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有故事的女人

　　转眼，唐爱梅已经和我做伴了三个多月了，她们是来接替七期生的。终于七期生回国了，而我开始了自己当家作主的好日子。风水轮流转。经过了“大半个世纪”的漂流，我已经将自己修炼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才过上了属于自己的日子。
　　七期生走了，车间里依然少了几个人。奇怪的是，我心里没有六期生离去的伤感，反而心里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些沉重的包袱。
　　下了班，我会和唐爱梅四处溜达。她是个路痴，加上日语在我之下，所以只要听我说去超市，或者去散心，她一天低落的情绪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热情。让人难以想象白天那个萎靡不振的小女人，就是眼前这个唐爱梅。
　　相处了这么久，我知道，她是个脾气性格中和性很强的人。凡事默不做声，但该争的会去争。而不像我，好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沧桑，将生活中的事情看得很淡，觉得所有事情与我无关，过好每一天就行，快乐不快乐都得过。争与不争又何妨，很多时候，我会被她说成傻子，而后，她会看不过去，然后去帮我争取。就拿厨房做饭，她做好饭后，就是不肯离开。拼命喊我做饭，她害怕自己一离开厨房，就轮不到我上位。
　　而我也处处帮着她。在车间干活，只要她跟我一台机器工作，我会尽我所能，将我懂的知识全部教给她，所有她就跟当初的我一样，总是期待着每次都能和我一起挡机。
　　但是，事情总不能填补心里的那个遗憾。而我和她一起挡机的次数也少得可怜，一个月也只能轮到一次，好在晚上下班后，我们可以交流很多工作中的问题。
　　说实在的，唐爱梅真比我刚来的时候，幸运多了。那时候，虽然说有小霞在，但是，她在楼下宿舍，总是去打扰她，我也不好意思。毕竟小霞宿舍里人多，害怕影响了别人休息，工作了一天，真是累得散架。我是能体会别人的感受，基本上也不常去找小霞。
　　而唐爱梅真是应了那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将我的笔记拿出来跟她分享，告诉她每台机器的重点和要领。她学得也很用心，虽然日文不咋地，只要肯学，还是可以学好的，何况还有我呢。
　　下班后，看着宿舍里忙碌着的厨房和卫生间。我只能躺在床上念着远方，心里越想越酸。虽然离我的归期也近了，可是，仿佛度日如年。
　　“唐爱梅，我们去附近的公园逛逛吧？”我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我知道，如果任由思绪飞奔下去的话，肯定泪水狂飙了。
　　“好的。”唐爱梅跟我一样靠着被子，抱着枕头，想着心思。听我提议说出去逛逛，来了精神，一个骨碌爬起来，套上外套，就站到了房门外等我。这速度真是神了，超了我很多。
　　我衣服拿在手上还没来得及穿，就被她一把拉住：“快走，在这里我都快要疯掉了。”她说着，对着厨房和浴室瞄了一眼，我被她拉着出了门。
　　下楼后，我们在宿舍后面的小路上溜达着，看着眼前一排排式样各异的日本民宅；看着房屋里散漫出的灯光，想象着屋子里主人的模样。此刻，他们是不是全家围着桌子吃饭？或者一起看着热播的电视剧……
　　我和唐爱梅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顺着路走下去。“你看，那是公园呢，应该就是我听她们说过的附近的公园。”正当我们不知道用什么话题，赶走心中的雾霾时，唐爱梅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地直拍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距离我们一百米不到的东南方有个公园。跟国内的相仿，健身器材不少，大多是我在国内见过的。
　　不同的是，这里的公园里，除了几条主干道清晰可见以外，其他的路都分辨不出来了，全部长满了草。“这里好像很久没人来了。”当我们踏进公园的那瞬间，让我感觉到了这里的荒凉。
　　“没关系，我们今天不是来给它增加人气了吗？”唐爱梅说着，就来到了被风轻轻吹动着的秋千旁。
　　“恬恬，你带纸巾了没？这秋千上好脏哦，但是我很想荡起来。”唐爱梅掏掏自己的口袋，没发现有纸，便向我投来期待的眼神。
　　“好像有吧。”果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她。她从中间撕了一半擦拭着秋千的座椅，再用剩下的一半擦另一个秋千座椅，然后对我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给她一个感谢的笑容。我们坐在秋千上，晃着、荡着，心里所有的不快乐，所有的思念都被风吹散了。
　　“恬恬，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正当我眯着眼睛，晃着秋千，想着回去好好写一篇逛日本公园的随记时，唐爱梅的突如其来的问题，倒是吓住了我。
　　“什么问题？你说吧，瞧你神秘兮兮的样子。”透过微弱的路灯光，我看到唐爱梅认真的表情乐了。
　　“这么久以来，你有没有听人说过我的事情？”唐爱梅的话语有点不自然。
　　“没有呢，什么事啊？我是你的忠实听众哦。”我打趣她。
　　其实，我还真是听她们九期生谈论过她的一些事情。好像是谈论她的婚姻的话题，但是听到的很少，具体是怎么回事，也无从知晓；而且我不喜欢八卦，也就没再多问下去，所以也没打算问她。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是别人心里的伤，问了会疼的。
　　“唉，其实，我离婚了。有个七岁的儿子。”唐爱梅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
