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我常年在外面游荡，也跟父母之间不是冷战却尤胜冷战的生活状态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我不必说，母亲也不必问，她老人家心明眼亮，而且她总觉得亏欠我太多，作为母亲，她时常感伤给予我这个儿子的照顾实在太少了。其实是她想多了，她给予我的照顾并不少，只是她口中的照顾与我心想的照顾意义大不相同而已。我并没有责怪甚至憎恨母亲的意思，更加没有残忍到对父母痛下狠手，敲骨吸髓的地步。天命如此，人生也该当如此，所谓幸福的生活，在天命的基础上稍微添加些好运就足够了，妄图篡改天命也未免太过幼稚可笑了吧。
　　我希望母亲在跟我聊完天之后能够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好觉。至于我嘛，还不能睡，一来白天睡得次数，睡得时间已足够多；二来我也认为母亲的话有一定道理，尤其是让我在苏州另找工作的提议，我认为非常可行。
　　于是乎，我再一次手捧手机，找到了那一款令我愤恨交加的５８同城软件，在那上面查找我能做的工作。
　　保安、普工、流水线，似乎除了这三种工作之外，我再也干不了别的工作了，就连一天至少三百块钱进账的传统力工我都干不了。因为我太虚了，因胖、因懒导致的虚布满周身，不止肌肉骨骼饱尝颓意，就连血液和精神状态也是颓意满满。多年不干重体力活的我想要突然间干力工，一个会严重影响到工作进度。再一个我也深知自己的身体完全适应不了，搞不好还极有可能把身体搞垮了。哦，对了，还有搬运工可选，但这类工作我也不适合，我仍记得之前写下的《轮胎》那部小说里讲到过，我认识的一个哥们他就是搬运工，成箱的饮料他一次性能背八箱。我的天啊，虽然有人往他瘦弱但却非常结实的脊背上垒起饮料箱，可那一次搬运所承受的重力、压力是可想而知的。而且如他所说，倘一个不小心摔了，腰部搞不好会废掉。再一个原因他也苦笑示之，若家庭条件好点儿的话，谁愿意冒坐轮椅的风险挨这份大累，遭这份大罪呢。我不得不坦白承认，自己干不了，那三天的轮胎滚得我腰都吃不消，平躺在床上都咬牙切齿，冷汗直流，只有趴着才能稍微舒服些。懒也好，混也好，真的不想再那一行了，虽说拿命换钱是大多数人的共性，但命并非生命指。
　　而且我经周聪一事也了解到了，这款软件上的所谓人事部经经理其实无一不是中介公司的刷手，是隶属于不同中介公司的招募者，周聪式的人物。
　　其实不止５８同城，其他例如智联招聘、猎聘、前程无忧、ＢＯＳＳ直聘等软件也是如出一辙，有谁见过身为大公司的真的人事经理会跑到这些软件上当刷手啊，那这家公司想必离倒闭也不远了。
　　周聪式的人，他们可恨，他们可恶，他们可耻。可眼下这个现状，又不得不依托他们为自己寻找一份相对稳定，收入与工作强度能够稍微平衡点儿的工作。
　　我联系上了一个周聪式的中介人事经理，在我跟他打了声招呼，并聊了两句之后，他居然能够立即回复我。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这类人竟然跟一些网络公司里的程序员或电销员工似的，这么晚了还在辛勤工作。我不禁要收起适才对他们的不公允的评价，他们不仅可恨、可恶、可耻，而且十分可怜。
　　“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她回复我说。
　　我看了一眼她的头像，简直美少女一枚，故而用“她”。
　　“我现在人在苏州，我看了你的招工介绍，那上边写着招聘保安、普通、文职，对吧。”我说。
　　“没错，请问您需要应聘哪个工种？”她问。
　　“除了文职都可以。”我说。
　　“以前干过什么？”她说。
　　“最早在炼钢厂是炼钢工，后来一直在北京干保安来着，其它时间一般的普通工作也都干过，连工地我都干过。”我说。
　　“那您这经历挺丰富啊。”她说。
　　“为了生活嘛。”我倍感无奈地说。
　　“那么请问，您是苏州人吗？”她问。
　　“哦，不是，我是从东北过来的。之前联系上一个苏州的中介，可给我感觉像是被骗了，我都过来五六天了，可到现在他都没有帮我找到工作，我都寻思着报警了。因为我实在是没有生活来源了，都快吃不上饭了，所以才在网上看看有什么活儿可以干。”我诉苦水似的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好吧，我加你微信，然后我们再细说。”她说。
