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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踏上归途 (2)

作品名称:雪冷·血热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20-07-28 10:02:41      字数:4125

  入冬的季节,丝毫看不出冬天的景象。冷风吹过黑熏熏的树枝,发出“呜呜”怪叫,大地除了随风而起的落叶和垃圾片,见不得一片洁白雪花的撒落。倒是机动车突突驶过营区边传入的轰鸣声,让人觉得这里的喧嚣,一刻也没有清静之时。
  政委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阳光洒在桌面上,热气更显得蒸腾。眺望一眼远处的高楼大厦,一片的灰突突,如同他现在的心情。这个季节,若在山沟里,早已经是白雪皑皑、空气凛冽,北国的风光,只有在大山里才能找到她的身影。刚刚结束的常委会,他还再回味着……
  
  “马天柱的问题可非同小可,超生可是国策、红线。如果按书记的建议,降职使用,恐怕上级不会同意的。”王一号听到李政委提出的给马天柱“降一职”使用的处理意见,很是觉得不妥,“就算是再英雄、再功臣,也不能知法犯法吧?就算是山沟里再闭塞、再消息不灵,老婆大肚子总不能怨别人吧?这种情况都够开除军籍了。”
  李政委心里一揪,不知道山沟部队的官兵为何就这样不受待见。降职留队不行,可以处理转业,为何要一下子毁了英雄的前程?他承认,对自己带出的兵有着一份特殊的偏爱;更承认,只有在艰苦的环境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兄弟,心才会真正走得近、贴得牢。难道这也是城乡的差别?
  “我看呀,书记、副书记的话都有道理。马天柱毕竟是部队的一面旗,旗降了,也不能一降到底,怎么还有个影响和面子问题。不如处理转业吧,估计上级也不会为难英雄。”刑三号开了腔。这位副职,也是白白的脸庞,嫩嫩的皮肤,一直是从机关到机关;别说是山沟里的爬冰卧雪,或许连风吹雨打可能都少有。不过和泥的功夫可真是到了家,把两位领导的不同意见一综合,形成了自己的建议。两军对垒,总是要有一个缓冲地带,要将问题能化解得圆满些才是。
  李二号和王一号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吱声。会议一下子冷了场。
  一直沉默听着首长们发言的新主任,此时觉得应该开口了。他是管官的官,应该有着举足轻重的发言力度。这位教导员出身的主任,肚子里似乎没有那么多的弯弯曲曲想法,也或许对官场上的事,缺少一点经验,开口便是大直话。“有时候,这人就是命。如果马天柱不进入山沟,如果部队不搬迁,如果他能按时休假,也不会发生这样的大事。我听说马天柱下部队时,大家都争着要,当成了宝;可为何就分到了山沟?或许是锻炼一下英雄吧,可谁会想到出了这事。如果到了交通、通信都发达的部队,或许能避免。”这位主任瞟了眼李政委,“得饶人处且饶人,转业算是对他的照顾了。”
  李政委手中的杯子冷了,这心里也更凉。从主任的言语中,他听出似乎是山沟害了马天柱,又或许是他们这一批领导没“看好”马天柱,他开始慢慢感觉到了山沟干部与城里干部的差别了。虽然宣传上把山沟人说得无私伟大,可现实中,这城乡“差别”还是不容易消除哇。
  马天柱的军旅生涯就这样结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百姓之路会走得如何……
  
