里一直在纠结在整个下午发生的事情。觉得我真的不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却毫不留情的断定是我的错。边打扫卫生，边擦着流到唇角的泪。
　　我想要是现在可以回家的话，我真想扫完里地久走。再也不到这个地方来了，要不是为了能多挣点钱，我何必跑这里来。在中国我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亲爱的家人，但是在这里，我总是觉得孤苦无依。
　　我又开始想家了，想妈妈，想孩子了。刚擦干的泪，重新滚出眼角，模糊了我的视线。
　　“恬恬，坚持，很快一年就过去了。”妈妈的声音响在耳畔。
　　“对，妈，我一定坚持，等我回去了，我一定给您买以前您总不让我买的那件毛呢大衣。”我擦擦泪，继续干活。
　　那是多年前的春节。那时候，我还没结婚。在外地打工，过年回家和妈妈逛街，我看到一件和适合妈妈的毛呢大衣。我坚持要她试试，可是她看了看价格，就是没肯，我看得出来，妈妈也是喜欢的，只是心疼女儿的钱。
　　后来，结婚了，再次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妈妈总是说，我都老了，不需要买了。你们挣钱也不容易，孩子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省着点用。
　　听着妈妈的话，我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没经过她的允许，我还真不能给她买服饰。
　　曾有一次，我逛街，看到一件很适合妈妈穿的外套。没经过她的同意，给买了回来，满心喜欢地让她试试，谁知道，她一看价格，硬是让我去换成儿童用品。
　　打那以后，我和弟弟给妈妈买衣服都是，买回来就将标价给摘掉。但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渐渐地妈妈好像发现我们在衣服上做了手脚，藏有猫腻，干脆不允许我们提衣服回家了。一经发现，全部拒收。
　　等我回国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妈妈顺从自己的心，给妈妈买件像样的衣服。至少，我在日本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挣得所谓一大笔钱，她应该不会再舍不得了吧。我告诉她，我暂时富有了呢。
　　想到这里，我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了。我又快乐了起来了，仿佛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恬，你看，喜欢吗？”当我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爱美惠子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对我笑着。
　　“阿姨，您这是……”我看着爱美惠子胖胖的笑脸，觉得她是这么多日本人中最温暖的一个。
　　“你要回国了，我也没什么送你的，希望你喜欢。那次真是对不起你了，我的错，对不起。”爱美惠子给我鞠了一躬。吓得我不知所措。
　　其实那件事情后的第二天。爱美惠子上班后，第一时间就找来了厂里的机修工，或许是一个晚上她是想明白了，不是参数的问题，就是机器出了问题。
　　经过机修工的整顿，机器总算走上了正轨。果然如她所料，机器参数没问题，意味着，我调的参数是正确的。
　　爱美惠子立即跟我道歉，虽然我不能明白她说的所有话语，但是我对“对不起”很是熟悉。我对她笑笑，其实心里已经打起了结。让我在以后的工作中，
　　小心了又小心，而在“高息台”似乎我做的事情更多了。
　　看着手里爱美惠子送的沉甸甸的礼物，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重复着一句话：“谢谢，中国欢迎您。”
　　我谢过爱美惠子后，将礼物送到了更衣室。上班铃声响了，我朝4号机走去，继续剩下不多的工作时间。
　　晚上下班的时候，我跟唐爱梅正准备往更衣室走，4号机器的阿姨——渡边英子喊住了我：“小恬，等一下。”
　　听到她的喊声，我先是一愣，条件反射地准备往车间跑。“是不是我卫生没结束？还是机器没关好？”
　　“stop。”听着身后传来渡边英子的声音，我站住了，转过身，看着她。
　　“小恬，一年过去了，我的脾气不是太好，在4号机让你受委屈了。”渡边英子说着紧紧抱着我，我听到肩上有轻轻地抽泣声。我的心里也堵了块石头，我好想对她说：“没关系，我在4号机成长了，因为您的每一句‘好慢’和‘快点’。”
　　拼命在脑海中搜寻这两个词语，却始终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