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丽的姑姑 10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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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说，那一年她刚满十七岁，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也曾在庙会上结识了青年男子刘中信。他长得浓眉大眼，读过两年私塾，在小小的卧龙镇，也算得上一代青年才俊了。时光荏苒，四季轮回，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庙会。姑姑和刘中信竟鬼使神差地再一次赶赴庙会，那情形就如同应邀赴约一般。不消说，一男一女久别重逢，彼此一吐衷肠之后，也可以算是私定终身了。
　　就在刘中信筹划着如何请媒人上门提亲时，发生了两大家族和亲的事情，令人猝不及防。
　　情急中，刘中信约了姑姑，两人于一个傍晚去镇外一幽僻处见面，共商对策。此前，为避人耳目，他们一直很少见面。原以为只待媒人上门，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这一次节外生枝，贸然见面实属迫不得已。
　　一对男女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甚至连片言只语的寒暄也不曾有，而是直奔主题，可谓开门见山：
　　祥云，这可咋办好啊？刘中信急煎煎地发问。
　　我也没了主意，这不来问你了吗？
　　我……我……
　　姑姑跺了跺脚，朝刘中信双手一摊：你是男人，到了紧要关头，总该拿出一个大主意了吧！
　　我……
　　你有啥想法尽管说，我听你的就是。
　　祥云，你应该拒绝他们呀！
　　我当然拒绝过，可没有用处，这件事情，还是得我们自己想出一个办法才好。
　　那……事到如今，办法只有一个，就不知你肯不肯了？
　　你说。
　　我带你走……
　　说啥？你要我和你一起私奔？
　　除了私奔，咱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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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同意走，我们马上就走，你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别的话好说，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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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云，你倒是说话呀！你是要急死我还是咋的呀？
　　我……我说过了，一切听你的就是。
　　那好，事不宜迟，你这就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半夜时分行动，我在十字街口等你。
　　次日，姑姑把一切打点停当，于半夜时分悄悄地推门而出，发生在眼前的情形令她大吃一惊。再也想不到，爷爷早已候在门外了：祥云，你这是要走吗？
　　我……姑姑欲言又止，她一颗心砰砰乱跳，已无话可说。
　　你不能走。
　　爹，我不想嫁给那个姓周的，听说他……
　　啥都不要说了，不管他是咋样个人，你也只能嫁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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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点让我颇感诧异，那足以令人荡气回肠的过往，从姑姑口中娓娓道来，竟如行云流水一般，波澜不惊平淡已极。仿佛那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与她本人毫不相干一般。
　　姑姑告诉我，她的出走之举被迫中止后，依旧心有不甘，曾和爷爷有过一番严正交涉。至今，她仍记得那个刻骨铭心的场面。
　　姑姑壮起胆子，当面朝爷爷发问：爹，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两个条件，你也能答应我吗？
　　此话一出，爷爷不禁为之一怔：也罢，你先说一说看。
　　出嫁那天，我要坐八抬大轿，也算是风光一回。
　　爷爷回答得极为爽快：我可以答应你，这也是应该的呀！
　　送亲的娘家人里，不许有孟氏家族的男人，在那种场合上我不想再看到他们当中任何一个。
　　爷爷略一沉吟：这个……
　　爹，你就答应我吧！
　　这个……
　　爹，这也是女儿的一桩心愿哪！
　　爷爷连连摇头：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呀？
　　你把咱们孟氏家族当成啥了呀！
　　姑姑惨淡一笑说：那我不管，一旦出嫁，我就不是孟氏家族的人了吧！
　　祥云，你不能这么说，更不能这么做！
　　姑姑连连摇头，语气显得格外坚定：爹，你不答应我，我也不答应你，咱爷俩也就没话可说了！
