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亲的峥嵘岁月 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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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这里应该介绍一下我的父亲了。为避嫌起见，还是讲一讲与之相关的故事为宜。用事实说话，也许效果更好一些。
　　卧龙镇有一户颇为特殊的人家，户主姓赵，两只耳朵长得奇大，人称赵大耳朵。提起这一绰号，几乎无人不知，我也只好这样称呼他了。虽然显得不够严肃，但我又想不出更好一点儿的办法。退而求其次，也只能如此而已。
　　赵大耳朵不只长了两只扇风大耳，人也长得高大魁梧，虎背熊腰，看上去很有一股堂堂男子汉的雄风。也不知造物主搞的是什么恶作剧，让一个人的身上出现如此巨大的反差。那赵大耳朵偏偏是个弱智，说是俩五不知一十似乎委屈了他，总之要比正常人差一大截子。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什么活计都干不好，说到过日子那就更不行了。他那可怜的女人比他还不如，几乎完全丧失了思维能力。因她姓张，所以人称傻张。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这一对夫妇懒得出奇。水缸里没水了，都懒得到井台去挑回一担。有一回天寒地冻，大雪封门，他家居然一连断水三天。饿急眼了，两口子带着孩子炒苞米花吃；渴得不行时，到院里弄回一盆雪面子，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填，也将就过来了。大家都说，他们能把生的弄成熟的，知道填饱自个儿的肚皮，也就不错了。
　　然而，在繁殖后代这一方面，他们与正常人相比不只毫不逊色，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计划生育这一基本国策尚未正式开始实施，这一方面自然疏于管理。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赵大耳朵和傻张一鼓作气生养了五个儿女。所以大家都说，别看那两口子心眼儿不多，还就这个本事一点儿不差。别的事情不知道张罗，也就一门儿心思忙活这一码事儿了。
　　如此一个七口之家，过起庄稼院的日子来，其困窘情形当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父亲对赵大耳朵一家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事例多多，比如为他家修房，送粮，发放救济款等等，这里无须一一赘述。别看赵大耳朵心眼儿不多，却能牢牢地记住父亲对他的那些好处。他的回报方式也与众不同，值得一提。
　　大约每一年的春节，赵大耳朵都要来我家拜年。他从来都是两手空空地上门，不带任何礼物，那一类客套话也极少说起。论说起来，此举可谓超凡脱俗，别具一格了。
　　每一次赵大耳朵上门拜年，父亲都要陪他喝一场子。两人相对而坐，举杯畅饮，谈笑风生，显得兴致极浓。
　　酒足饭饱之后，赵大耳朵决不会忘记上演他那一出传统的拜年节目——唱曲。别看他外表粗俗不堪，却天生一副好嗓门儿，可以唱出许许多多的流行曲目。比如《苏武牧羊》、《小五更》、《送情郎》等等，他都能唱得声情并茂，十分感人。比较复杂一点儿的曲目，他也可以唱一些。记得他曾唱过一回《苏大陪妹》，似乎情节就很曲折，给我留下的印象颇为深刻。
　　那时我正在练习二胡的演奏技巧，只是刚刚入门而已。每一次，父亲都要让我为赵大耳朵操琴伴奏。想不到我们两人的合作还很默契，可以为他的演唱起到一种锦上添花的作用。其实，在二胡的演奏方面，我至今仍无所造就，只能是自娱自乐而已。能为他人伴奏，似乎那也是绝无仅有的一种际遇。时至今日，偶尔想到当年那一种场面时，心里就会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温馨，仿佛又一次回到那种情境之中。
　　赵大耳朵说，父亲一年到头辛苦异常，难得有一日轻闲。赶上过年，他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得出手。只有唱上几支小曲聊表心意，唱得好赖姑且莫论，终归可以让父亲就此放松一下。
　　我以为，赵大耳朵虽然智商不高，这一番话却说得不无道理。我于无意之中发现，那样一种场合，父亲往往都会陶醉其中，脸上一团灿烂，呈现出一副极为轻松愉悦的表情。
　　说到拜年，可以顺便提一下那次山东移民集体大行动的场面。那个场面令我难以忘怀，至今回忆起来，仍有一种历历在目之感。
　　那一年正月初一，父亲留在家中与我们团聚，一家老少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之中。一年三百六十天，这似乎是父亲惟一的节假日，可以陪一陪家人们。从初二开始，他就要带上秧歌队去给乡亲们拜年了。而春节一过，一年的忙碌又将重新开始。
　　忽然房门大开，几十个山东移民一拥而入，二话不说，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孟老爷子，孟支书，你们过年好，我们山东移民拜年来了！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礼毕——
　　居然还有人从中主持仪式，在那种节奏感极强的唱礼声中，几十个人叩头作揖，井然有序，看上去显得庄严而又隆重。
　　我们一家人都很觉意外，一时间难免有些手足无措。父亲手忙脚乱地跳下地去，搀了这个，又扶那个。礼毕之后，他们也不落座，更不多说什么，当即告辞而去，想必是还有一些类似活动需要继续进行。
　　这个场面，一度令父亲为之感动不已。那天晚上他多喝了两杯，结果让自己醉了一场。
　　父亲特别说到，山东移民一向吃苦耐劳，十分讲究团结友爱。那个主持仪式者，就是他们之中的首领式人物，大名宋玉忠，人称小诸葛，为人很不简单。
