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一张画片

　　真是“福不双临，祸不单行”，也怪自己不争气，不久我在生活上又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加上原先那个学习目的不明确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那就更给中队指导员以极坏的影响。那我要想在这个地方入团更没门了。
　　原来我在一天晚上去中队阅览室看书的时候，我看到一本文艺刊物上的一张插画，一个彩色的美丽的小天使，十分可爱，（好像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我看得爱不释手，我便乘别人不注意时用铅笔刀把它偷偷裁了下来。但尽管我很小心，还是被人家冷眼看到并且向指导员作了汇报。
　　于是第二天下课时，中队通讯员派人来叫我到中队部去一下，我心里不安地走到中队部。那个严肃有余和蔼不足，一天到晚总是扮着脸面，平时总爱挑剔新战士各种毛病的指导员，见到我就恶狠狠瞪起眼睛问我：“张家良，你昨天晚上到那里去了？”
　　“昨天晚上……”我望着这个打着河南腔的瘦削削阴森森的脸的指导员，心里不由的一阵害怕，身子也微微打起抖来。
　　“……昨天晚上我去阅览室看了一会书，没干什么呀……”
　　“我就是问你你在图书室你干了什么？”他的眼睛像两把利剑似的逼视着他，仿佛派出所民警审贼似的。
　　我这时立刻想到了那张画，我的脸孔一下子红了起来，把头低下来讷讷地说：“我——我——”
　　“你去看书把一本书上的一张画揭下来了，有没有？”
　　我感到没法遮掩了，低沉地回答说：“有。”我深悔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蠢事。
　　“哼，这是公家的东西！你知道不知道？”我羞愧地低下头去。
　　“你喜欢，难道人家就不喜欢吗？被你揭去了，人家就看不到了，你这样做是自私自利的行为！这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意识！”
　　我把脑袋耷拉到胸前，脸直红到脖子根，虽不知道农民意识是什么，但却感到那一定是一种落后的思想。
　　“还想争取当优秀队员，想入团，这下全完了！”我痛苦地想：“怎么自己这么糊涂！把那张画拿来可当饭吃呀……是啊，我可以想看就看它了，可人家看不到了。”这刻上我才认识到自己的自私。我的行为多么的可耻！
　　“等下赶快把那张揭下来的画送回去！”指导员连声地命令，“只知道埋头学业务，思想上不求进步，你业务学得再好有什么用！这是你第一次，原谅你，下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要给你处分！”
　　我找了些沾画的桨糊把那张画送去夹到原来的书刊上沾好回到宿舍后，一下子又像一株被霜打了的花一样蔫了下来，变得萎头耷脑的，也不愿与人说话。从此，只是默默地进出默默地上课和出操。
　　这是缺失公共道德的行为。直到几十年后，我想想自己当时怎么会做这么自私的事情，还感到惭愧。半个世纪后，我住到城市，看到公园里常有许多刚种下的美丽好看的花被人在晚上悄悄的挖走，我才感到挖那花的人是多么的不应该。要是都像这些人那样，公园里就别想种好花了。到这时我才认识到，爱护公物，维护公共秩序的道德是多么的重要。当年指导员批评我的没错，当时我就是没有公共道德意识，只想着把好东西自己拿来占有，不顾别人看不到，将公济私，这样的思想怎么能加入先进的共青团呢？
　　后来我更深刻地想到我这人自私自利的思想是很严重的，比如像我这样家有许多幼小弟妹的人，父亲曾苦苦要我留在家里帮他一起种田，我就是不肯留，一定要出来当兵。这种只顾自己不顾家庭的行为何尚不是自私自利的思想？不好好改正这种严重的自私自利思想，怎么能变成一个先进分子？部队指导员当时对我严厉的批评那是完全应该的。
　　只是感到这个指导员当时批评我的错误时太生硬了，没有像在舟山炮连的班长那样和气和热情。如果他既指出我的错误，又耐心细致地告诉我为什么不应该这样做，好好讲些道理给我听，而不是粗犷简单的指摘，我心里就不会这么难过。再一个，我是犯了错误，但也不能看到我犯了点错误就全盘否定呀，说我埋头业务思想上不求进步有什么用。
　　因此我在口头上承认自己是错了，但当时在思想上并不服气。过去中队长几次在大会上表扬我，你就没有听到过吗？当时你也在场的。我虽然犯了错误但也有优点呀。我犯了错误你把我的优点也当成错误来批，把我勤学苦练学习收发报也说成是不对的了，这我接受不了。
