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七月忆往事泪婆娑 白雪索照片气咻咻

　　自从龙峰出事以后，柳七月开始了写日记。多年不写日记，思路有些滞了。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练习敲了几个字。她想记录小峰的一言一行，想从中找出孩子成长中的蛛丝马迹，仿佛在黑暗的隧道里找到一丝亮光。可是，思绪却拉回到几年以前。
　　
　　那时在沙镇初级中学。
　　柳七月的长相无可挑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临水村的女孩子肤白貌美，她更是出众。白皙的皮肤，细挑的身材，黑亮的眼睛。这是山里人眼中的标准美人，符合数学课上的“黄金分割原理”。
　　同学们都很单纯，大家一门心思地学习。考上一所很好的学校是他们唯一的愿望。
　　
　　食堂的饭菜香飘了过来。大家一窝蜂往里涌。
　　柳七月说：“秋生，怎么不去吃饭？”柳七月见教室只剩章秋生一个人。
　　“我不饿。我带着窝窝头呢。”章秋生嘿嘿一笑，摇了摇手里鼓鼓囊囊的布袋。
　　柳七月一个人走了。可是，她又回来了。章秋生正低头啃窝窝头，没有发现返回的柳七月。柳七月发现，章秋生一边啃着窝窝头，边将咸菜里的白蛆拨到一边，排成一排，就像整装待发的海军陆战队。
　　“这能吃吗？”柳七月失声。
　　章秋生抬起惊异的目光。随即，腼腆起来，他赶紧将瓷缸藏在身后。
　　“倒掉，赶紧倒掉！菜都变质了。”柳七月吼。
　　章秋生杵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柳七月发怒，像一头狮子。
　　柳七月拉着章秋生的手，说：“走，去食堂！”
　　章秋生嗫嚅道：“我，我买不起饭菜票！”
　　“家里给的伙食费呢？”
　　“我都买书了。”
　　“怎不早说！”柳七月愣了，“我借给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李仁君进城读书。自己考入省城商贸学校，章秋生考入师范学校，当了一名乡村教师。
　　转眼二十年了，变化太快了！
　　柳七月将思绪拉回来，她想，春带愁来，春归何处，也不计较了，还是想想眼下的孩子小峰吧。
　　她用手梳理自己的长发，指甲划过头皮，一种被抚摸的舒畅感。
　　
　　今天，是家政张姐带着龙小峰去体育馆训练。临出门，柳七月关照注意安全。自从龙峰出事以来，柳七月越来越谨小慎微了。随后，玉器轩经理打电话来请示店里的一些业务。
　　柳七月：“王哥，有些事，你掂量着办。”
　　王松听到柳七月叫自己王哥，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忠诚。
　　
　　偌大的别墅瞬间安静了下来。柳七月拉开窗帘，阳光很好。忽然，她想起了小峰班上学习委员，那个叫紫荆的女孩子。她决定登门拜访。她换上一身休闲装。休闲装穿着舒服，别人看着也心情愉悦，容易拉近心理距离。这是橘黄色针织套装，面料舒适柔和，柳七月穿上去，气场大变，一股韵味从里到外透出来。
　　到紫荆的家只需穿过两条街道。这也是新小区，里面植被茂盛。
　　乘电梯、摁门铃，同质化的城市，同质化的操作。
　　互相介绍，门开了。开门的是紫荆。紫荆面目清秀，乖觉可喜，第一眼就让柳七月喜欢上了。柳七月摸摸她的小脸蛋说：“小姑娘真可爱！”进入客厅，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走出来。女人的长相、身段都很有气质，与屋内摆设极其协调。她衣服有些素雅，眉心的皱纹有些深。
　　柳七月正准备喊一声“奶奶好！”没成想，心事全被紫荆看出来了，抢先一步说：“阿姨，这是我妈妈！”
　　柳七月一惊，这小屁孩，心眼儿比红楼梦中的王熙凤还缜密，怪不得能当学习委员！
　　紫荆妈笑道：“来客人了，欢迎，欢迎！我平时闷得不得了。这城市比不得乡村，对门不相识！”