　　有关宋玉忠的具体情况，我们在后文中还将涉及，此处可以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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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龙镇奇闻轶事很多，堪称小镇名流者也大有人在。
　　这里，似乎有必要介绍一下周氏家族的周美丫了。
　　周美丫是周氏家族的一个青年女子，名叫周艳梅，也算得上卧龙镇大名鼎鼎的一代风流人物了。一提起她，几乎无人不知。不过，相比之下，还是美丫这一绰号的知名度更高一些，也更易于被人们认同乃至于接受。
　　美丫不只人长得美，也极喜欢美。“美丫”二字于她而言，可谓名副其实，当之无愧。那时，我那美丽的姑姑早已青春不再，人老珠黄，也就不再为人们所关注。只是在人们提到周美丫时，才会偶尔提到姑姑，并与之相提并论。一些周氏家族的人们，往往乐于认同这种说法。而我们孟氏家族的人们，对此却大都不肯轻易地表示苟同。
　　说到姑姑的美貌，可谓端庄大方，艳而不俗，堪称一种国色天香，而美丫则应另当别论。比较而言，姑姑犹如一枝出水芙蓉，只适于远远地观赏，决不可以贸然亲近。周美丫却是美艳有余神韵不足，她天生两条修长的仙鹤腿，再加上一副纤细柔软的腰肢，走起路来恰如弱柳拂风，摇来摆去，往往给男人们一种浅薄而又轻佻的感觉，进而生发出某种非分之想，难以把持自己。尤其是她那一双圆而又圆的杏核眼，在长长的睫毛映衬之下，恰如两泓碧波，顾兮盼兮，很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足以征服世上许许多多的男人。
　　正因如此，赵神仙才一再说到周美丫是个狐狸精转世，一旦得势，必将祸乱卧龙镇。此说一出，很快就得到人们的认同。于是，周美丫又得到一个新的绰号——妲己。只是因为这一新的绰号毁谤色彩过浓，难登大雅之堂，不宜公开使用，所以才未能广泛地流传开来。
　　下面，还得说一说哥哥曾经养过的那一条十分凶恶的大花狗。
　　人们都说，狗随主人。也就是说，谁抱养的狗性情就像谁。其实，这种说法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只不过是人们的一种想当然罢了，本不足引以为信。但仅就哥哥抱养的大花而论，这一说法却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验证。仔细想来，那只能是一种巧合而已，也许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大花刚来我家时，每一个夜晚都叫个不停，声音凄厉已极。乍一离娘断奶的狗崽们大都如此，其实这很正常。只是大花性情暴戾，叫得更凶一些罢了。只要大花一叫，我们一家人就谁也睡不消停。父亲并不赞成哥哥抱养大花，也就毫不客气地命令哥哥把大花丢到院里去。哥哥当然舍不得，一时又别无他法可想，只好将大花纳入自己的被窝之中。他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供大花吮吸。大花再也叫不出来，一家老少才得以酣然入梦。
　　后来哥哥当我说过，他最怕大花吮吸手指了。又痒又麻，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过了电的感觉，让他想笑又笑不出来，根本就无法入睡。
　　从一开始，我就很喜欢大花。但不知为什么，我和它的感情总也比不上哥哥。对我的指令，它有时听有时不听。而哥哥发出的任何指令，它都从无违拗的时候。就为这个，一直让我羡慕不已，当然也不无嫉妒之感。
　　比较而言，更惨一点儿的就是令志了。也不知为什么，大花压根儿就看不上他。每一次他来我家，进门时都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全家人一起出动，才勉强看得住大花。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大花眼中，令志应该是卧龙镇上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令志为此苦恼过，也曾刻意讨好过大花。有一次，他为大花准备了丰盛的食物，想不到大花却不肯吃，甚至连闻都不闻一下，让令志很觉尴尬，也很感悲哀。还有一次，令志乘大花不在院内时，悄悄地潜进屋内。他正在和爷爷闲聊之际，忽听得门外犬吠声大作。原来大花已回，在门外听出了令志的语调，当即发作起来，且大有破门而入之势。吓得令志直往炕里钻，一迭声地大叫“关门”。那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让我们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
　　爷爷哈哈大笑，连连指点着令志：你呀！你呀！看你都混到啥地步了，连一条狗都看不上你！
　　你家大花这得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令志喁喁哝哝地诉着委屈。
　　只怕你小子是好人堆里挑出来的吧！
　　爷爷，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呀？
　　我告诉你，大花通人性，能辨忠奸，它才不会让哪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受委屈哪！
　　照这么说，我真就成了那大奸大邪了吧！
　　那怪谁呀！怪你自个儿，就凭你那一副长相，演那申公豹一角都不用化妆了吧！
　　……
　　大花向来如此，如果是它看好的人来了，非但不叫不咬，反倒摇头摆尾，恰似表示欢迎一般。如此泾渭分明，好恶有别，常常让我为之纳罕不已。也许，爷爷的那一种说法不无道理。那也许是一种极为深奥的学问，值得动物学家们加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