　　“哦，生活不幸福，就分开，很正常呢。以后会有疼你的人出现的。”我很心疼她。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子，怎么就丢了自己的幸福了，生活真能捉弄人。
　　“我真的不奢望婚姻，我从来没有过爱情，我也不相信爱情。”唐爱梅低垂着头，长发在风里荡漾，她的样子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和他的婚姻是换亲而成，是父母之媒约。”唐爱梅继续说出的话，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换亲一事？”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个只有奶奶辈才能发生的传奇故事，竟然会发生在一个八零后的身上。
　　“是的，我们两家是世交。但是我妈生了六个女儿，我是最小的。他家生了六个儿子，他是最小的，我们两个同年。当我们出生以后，父母将商议好了，将我们互换了抚养，我原本不姓唐，我爸姓朱。”唐爱梅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看着我苦笑了笑问我，“像不像梦境里的故事？”
　　我点点头，仿佛唐爱梅给我讲述的不是她自己的故事，而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给我听一般，我觉得好不真实。
　　“那时候，我生母提出一个要求，就是等我长大后，还必须嫁到朱家。唐家人听了我生母的要求，很高兴，一口答应了。因为他们家想女儿想疯了，我一出生命运就这么离奇的改变了。”唐爱梅淡淡地讲完自己的身世。我的心却被她拽得紧紧的，眼前的小女人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婚姻呢。我心里住着一团迷。唐爱梅见我不说话，继续说道，“幸好，养父母对我很好，哥哥们也当我是亲妹妹。我是在他们的宠爱中长大。只是我的婚姻……”
　　唐爱梅说到婚姻又停住了。我知道，身世是她无法改变的，婚姻却是自由的，只是她却没办法给自己有爱情的婚姻。
　　“他对你不好吗？”我关切地问。
　　“就那样吧，你知道的，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一潭死水，凑合着过吧。如父母所愿，我嫁回到了朱家，但是，我却发现，我的生母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对我，他们对我连养母的一半都不如。或许是我几十年没和他们一起生活，仅有的一丝感情也被时间之手拉扯远了吧。姐姐们都出嫁了，我和养父母的关系就跟亲戚似的，他们对他比对我好很多。直到后来，儿子的出生，家里的气氛才缓和了些。”唐爱梅不时地晃着秋千，我知道，她是想将心里的酸楚全部晃出脑海。
　　“你们怎么离婚了？”我很想知道现在她的生活。既然养母比生母关心自己，那就好了，至少她还是有人疼的孩子。
　　“他在我们那里的船厂上班，有一次出了个意外，意外之后，他被医院判了失去性功能。回来没多久，他主动要求跟我离婚。”唐爱梅说得很无奈。
　　“当时我不同意，可是我在镇上的厂里上班，厂里一已婚男人知道我的情况后，拼命追求我，我跟他说不可能的，我是不可能离婚的，但是他劝我，我还年轻，不能守着一个废人。后来他一直对我很照顾，慢慢地我也喜欢上了他，但是我不希望他离婚，我觉得对不起他，我们就离婚了，我成了第三者。但是我觉得我很快乐，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爱情。”唐爱梅说完这些的时候，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甜甜的，如春风般。
　　我能说什么呢，对她更多的是怜爱和祝福，希望她今后的人生有幸福。
　　“你现在到日本来了，你家里的他怎样了？你现在的他又怎样了？”我很好奇，但对于这么很敏感的话题，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家里的那个，上次我打电话回去，听说身体康复了很多，希望我回去复婚。恬恬，你说我回去和他复婚吗？还有那个他，他说，等我回去，他就离婚，和我结婚。你说，我该不该接受他呢？”在我的问题刚抛出来时，唐爱梅给了我这样的回答，真是在意料之外呢。
　　“你两边的父母对你和家里的他什么意见？”我想了想说，这种问题真的需要她好好考虑考虑的。爱情来了需要勇敢的抓住，给自己和别人一次机会。但是孩子是夫妻的纽带，系着两颗不冷不热的心。
　　“他们随便我，但是我真不想复婚，觉得那种婚姻真的很空洞，仿佛我心口上的一个疤痕，撕不开。但是那个他，我又不敢去相信，虽然现在对我很好，但是不知道，真的跟他走进了婚姻，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你知道吗？我害怕婚姻。我的生活里只可以有爱情，拒绝婚姻。”唐爱梅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多年前的朋友。我们交往了近十年，我的孩子都已经上学，她却还是一个人，常常听她在我耳边唠叨：“这婚真没啥好结的。如今我是一个人挣一块面包，我不希望有个人来跟我分享，我不要结婚。”
　　“可是，有谁愿意陪你谈一辈子恋爱呢？再说感情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你不觉得你跟一个人感情深了，就时刻想恋着对方吗？不结婚时多么残酷的事呢。”我试图解剖点什么给唐爱梅听听。
　　“呵呵，我害怕了。”唐爱梅说着从秋千上站了起来。“走吧，不说这个话题了，就让时间来给我做决定吧。等我回国时，心会给我答案。”
　　“嗯，祝你幸福。”我跟在唐爱梅身后，看到她身旁一株不知名的小花，开得正艳。我用手做了一个相机的造型，将花和她定格在这美好的画面里，祝愿她婚姻幸福。我答应她，等她回国的时候，一定去市区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