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队前警告处分

　　也该我倒霉，这还不算，后来又一件事情叫那个老兵班长抓住了。这一次我摔下去后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使我这个当年全中队全大队的学习先进典型成了反面典型。甭再梦想入团和当优秀学员了，差点儿当个报务员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是一个八月里，我从操场回来的下午，大家汗流浃背地回到宿舍都端只面盆到竹林的井里去打水洗脸洗澡。我也和大家一样在竹林里的井边打水洗了一通后，又端了一盆水回到宿舍来。打算晚上好洗洗脸洗洗脚。
　　这时那个在宿舍看家的班长，那个老兵见我，突然从他睡着的双人床上层床上跳了下来，从自己的床上拿起一本簿簿的书，向我晃了一下，扮着脸严肃问我说：“这本书是不是你的？”
　　我拿过来一看，书面上写着我自己写的名字，那是一本早些时候我从新华书店买来的关于肃清暗藏反革命的故事书。
　　我看了一下说是我的。
　　“你把这本书借给了老乡看了嘛？”班长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我想起了上个礼拜天，常到这里来玩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他进来看着我扔在桌上的那本簿簿的《肃反故事》书说：“海军叔叔，这本书借给我看看好嘛？”我说你要看就拿去看吧。
　　于是我就坦率的承认了：“是啊，是我借给隔壁那个男孩子看的。”我想这种从新华书店买来的书有什么秘密呢，就大胆地承认了。
　　“嘿，你看看你在这本书里面写了些什么？”
　　我把书翻了一下，看到里面一页书上面上写着的东西，脸倏的一下变了色。我自己也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本书上抄写着好几个通信勤务符号的俄文字母，是随便用抄报的铅笔写的。这是不知什么时候，我在宿舍里闲着没事时，为默写勤务符号，自己在这本看过的书上随便默写的。
　　按照训练团的保密规则，我们学习报务抄写过的练习薄上的废纸都要扔到专门设的字纸篓里去，到时候统一去烧掉；不能丢到外面，不能丢到街上去，更不能拿了让老百姓看见的。领导说如果让特务侦察了去，就会知道我军的电报通信方式，那就会失密，是要作严肃查处的。
　　于是当下那个老兵班长严厉地瞪着我说：“张家良，你严重违反了保密规定，你泄了密知道吗？”
　　我脑子里茫然一片，瞪着那本书上空白处自己写着的俄文勤务符号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愕愕地站在那里。
　　“你是什么时候抄上去的，这本书是什么时候借给人家的？
　　“是上个礼拜天，什么时候写的我也忘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早两个月，我们在这个城里一夜工夫就抓了几百个暗藏的反革命份子，你忘啦？你这本书若给特务和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看到过抄了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我吓得面无血色地求救地望着他，我多么希望班长会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教育我一顿放放过我算了。
　　但是不，这位从朝鲜战场回来的班长革命警惕性特别高，他不但没有一点帮我隐瞒下来的意思，还进一步地往下问道：“你以为借给小孩子看就无所谓，你知道这个小孩子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吗？还有他的亲戚朋友又是什么样人吗？万一这本书落到特务手里，他们看了这些符号就会报告台湾，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是的，这样推测下去那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如果真落到特务手里哪我的罪行就大了！
　　我这时真想求告他“你批评批评我吧，是我不对了，但我下次一定小心不会再这样做了，不再随随便便把通信勤务符号抄到什么书上去了，这次你就原谅我一下吧”。但我不敢求告，而这时那位警惕性极高的老兵班长又说：“这事情得要好好调查过，查出来这户人家没什么问题还好；如果查出来有问题，嘿，我你当不成报务员是小事，你会给我们军队给我们国家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你知道吗！
　　“哼，上级叫你不要到宿舍来练抄报，不要到宿舍来练抄报，你偏偏不听，为了表现你自己比人家高人一等，一定要拿来铅笔抄报纸在宿舍来抄写。你今日还抄到书上去了，还把这本书给人家老百姓看，这不就出了问题吗？”说着他就伸手要从我手中接回那本书。
　　我真不愿意再把那本书还给他呀，因为这是我犯失密错误的罪证呀。如果可以不交上去，我情愿让班长再批评得深刻一点甚至再狠狠地骂我一顿都可以，如果拿上去交给指导员那就一切都完了！