  风大了一些,气温更冷了一点。此刻,李政委走在回“家属区”的路上。所谓的家属区,可根本比不上山沟里的家属区。或许城市部队的家属都住在市区,军营里也就没有了“家属”的弹丸之地。老婆跟着进了城,也只能挤在一栋修整后的老旧营房里;偌大的一栋房子,只有他一家,显得孤独矜寡,比山沟沟里凄清多了。没有了小院,没有了菜地,更没有了工作,第一夫人活得那叫一个憋屈。
  本来,以为进了城,领导的脸子能热乎一点,笑容能多一点,自己的天地能广一点,可现在真的是一点也“不一点”。她真后悔急着“拱”进城来终究为了啥,难道只是为了听到日夜不停的嘈杂声。
  看着李政委进了门,也不言语,只是在简单收拾着洗漱的东西,知道领导又要出差了。
  “这次上哪出差?”胖媳妇只是随便问一句。
  “五连。”李政委口中的五连,是唯一一个没有随着整支部队搬迁出山沟的连队。原本这个连就不和大部队在一起,离着领导机关一百来里地。如果说山沟部队是后娘养的,那这五连可就是后娘养的部队养的。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越是艰苦,越能出成绩”的话,该连凭借着孤独驻守老黑山;又经过几代主官的不懈努力,终于创出了牌子,被军区授予“老黑山上好五连”荣誉称号。这次搬迁,连队未动,官兵们也是“借”了这个称号的光。李政委这次是借机看看五连,也散一散心情,他还是觉得在山沟里有灵感。
  “那不是路过原来的山沟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里?”胖媳妇一高兴,突然冒出个想法。或许在这呆得实在不爽,还是要回山沟寻找下感觉。
  “妇人之见。我那是检查工作,你以为游山玩水呢?”冷冷的一句,似乎要把心中的不满发泄给这个女人。越是亲近的人,可能越要承受更多的责骂。李政委也觉得这话说出去有些伤人,于是,又缓和了口气,“老部队都没人了,你去那干啥?我下连得呆个几天,你还是在家吧。”
  女人无声地收拾着,心里是啥样的想法,李政委也能猜出来。往日的伙伴全没了,新领导的家属又不在营区;就算是在,或许他们也融不到一起去,这媳妇是呆得难受了。于是,补充了一句:“要不你回老家看看儿子、父母吧,省着一个人闲得难受,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媳妇可不会听他的建议,这花红柳绿的,她要百倍提高警惕。丢了大官丈夫,那可是丢了一辈子的幸福。这倒不是李政委让人不放心,而是这当媳妇自己本身就“放不下心”。
  甭管媳妇咋样,吉普车一来,李政委一猫腰钻了进去,司机一脚油门,车走了。
  
  想当年,吴一号一离开部队,整个军营就如同解放了一般。现在,李政委下连队了,可没有当年的效应。一进城大家心情好,也缘于管理并不十分严格,一切都在适应、磨合过程中,自然会有许多的漏洞。
  吴为和李晓彬,两位都是政治机关的老干事,这回宿舍又分到了一起,借着刚进城的兴奋劲,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新主任毕竟是新来的,对部队了解不多,又不是科班出身,所以,许多具体工作,还是指着几位老干事“出菜”。管理松了一些,这几位自觉性也就差了不少,趁着首长不在位,悄悄溜上了街,准备开开洋荤。
  俩人刚溜出办公室,就被通信员小刘逮了个正着,不带他逛街,就要以“告黑状”相威胁;所以,这小刘也与二位同流合污了一把。不过,有了小家伙凑热闹,二位也觉得开心多了。
  哥仨儿不逛大街,只往自由市场里钻,这里人声嘈杂、气味刺鼻,但体现出城市的特色。做生意的大多数是朝鲜族的中年妇女,汉族人真没几个;逛街的更是一眼望去,全是花花绿绿穿民族服装的同胞们。服装着实有特色,裤子大衣服小,和“车轱辘大车小”“炕大地小”如出一辙。李晓彬挺纳闷的,据官方统计,这一地区汉族人口占55%,朝鲜族占35%,剩下的就是满、回等民族了,可这街上咋扑入眼帘的都是花枝招展的朝鲜族人呢?也许和这个民族喜欢玩乐有关。反正这几年当地就流传着“吃狗肉喝犬酒”的顺口溜,甭管有没有钱,也甭管有菜没菜,只要有酒,大豆腐蘸咸盐我们的民族兄弟也要喝上一口。
  哥儿几个路过一个卖布的小摊子前,女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个头不高,从外面仅能看到露出的半截肩膀扛着个脑袋。一套民族服装十分炫目,胖胖的脸倒是有着不少的光泽,用生硬的汉语招揽着生活:“布的买吧,好得很,便宜地。解放军,买吧……”
  小刘停下脚步,转了转眼珠,冲哥俩儿说了句“我去看看布”,转身奔向老太太的布摊子。
  “这小子看布干什么?部队发的服装不够穿呀?”吴为瞥了小刘一眼,问边上的李晓彬。
  “瞧着吧,这小子指不定又使啥坏点子了。”李晓彬叨咕着。
  