　　由于当时我在政治上受压抑，只好把功夫用到钻研业务上去了，从此在业务学习上却是更加努力了，因为一头没希望了，只有集中精力用到另一头去。
　　这是在六十年代，学校机关曾出现过许多所谓走“白专道路”的人，这是逆境中的心理补偿。我这段时期也是这样，指导员因我揭了那张画片对我产生那样的反感，我一时在政治上进步几乎是绝望了，只有学习业务，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岗位上了。而现在就一门心思的学我的收报发报和机务了，学习上高标准要求自己，平日里低调做人。
　　由于我勤奋学习，抄报不用说，依旧是全中队遥遥领先。抄报抄累了我就拿起电键练习发报，把右手中指第一节指头都按得出了血泡，后来变成了老茧。现在我抄报是抄得又稳又准确，发报也比人家发得快发得好了。
　　我又像初学抄报时那样，课堂里练，下课后在宿舍里用嘴巴念。自己练习发报，用嘴念电码发给同学抄写。既帮助了别人又提高了自己。
　　除学收发报，还要学习通信勤务符号。由俄文字母组成的三个字一组，两个字一组的通信勤务符号，有100多个，都要背熟的。那勤务符号是由有俄语缩写着的固定的短句，比学习收发报机还要难。
　　100多个通讯勤符号，比方说请收报，请发报，请重复，给你收据，等等这样的用俄文组成的词句符号，既要记得每一个词，又要听懂它的电码，这可不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白天黑夜念，只用一个星期也就背会了。
　　再一个是无线电机务，教员教电工学，教收发报机的工作原理，以及如何排除收发报机的简单故意更换电子管。
　　五十年代的收发报机还没有晶体管，还都是电子管的。
　　学习无线电机务，要有一定的数理化基础的，我靠自学，数学也学过一点简单的代数，物理可是一点没有学过。起初机务老师讲物质的结构，讲原子、质子、中子、电子。电学中的电压、电流、电阻和欧姆定律的三者关系时，我感到越听越复杂，觉得这东西太难学了。
　　那时农村还点煤油灯，家用电气一样也没有，到了部队进了城市才用上了一盏电灯，打个电话。一般人都不懂电，对于无线电，更感到神乎其神了。不但我不懂，绝大部份学员和我一样也不懂。即使正式上过初中的也只略知一二而已。
　　尽管这么头痛的东西，也要学它会。教员说万一毕业以后到一只小艇上或一个通讯站，只一台收发报机坏了不会修，你自己又一点也不懂怎么办？那会叫天不应喊地不灵的。你就完不成任务。要紧的电报发不出去，你就要耽误大事了。
　　于是我不怕头痛，咬咬牙，硬是钻进去，从原子质子中子到电流电压电阻，到欧姆定律，到电滋波、到等幅波、调幅波。从电子管的二极管，三极管、四极管、五极管，到七五一二、超外差大型收发报机的工作原理，居然也都让我基本弄懂了，结果机务考试的时候我的成绩又是名列前茅，受到了机务老师的赞扬。
　　没有想到这一点钻研，还为以后进工厂学习电工打下了基础，为我的一生职业打下了基础。可知一个人随便学什么都有用的。高学低用，多学少用，现在学将来用。多学些知识，不知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但尽管我后来各科学习成绩都名列前茅，尽管后来收发报、通报、机务、正式实习都很好，但是由于我在学习上和生活上犯了一些错误，团小组长和指导员等领导，对我只顾学习业务不求思想进步的看法总转不过来了。所以以后尽管中队里团组织一批批的发展好几批团员却仍旧没有我的。
　　而更不幸的是后来区队班组调整时，班长换成了一个从抗美援朝前线回来的老兵。他是一个山东人，说的是山东普通话，对我们大部份是浙江藉的新学员说话听不大懂。
　　同时班里又增加了一名付班长，这个付班长就是班里的团小组长，我在前面已经说起过一点。他的年纪比我大了二岁，看上去资格上却比我老练得多。据说他在家乡三年前就入了团，还是个乡业余剧团的演员，还会唱京戏。因此每当部队开文艺晚会时大家都喜欢听他唱两句，颇受大家欢迎。这是个“咸核青果”（宁波人比方做正事没有用做闲事却在行的人，咸即闲也）
　　但是他在学习业务上却是个笨蛋，抄报3和4、7和8总是分不清，一戴上耳机就喊头痛，一拿起铅笔就觉得心烦。所以对我这个抄报能手总是十分反感，于是他在团内团外就到处说我爱出风头，个人英雄主义思想严重，在汇报工作时，他就把这些汇报上去。这正好和那个爱挑剔新战士的毛病的指导员相合拍，把班里一些业务学得好的学员都被他们说成了是什么“只钻业务不问政治的”学员，以致弄得班里许多业务学习较好的战士六神不安。我和一部份同志们看见那个团小组长就讨厌，看见指导员也是提心吊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