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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踏上归途 (3)

作品名称:雪冷·血热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20-07-29 10:26:52      字数:3809

  吉普车跑了小半天,李政委终于在五连连部门前下了车。虽然坐车时间长一些,路途也有些颠簸,但还是觉得比在城市里坐车令人心情舒畅。一路钻山越沟,小小的吉普车裹了满身的黄土,但依然动力实足,这东西真就天生是跑山沟的料。五连的两位主官,从接到电话,就盼着老领导的到来。李政委当主任时,没少来连队,但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唯一”的一位老领导来连队了。
  老部队,老领导,自然是老感情。虽然自己这个连队是“后娘的后娘”养的,可首长对连队的关心却一点也不“后娘”;而且,这个连队总是能出息许多干部,所以他们窝在这里并不觉得哪里亏了多少。
  连队所在的小镇面积不大,人口更不多,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且有着重要的军事设施的存在,这正是这个连队担负的守卫任务。一个小小的连队,可称其为当地的“大衙门”,连他们自己都戏称连队是当地的“城防司令部”。
  李政委来这个连队,那可不是一次两次,或是十次八次,每年都要转个三五回。连队管理的严格,素质的过硬,主官的安心,群众关系的良好,都充分证明了获得称号当之无愧;更重要的是,大部队都进了城,而唯独他们还留在偏僻之处,可官兵思想却没有大的波动,这说明了政治思想的过硬。所以,政委喜欢这里,这里能找到昔日的感觉。
  
  “政委,一路辛苦了,快进屋休息下。”于连长和马指导员,双双出门迎接,对于这位“坐地炮”首长,他们是真迎真爱。其他几位领导他们没见过面,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政委拍打两下身上的灰尘,扫了一下营区四周,一切都井然有序;跺了两下脚,边往连部里钻,边问马指导员:“部队思想怎么样?没进城是不是有波动?”
  “没有,很稳定。”马指导员回答得很干脆。
  “真的?怎么可能?”政委眼光又瞅向于连长。军事干部心眼可能少一点,容易实话实说。
  “基本稳定。只是个别有些想法,但通过思想工作,还是能正确对待的。”于连长重新回答了一次。
  “我知道你们在外执勤,独立解决问题能力超强。但进城这样的大事,官兵思想没波动那是假话。所以,我这次来就是看看,住两天,好好解决下军心稳定的问题。”李政委说出自己的来意,但又没有完全明说自己的想法。他真希望这个连队能永远留在这里,好让他能从喧嚣中回到宁静,在这里找到大山那份厚重的支撑。
  
  鸡鸣,比哨声更早一些把政委唤醒,悄悄起身走向室外。哨兵发现了首长,一个立正准备报告,李政委用手势制止了他,独自在操场周边转悠。连队虽然被“甩”出了城市,可却是离百姓最近;只一墙之隔,就是几座百姓的砖瓦房,鸡鸣狗叫倒让这里更显得有生机和人气。这里更接近边境,气温更低,厚厚的雪也更白,空气更冽。或许谁也不会想到,数年后,南国的客却独爱着北疆的雪,雪乡,成了他们趋之若鹜之地。
  每次来到这个连队,政委都必须要看一看连队的荣誉室。那挂满墙的奖状、锦旗,摆满架的奖杯、证书,都在诉说着一个连队艰苦奋斗的故事,都在记录着一代代山里人戍边卫国的历史。官兵们或许并不去多想,这些奖杯、奖状会带给他们未来的是什么;他们只想着在这大山深处,国境线边,树立一座国门,在心里自创一座丰碑,对得起“军人”二字。
  “政委,起这么早?休息好了?”政委正在边散步边思索,于连长的一声问候,打断了他的思路。
  “噢,小于呀。年龄大了,睡眠不多,起来透透气,呵呵。对了,我昨天忘了问你。你们连那个志愿兵,不是结了三次婚都没结成,最后咋样了?”政委接过于连长递上的大衣,披在身上。
  “你说的是赵老兵吧?还不是连队忙,总有意外嘛,没结上他也不觉得冤,哈哈。这不,人家姑娘可急了,跑到连队来了。上个月,连队给办的婚礼,地方政府也有领导参加,还挺隆重呢。嘿嘿,没跟领导请示,政委不会批评我们吧?”于连长还真没底,如果首长不问,他可不敢把这事捅出去。
  “废话,批啥?扎根边防的老兵,结个婚都这么费劲,我没参加够遗憾了,还批?我这个政委当得这么没有人情味?”政委瞥了下于连长。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大事不请示领导,总有些不妥。”
  “赵老兵我知道,结婚报告军务也批了三回了,再不结那不真是‘纸上谈婚’了吗?连队帮着办了,是好事。”政委并没有半点的责怪。倒是希望这样的“私自做主”的事,能再多一些。关心战士,可不能放空炮,要真为他们办点实事。
  “多谢政委理解。咱连队这么艰苦,官兵结次婚也真不容易。嘿嘿,政委,你知道百姓咋说咱部队吗?”于连长傻笑着,瞅一眼政委。
  “咋说的?”
  “人家说咱部队,巡逻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站岗基本靠狗,你瞅瞅,这环境该有多艰苦吧。”于连长瞄着政委,心里没底,担心被政治领导给骂一通。因为这话有些贬低了军队的声誉。
  “呵呵,虽然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但也反映了你们连队所处的艰苦环境。就你们连队巡逻的小道,能跑车?一个山头一拐弯,通信信号能畅通?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要改变了。现在部队正处在大调整、大变革时期,走精兵之路这是大方向,一切都会往战斗力生成的方向靠拢,问题总会解决的。”政委不但没骂,反而很理解于连长的话。
  政委没批评自己,于连长心里多少有些暗喜;可领导的话,又让他多起心来。大部队进了城,他们能总这样“孤悬在外”?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进城体会一下城里的日子?于是,乍着胆子问政委:“政委,这精来减去,我们连队不会……”
  “进不进城,不是我说了算,这样的大势所趋,存在不存在都是一个问题。”政委只是这样的一句答复,让于连长自己琢磨。
  “不会……”这话既有诱惑力,又令人费解。于连长琢磨来琢磨去,总是琢磨不透。
  “别会不会的了。只要没有命令,就是再艰苦的地方,也要扎下根来奋斗。先进连队的历史,不会就中止在你们这一茬主官的身上。”政委打断了于连长的话,眼光瞟向了远处白茫茫的山头,那里隐约可能看到雷达天线的影子……
  一年后,这支连队随着部队的调整,整建制归属了某部。整个山沟部队,也只留下了这样的一支根脉,它还在延续着大山深处那股雪冷血热的灵魂。
  