　　“你家紫荆，我滴个乖乖，在班级学习太好了。我家龙小峰只要有她一半，我就睡着了笑醒了。今天我是来取经的。”柳七月谦逊地说。
　　“我不是吃斋念佛的尼姑、和尚，哪来取经？”紫荆妈吃惊不小，“哦，我晓得了。你是《西游记》电视剧的铁粉，追剧的。嘻嘻。取经就是学习的意思。”
　　紫荆妈夸柳七月相貌可人，长得好看。
　　柳七月含蓄地笑笑，说：“我是乡下的泥坯子，让城里的窑烧出来了！”
　　紫荆妈越发吃惊：“你也是乡下人？！”
　　“是的，是的，让你见笑了！”
　　“这有什么见笑的，我也是乡下人！到城里来买房了。”紫荆妈解释道。
　　嘻嘻，俩人皆笑。
　　“你最近忙什么呢？”柳七月问
　　“没啥子好忙的。提提菜篮子，种种花草，逛逛街市。”紫荆妈答。
　　“怪不得你家紫荆像你，心灵手巧爱学习。”
　　“不行，不行。你家孩子也不错哦，校长都晓得大名。”紫荆妈一时乱夸，急得一旁的紫荆小脸通红，挤眼跺脚。
　　柳七月敏感，泪珠扑簌下来。
　　紫荆妈这才恍然，赶紧安慰柳七月：“妹子，别伤感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家小峰年纪小，长大了就好了。紫荆，你陪阿姨，我去泡点茶。”
　　紫荆妈一溜烟似地躲到厨房，她轻拍了一下小脸：“瞧我这张嘴，说话无遮拦！”
　　紫荆妈泡了绿茶，端上来，口中念叨：“好茶好水，这七分的茶还要三分泡，才有十分好茶。”
　　“你好有学问哦。”柳七月羡慕地说。
　　“我最近学茶道、插花了。”紫荆妈得意地说。
　　俩人谈了一会儿茶道、花艺。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门外站着王干、一位消防员、一位女物业人员。
　　王干说：“我们是消防安全上门宣传来了。”
　　紫荆妈眼尖，说：“哟，这不是王警官吗？啥时调到城里了？”
　　王干不解。
　　紫荆妈说：“我是山区的小毛啊。你不记得了，我家的牛跑了，糟蹋了庄稼，还是您找到了！”
　　王干想起来，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也搬到城里了？真巧！”
　　紫荆妈：“城里乡下，八百年是一家！”
　　大家皆乐。
　　一行人提出看看管道天然气，刚进屋。喝茶的柳七月看到王干警官，赶忙客气地站起来。
　　四目相对，王干说：“七月，你坐吧，坐吧。我们查看一下管道，这就走。”
　　三个人看完天然气管道，正要离开。女物业哭丧着脸，抱怨道：“刚才光顾着趴在地上看天然气管道了，没成想，手镯被磕碰掉一块，可惜，可惜！”
　　柳七月说：“我看看。”她拿过一看，正是自家卖的手镯，地地道道的A货，安慰说，“不碍事，不碍事，你到我家店里去，我让人免费处理一下。”
　　那位女物业转悲为喜。
　　
　　章秋生逐渐适应了城市当老师的工作，同时，他认为贾纯开的玩笑也许是一个小插曲。中国发展速度很快，“一带一路”帮助了许多非洲贫困人口，我们正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他想自己该干点什么，不负时代，不负韶华。
　　早晨，章秋生锻炼了一下胳膊肘。他思考一下龙小峰的训练计划。
　　
　　章秋生信心满满，他要朝着理想的光飞去。上课时，龙小峰却两眼呆滞，变得不爱说话了。一次语文课上，章秋生抛出一个问题。
　　章秋生问：“花果山好不热闹！这句话是肯定句，还是否定句？小峰同学，你来回答。”
　　龙小峰不言。全班哄堂大笑。
　　同学们七嘴八舌：“章老师，龙小峰有两三天不在课堂上说话了。”
　　章秋生惊骇，怪自己粗心，这两天没有提问龙小峰同学，班级同学太多，举手发言和被回答问题的只有那么几个！
　　这时候，“长颈鹿”罗雅举手，站起来说：“老师，我可以传话！”
　　在征得章秋生同意后，罗雅跑到龙小峰座位上，俩人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嘀嘀咕咕商讨了几句。