　　祥云，你也知道，孟氏家族的老少爷们跪在我的面前求我，爹已经答应他们了，一句话出口，再也收不回来了，要不，就让他们也来跪你一回如何？
　　你千万别让他们跪我，我说过了，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爷爷追问：那你是想让我跪你了？
　　爹……姑姑一怔。
　　那好，我这就跪给你看！
　　说罢，爷爷抢上几步，大有一种非跪不可之势。姑姑扑过去抱住爷爷，父女二人哭作一团。最终，还是姑姑退让了一步，收回不许孟氏家族男人为她送亲的说法。
　　姑姑说，孟氏家族倾尽全族之力，为她举办了一个颇为隆重的出嫁仪式。在那以后的几十年岁月中，整个家族中仍没有哪一个姑娘的出嫁仪式可以与之媲美。那一日，孟氏家族全体出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起加入送亲的行列之中。在一曲曲悠扬悦耳的唢呐声中，姑姑一脸漠然，身着盛装，就那么无喜无忧地登上八抬大轿，走上她那堪称凄楚的人生之旅。
　　姑姑还说，她出嫁的消息传开之后，曾在方圆百里之内引起过一场轰动。那一日，来看热闹的人也就格外多。人挨人，人挤人，摩肩接踵，几乎达到举步维艰的地步。无论怎么说，都算得上一个热闹非凡而又气势恢弘的场面。
　　末了，姑姑又特别提到，周氏家族的迎亲队伍规模也相当可观。一个长而又长的车队逶迤而来，鞭炮作响，鼓乐齐鸣。只是那位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其貌不扬，猥琐不堪，显得与这一场景极不相称，无论怎么看都会给人一种大煞风景的感觉。
　　我默默地听着，越听越觉凄然，一种五内俱焚的感觉在残酷地折磨着我。临到末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向姑姑发问：姑，不管怎么说，你的一生都不应该是这样一种情形啊？难道你就一无所怨吗？就不曾替自己多想一些吗？
　　我当然想过，可我认命，是我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姑姑认真地看着我说，孟真，你那一部孟氏家族史能不能把我也写进去呀？
　　我终于恍然大悟：姑，这就是你所说的条件吗？
　　对呀！姑姑已是一脸苦笑。
　　这……
　　我知道，这会让你感到为难，可我真的很想让你为我写上一笔，也算我孟祥云没白来人世走这一遭，给自己留下一点儿东西。
　　姑姑，这事儿得爷爷点头才行啊！
　　是吗？
　　我看，你可以和他老人家谈一谈。
　　也好。
　　姑姑当即决定采取行动，由我陪同她去找爷爷正面交涉。我已预感到那会是一个颇费周折的场面，可我义不容辞，且已别无选择。说一句心里话，我也乐于助姑姑一臂之力。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姑姑刚一开口，就遭到爷爷的坚决反对：祥云，你咋会提出这种要求来呢？我没法答应你呀！
　　姑姑有备而来，显得不急不躁，仍在据理力争：爹呀！当年你让我嫁到周家，我依了你，后来你不让我离婚，我也依了你，现在，我就这么一个请求，你就依我一回不行吗？
　　不行！爷爷依旧摇头。
　　我也姓孟，孟氏家族史咋就不能有我一页呢？姑姑死死地盯住爷爷不放。
　　你嫁到周家，就是周家的人了呀！
　　爹，你数一数看，孟氏家族中有几个男人能比我这个女人为家族做出的牺牲更大呢？
　　这个……
　　嫁到周家之前，我还算是孟家的人吧！就把那一段为我写上去，这总可以了吧！
　　这个……
　　应该说姑姑的这一撒手锏绝对厉害，堪称以退为进，让爷爷再也无话可说。
　　爷爷又一次沉吟不语，于下意识中，他老人家把一种问询的目光转向了我。我略一沉吟，不失时机地开口表态：爷爷，我看应该如此，姑姑的故事不只值得一写，还可以为咱们的孟氏家族史增光添彩哪！
　　不知不觉中，爷爷的脸上已浮起一丝苦笑，他老人家终于点了头。
　　姑姑在我的肩头上轻轻一拍：孟真，这一回就看你的笔下功夫了。
　　我高兴已极，差一点儿就跳了起来：好的，姑姑，我一定实实在在地写，绝不用一点儿曲笔就是。
　　毋庸讳言，我应该为姑姑大写特写一番才是。姑姑的悲剧，实乃人为所致，可以说整个孟氏家族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一部孟氏家族史中，属于姑姑的那一页分量堪称厚重，永远值得后人们为之借鉴。
　　
　　
　　第四章父亲的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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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在病榻上睡得十分安生，看来一时半会儿地还用不到我。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也实在寂寞难挨。于是便自做主张，告诉了母亲一声，而后走出家门，信步去了街里。
　　自打回到卧龙镇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出来逛街呐。
　　在那长长的街道上，我信步向前走去，后来竟与郑旭光不期而遇。