  九十年代初,沿边的开放程度远不及沿海,所以,这地方做生意,还很不灵活。东西不许讲价,生意人也不报虚价,更不短斤缺两、少尺短寸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小刘来到摊子前,认真地翻腾着一批批的布料,还不时用手摸一摸、扽一扽,往身上比划两下,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
  “买吧,便宜的给。小解放军,买吧。”老太太盯着小刘反复就是这两句生硬的汉语。
  “结实的不?这个的不好。”小刘扯起一块灰色布料瞧着。
  “这个好的,便宜地拿吧。”老太太虽然伸着脖子,就算站在柜台里的凳子上,但还是没把自己的个儿抻出来多长。
  “阿玛尼,这布的结实地?”小刘腔调和老太太一样。
  “买吧,结实地很。”老太太伸出大拇指。
  小刘看了一眼老太太,把布拿起来,两只手抻了两下。继续问:“结实?扯的没有事的?”
  “结实的,没有事,扯地,买吧。”老太太挺自信的。
  小刘把布放在鼻子下边,用布挡住了嘴,似乎在闻味道;然后两手做出扯布的动作,看着老太太。
  “扯的,问题的没有,买吧。”老太太仍然没放在心上。
  只见小刘两只胳膊向外一张,一副用力的架势,两手左右在布上滑动;嘴里发出“呲”的一声响,一团布就飞了起来。小刘的口技还真令人佩服,模仿撕布的声音真是惟妙惟肖;加之夸张的手上动作配合,任何人都会相信这布是被扯成了两截了。就连李晓彬也是心里一惊,心想:完了,这小子八成是惹事了。
  听到这声音不打紧,老太太像疯了一样,脚下如同踩了弹簧,往上一窜,口中随即喊了一声“啊吚——”扑过床子;双手抱着布翻腾着,不停地喊着:“不买地,坏地。”然后找寻那个被“撕坏”的地方。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不解地看着小刘。
  这时,小刘才看到老太太的腿很弯,有点“O”型。有的说是这个地区的男人都有大男子主义,妇女既要操持家务,又要下地干活,所以,累得腿变了型;也有的说是孩子小时用背带背的,两腿往外分开,结果变了型。虽然身材不怎么样,但他们“顶水”的功夫那可是世界一流的。
  小刘伸出拇指夸奖道:“质量问题的没有,便宜地给不?”这分明就是不想买。
  “便宜地不给,这个价地给。”老太太虚惊一场,边收拾有些零乱的布匹边回答。
  “不便宜地,给的不要。”小刘说完要走。
  老太太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便宜地不给……”也不生气,继续盯着其他过往的客人。
  
  “小刘,你个缺德玩意,这要在我家那,人家不骂死你,整不好削你一顿,让你嘚瑟。”吴为瞪了小刘一眼。
  “嘿嘿,这的大娘真实在,逗逗好玩。”小刘调皮地眨着两只眼睛。后来,小刘退伍就留在了这个城市;再后来,这里做生意的人也开始学了不少的技巧,可再也没有那么死心眼了……
  城市里的百姓,在随着形势的变化也变化着。可不知道从山沟里爬出来的官兵们,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褪去了大山般的厚重,学上了城里人的狡猾。但命运并没有给这支部队这样的机会,仿佛注定要让这支部队永远带着山沟的“土气”,也永远留存着大山的厚重。因为,不久后,这支部队就“消失”了,那份厚重、土气、匪气成了这支部队最后的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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