　　原希望他会只批评几句就好，可现在班长严肃地伸着手，非要把我把这本写着勤符号的书拿上去不可，我只得沉重地手颤抖着把书再交给他。
　　当班长把那本书接过去时，我仿佛感到我的心都给班长揪走了，一下子跌坐在床沿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地上发呆，连中饭都没有去吃。
　　这以后我就天天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上级给我的处分，我的情绪更是一落千丈，从此再也振作不起来。
　　我怕那小孩子的家人真有问题，如果他父母是个特务，把这通勤符号抄到台湾去，给部队带来重大损失，那我无疑是要被送到军法处去判刑，或缱送回家监督劳动了。到那时我还有何面目见家乡的父老乡亲，见我的父母，见我的师傅师母，见小雪梅呢？
　　
　　想起不久前，小雪梅还给我写了一封热洋溢的信，还高兴地告诉我她如今已经当了全校少先队的大队委员。她的信上写道：
　　亲爱的张家良同志：
　　听说你如今调到了海军训练团，学习特种技术，（他曾写信告诉她过他如今在部队学习特种技术，不敢告诉她是学报务）将来为保护祖国的领海作贡献，我是多么的羡慕你呀！我的爸爸妈妈听了你的信后，也为你在训练团学习特种技术感到非常高兴，希望你在那里好好学习，不久的将来成为一个出色的海军战士……
　　
　　可如今，我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如果万一真失了密，要受严重处分，被遣送回家，那怎么去见这个如此崇敬我的纯洁的小先队员呢？我暗怪那个邻居小孩子，叫我海军叔叔，叫得我这么亲；还书时怎么不还给我自己，这么随随便便的交交给班长，而且什么人都好交，会偏偏交给这个一脸严肃的老兵班长。
　　从这件事情上，我感到一个人不能太热情，有时对人家太好了太热情了，反而会害了自己。这真像俗话说的，好人难当，好事难做呀。
　　也使我认识到一个人遵纪守法的重要性。一个人法纪观念不强，随时随地会发生犯违法违纪的事情。
　　也感到我学习业务太过努力了，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半个世纪后，当我看到周文王的一句名言“中行无咎”的话，使我感到我当时犯这个错误完全是学习太认真造成的。要是我在宿舍里不抄写这些俄文字母，不带铅笔进宿舍不就不会犯这个错误了吗？过犹不及，走向反面。可知我在学习上没有掌握好这个分寸，整个人生道路上也没有掌握好这个分寸。对自己和对技术追求过高，这是追求完美思想的失败。
　　这些日子来我日夜不安，心理惴惴的，人一下子瘦了一圈，学习成绩也甭说了，滑了下去，我练习抄报常常抄错。
　　不久，处分终于下来了。还好，据说查得那家人家的小孩子父母是一般的城镇居民，亲戚朋友也一般居民，没有发现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因此给我的处分还较轻，给我一个“队前警告”处分。
　　但除记大过和关禁闭之外也算是较严重的处分了。
　　虽然没有我当时害怕地想的送军法处，也没有开除军藉，遣送送回原藉监督劳动；而且还仍让我在部队学习报务，但在一百多人的全中队大会上，在过去听惯表扬的全中队同志面前，突然宣布我因为严重失密违犯了纪律条令。特给我以队前警告一次，这也够叫我丢人和难过的了。
　　指导员宣布处分时，我站在队伍前列，感到那一百多双眼睛都斜过来盯着我，有些还带着着幸灾乐祸的眼色，望着我。我感到血一下子拥到了脖子，拥到脸上，脸孔火辣辣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会散了，我听得大家嗡嗡轰轰地在议论我，我感到从此我在群众面前是声名狼藉低人一等的人了。
　　在这个中队里，除了有个学员在站岗时枪走火被处以关禁闭处分以外，我算是第二个在中队被宣布犯错误的人了。这真是莫大的讽剌，当年名扬一时的全中队学习模范，如今却成了严重犯错误的人，也就是说当年最先进的人如今变成最落后的人了。
　　命运真会作弄人哪！开学初期，我曾幻想在这里入团，毕业时争取当一个优秀学员，把我分配到我最想去的舰艇上去。可到如今那曾想到团倒没入，优秀学员也没当上却首先落了个“队前警告处分”！
　　我还想到半年前，我从舟山基地调到训练团是是何等的高兴！何等欢乐！那时我抱着多么大的希望和幻想，那想到今天会弄得这样的狼狈！这样的下场！比那次在舟山连队被人家诽谤偷钢笔还要狼狈。那次的事情当时也叫我受不了，我难过了好几天。但以后领导了解了，也没给我什么处分，而这一回，却给了我一个队前警告的处分。
　　一个入伍不到半年的新战士，出来功没有立，却先受一个处分，真是倒霉透了。
　　由于我原先太突出，由于我曾有过争分数被说成个人英雄主义思想，人家入了团，我没有入团，领导也没再表扬我，这到底也还不要紧；为折了阅览室里那张画，指导员狠狠批了我一顿，但毕竟还是批评；而这一回却是实实在在的处分：队前警告。据说还要放到档案里去，带到工作岗位上去。我要一辈子打上一个污点带着这个处分到工作岗位去。这叫人多么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