　　郑旭光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人略显清瘦，脸黑黑的，两鬓已经花白。乍一看上去，足以给人一种老态龙钟之感。不过，据我推算，他的实际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五十岁，何以弄得如此一脸沧桑呢？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父亲曾对郑旭光寄予厚望，不遗余力地扶持他登上了卧龙镇的政治舞台。
　　我也记得，乍一开始，父亲的这一提议就遭到了强烈反对。而且有一点让父亲始料不及，第一个起来反对他的居然会是爷爷。为此，父子两个曾有过一次激烈的争辩。当时，爷爷仿佛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话一出口，就已锋芒毕露：按说呐，我一个糟老头子不该多管大队的闲事儿，可事关家族利益，我也就不得不说了。
　　爹，到底有啥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你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我咋越听越糊涂呢？父亲颇感诧异地反问。
　　祥昌，听说你打算让那个郑旭光当大队团支部书记，有这么回事儿吗？
　　有。
　　爷爷瞪圆双眼，话头一顿又问：为啥让他来当啊？
　　他是一个很出色的青年人啊！父亲淡然一笑说。
　　那也不能用他！
　　到底为啥呀？
　　我问你，他姓孟吗？
　　他不姓孟，姓郑。
　　那他当这个团支部书记就不适合！
　　谁当适合？
　　现成的人选嘛，我的孙子，你的儿子……
　　难道是令武吗？父亲皱起眉头反问。
　　爷爷气哼哼地回答说：对了，就是令武！怎么着，他不合格吗？
　　不管合不合格，反正他不合适！
　　咋就不合适呢？
　　我是党支书，他是团支书，父子两个搅和在一起，工作起来也不方便吧！
　　我看方便得很，当老子的带一带儿子，天经地义的事情，再好不过了，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这事儿就这么办吧！
　　爹，那怎么行呐，郑旭光的团支书一职，公社团委会已经批下来了，咱们无权更改了。
　　爷爷不耐烦地朝父亲连连摆手：那我不管，你自个儿想办法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呀！卧龙镇不是孟周两大家族的天下，也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谁有能力谁上，这也算是选贤任能嘛。父亲耐住性子，一脸苦笑地解释着。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啥事先不让我知道？
　　……
　　往日里，爷爷虽然爱管一些闲事儿，却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父亲在爷爷面前也从不多说什么，当然更少有把关系弄僵的局面。
　　出现这种情形，应该算做一次例外。
　　其实，反对启用郑旭光者可谓大有人在。另外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就是周氏家族的人们，代表人物则是周刚。当时，周刚任卧龙大队的大队长。按照惯例，一旦父亲卸任，他这个二把手将理所当然地升任党支部书记一职。
　　父亲此举用意何在，周刚岂能看不明白，又岂肯袖手旁观！为此，他也曾毫不客气地与父亲有过一次正面交锋：
　　孟支书，我很纳闷，你为什么非得让那个外姓人郑旭光来当团支部书记呢？周刚一本正经地向父亲发问。
　　小伙子是个人才，我看让他当个团支部书记蛮够用的，周大队长，你以为怎么样呢？
　　我没说他不行，也不是不可以用，咱们可以让他干别的嘛。
　　父亲颇感纳闷地反问周刚：这又为什么呢？
　　那团支部书记的岗位，一向都是用来培养接班人的，他郑旭光做为这一人选合适吗？
　　你也说他不合适，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姓孟，也不姓周。
　　父亲露出一脸苦笑：这个理由恐怕说不过去吧！
　　孟支书，我明白了，你是想打破孟周两大家族轮流执政的格局，对不对呀？
　　这有什么不好吗？
　　你以为呢？
　　我看好得很，值得我们大胆地尝试一回。
　　只怕你做不到吧！周刚做出一脸苦相，连连摇头不止。
　　我也希望能够得到你的理解与配合。
　　这绝不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情，孟支书，我还是劝你慎重考虑，从长计议。
　　……
　　这一次谈话，谁也未能说服对方，算是不了了之。时隔不久，郑旭光就走马上任，当上了卧龙大队的团支部书记。这件事情，当时在卧龙镇几乎可以算做一件特大新闻，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一时间街谈巷议，众说不一。
　　那之后，周刚再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开始活动起来，直至与父亲公开叫板。台前也好，幕后也罢，他在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并不时地使出一些小动作来，可惜一直未能奏效。
　　在一次次受挫之后，周刚终于不无悲哀地承认了一个事实，父亲深得群众拥戴，社会根基牢固，似乎是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