　　罗雅跑到自己的座位，说：“老师，龙小峰告诉我了，这句话是热闹的意思！”
　　咄咄怪事，一个人说话，还要别人代为传话！章秋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孩子。
　　
　　放学路上，龙小峰郁郁寡欢。刚出校门，白雪撵了上来。
　　“你站住！”
　　龙小峰唬一跳，白皙的脸上一愣，他没有想到文静的白雪会发脾气。
　　“么事？”龙小峰故作镇静。
　　“哼哼，自己的事自己肚里明白！”
　　“到底什么事，不说我走了。”龙小峰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还是老老实实将照片拿出来吧！”白雪摊开手掌，眼睛里冒着火光。
　　“哦……啊……”龙小峰目光矮下去。目光黯淡，像要熄灭的火苗。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时，罗雅赶来了。罗雅说：“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不要伤了和气。”
　　白雪说：“龙小峰偷了我的照片。”
　　龙小峰：“有何凭证？”
　　白雪说：“那天，只有我们三个在场。你们走后，我就发现海滩照不见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罗雅作证，白雪翻找龙小峰的书包。哗啦，一张照片从书本里滑了下来！
　　罗雅一看，说：“这件事，我们还是到街边公园处理吧。”
　　三个人来到公园一处亭子。白雪不悦。
　　罗雅问：“小峰，你为什么拿白雪的照片？说说理由。”
　　龙小峰没言语。
　　白雪冷笑道：“是不是别有企图！”
　　龙小峰眼里喷火。
　　罗雅说：“好好好，你们不要争吵。我来看看照片究竟有什么秘密。”
　　罗雅拿着照片，忽然“呀”地一声，照片从指缝滑脱！
　　白雪说：“大半天的，干嘛大惊小怪！”
　　罗雅说：“我，我看到一个人！”
　　“谁？”
　　“龙小峰他爸！”
　　白雪不信，捡起照片，仔细一看，远处的海滩真的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她不敢确认就是龙小峰的爸爸。
　　白雪说：“这是去年的照片。也许会是巧合吧。”
　　龙小峰魔怔了一晌，然后疯子一样跑了。
　　白雪、罗雅都傻愣愣地站着。
　　
　　回来的路上，白雪问：“龙小峰爸爸的案子定性了吗？”
　　罗雅说：“警方发了通告，说是醉酒而亡。可是，街坊传言，这个结论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一个人为什么喝那么多酒？或者与哪些人喝酒？醉亡之前，见过哪些重要的客户？为什么临死前买了大额保险？”
　　“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在写作业时，爸妈聊天，我听到了。”
　　“你记忆力真好。”白雪说。
　　
　　回到家里，白雪拿着小提琴去音乐兴趣班。
　　这一带有许多兴趣班，大幅的招揽广告。走到楼道，白雪听到小提琴的声音从练琴房里飘出来。
　　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子与音乐老师说话，旁边站着的正是龙小峰。
　　柳七月对音乐老师说：“这孩子，太孤独了。我想让他学学音乐，交交朋友，培养兴趣，改变一下性格。”
　　“好哇。如果单独辅导有点贵。”
　　“钱不是问题。教育才是关键。”柳七月说。
　　“好哇，好哇。”年轻的女老师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真是阴魂不散！白雪心里暗骂，低头、侧脸溜进去。她怕被龙小峰撞见，又是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