  轰轰烈烈,总归要回到平平淡淡。无论入城仪式多么隆重,无论进城的心情多么激动,不足一年,官兵的心从平静中再度跌入了旋涡。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再一次的抉择——部队撤编。走“精兵之路”的指导方针,很快就在这支刚刚走出山沟的部队中得以验证,这支部队的“军史”也就终结在了这茬人的手中。
  “这他娘的搞的是啥子事吗?老子刚从山沟折腾出来,被窝还没焐热乎,又要卷铺盖了。真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星期天一大早,已经当上连长的德宝,把李晓彬和吴为从机关宿舍的被窝里给拎了起来。
  他是着实想不通,城里的日子刚刚享受出点滋味来,仕途也刚刚见了一点光明,这部队“咔嚓”一下说撤就撤了,还真把他“闪”了一家伙。就算是不脱军装,就算了交流到其它部队,那不一切还得从零开始吗?人生地不熟,外来户怎么能干过“坐地炮”?德宝这火上大了,他要找两位兄弟好好泻泻火、发发牢骚。
  “我说你小子冲我发啥火?我要是大区司令,立即让你当团长,部队马上扩编,变成加强团,嘿嘿。”吴为虽然是被德宝从被窝里薅出来的,但他早就醒了。部队撤销的风声他比德宝知道得早点,心里虽然有点小窝火,可是能借机转业,也不是啥坏事。什么山沟、城市,都不属于自己的,只有老婆、孩子、家才是自己的。他是躺在床上望着天,美滋滋盘算着回到老家那座城市,寻个啥工作更好。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这样琢磨了,老腰子“坏”的时候就开始瞎想,可没成行;腰真的坏的时候又想,可却让给了别人也没成行;这次部队要没了,十有八九能成。事不过三嘛。
  
  军人的二次就业,可让军官的牌子打了大大的折扣。职务高、年龄大,资格老、专业差,可与地方的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化”不到一块去。不但降职使用,更是虚职安排,而且甭想进核心部门;就那点转业费,除了跑跑工作、通通关系,估计钱袋子也空了。这未来的发展啥样,还看不到眉目呢。吴为不得不去多想想,所以,德宝发火,他可是完全理解。
  “嗨,我说你这家伙还很开心咋地?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打算了?”德宝感觉这两个兄弟对他的举动不感冒,颇感意外。琢磨着这俩小子是不是早就想好了退路,只是在看他一个人的热闹?这肚子似乎气得更鼓了,冲着一直不吭声的李晓彬开了炮,“我知道你们在机关,老子在基层,你们是近水楼台,老子得凭天由命。靠!还是兄弟不?是兄弟拉一把!”
  “张军长,拉兄弟一把吧!”吴为“嘿嘿”一笑,冒出一句电影台词,顺手抓住床架坐了起来,“德宝,你嚷个屁,我们知道的消息不比你早多会儿。部队撤销肯定转业的多、交流的少。听说咱‘头’都转业,俺这机关的小虾米更甭提了。老子早就想走了,正好,省着再找关系。”
  “德宝,你是基层主官,部队正需要这样的干部,交流也不是坏事。”一直不吭气的李晓彬叼着一支烟,坐在床帮上,似首长的口气。
  “哎哟,这‘政委’当的,口气咋越来越大了呢?”德宝鄙视地斜了一眼李晓彬。
  “嘿嘿,早就是了。这不,刚才老吴又给提了一级嘛。他是大区司令,咱借个光,专门给你当政委。”李晓彬差点没喷出来,使劲憋着笑、板着脸。
  “呸!没人提,自己给自己封官。唉,都说好人处在嘴上,好马处在腿上,这政治机关可真是出人才,不愧是管官的官。”德宝一哎哟,往床上一坐,抢过李晓彬手中的半截烟,鼓了起来。
  “这才是兄弟,烟酒不分家。”吴为又从德宝手中抢过烟头,吸了一口“啪”扔在了地上。
  “让走就走,让留就留,想多了没用。柱子咋样?不一样没留住吗?”李晓彬似乎还在为马天柱惋惜。
  “对对!英雄如此,咱就穷途末路吧。嘿嘿,穷途末路。”
  仨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虽然带着一丝的苦涩,可也算是缓解一下漂泊不定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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