　　“好的，好的。”我说。
　　很快，我们俩加上了微信，她在微信上又给我发来一条极其详细的招聘信息，除了适才我在软件上看到的关于保安、普通、文职几种类型的工作之外，还有其它诸如技工、力工、会计、搬运、火电焊等工作。
　　“您是东北什么地方人？”她问。
　　“辽宁。”我说。
　　“您觉得怎么样？”她问。
　　“什么怎么样？”我反问。
　　“这上面的工作啊，还能有什么呀。”她说。
　　“我没什么好觉得的，我说妹妹呀，你应该没我大，我叫你声‘妹妹’没错。我只想找一份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只要能挣钱就行，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卑微地说。
　　我再不自命清高什么文豪大家了，毕竟多年的社会经验告诉我，纸远远没有钱重要。甭管纸上写了些什么，都没有钱重要，什么一字千金，什么洛阳纸贵，那都是靠着政治的推广，或者干脆说所谓大家的名号炒起来的。
　　赵忠祥死了，他的字画墨宝连三百块钱都卖不出去，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大家与死人的差异。大家是大家，但死后的大家，或者是名落的大家跟传统的大家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的。至于我这狗屁名声都没有的，连所谓大家都谈不上的，就更狗屁不是了。
　　我早已看淡了这种事，只是仍然会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写点儿东西，与其说是逐梦，倒不如说是无聊所致，如此嗜好，再不嗜之，生活也将变得无趣了。总不至于让我跟其它无梦之人一样，也学他们的日常生活，抱着手机某直播软件上的美女直播看一宿，某文学网站上爽文小说读一天吧。纵然可以，我坚信他们的这种生活也是工作之余的消遣，而我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连个来钱道儿都没，还哪里有心思看这玩意儿呀。
　　我想过了，梦是不会断的，只是当不成鲁迅式的文豪，也可以做梵高式的丰碑。我写的东西索性不妨留给历史好啦。
　　“那好办，这么的，我这就给你发个位置，你明天过来面试，我负责安排你的工作。”她说。
　　“那真是太好啦！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啦，我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我说。
　　“毛病？什么毛病？”她问。
　　“胖。我不好意思隐瞒你，更怕隐瞒了你到时候你跟我来一句‘未曾告知’，我还得重新再找工作。”我说。
　　“想不到你还挺诚实的。”她说。
　　“都混成这样了，再不诚实，还能怎么样呢。”我说。
　　“你有多胖？”她问。
　　“二百斤。”我还算坦诚地说。
　　“……”她没有说什么。
　　“怎么？为难吗？要是让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吧，我再去找别的工作，就不打扰你了。”我说。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边还在联系别人呢。你放心，保证给你安排工作，你明天就过来吧。”她说。
　　“那好，谢谢你啦。”我说。
　　“不客气。对了，你来苏州好几天了是吧？”她问。
　　“是的，怎么了？”我问。
　　“是这么回事，我们苏州地区的招聘信息已经更新了，东北三省，黑龙江、吉林这两个省的务工人员由于受当地疫情的影响，苏州这边的任何企业、任何中介公司都将一律不准招收他们。至于辽宁嘛，最新的招工信息上也明确指出了，辽宁也成了重灾区，苏州这边也一律不准招收。所以我才问你来几天了呀，你要是今天刚刚过来的，对不起了，我也无能为力，帮不了你。”她向我阐述了刚刚更新的招工信息宗旨。
　　“放心，苏城码上能显示出我来苏州的具体时间。”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明天就过来吧，我等你。”她说。
　　不多时，她又给我发来一个位置，外加一个电话号码，并附上一句话，“这里是我们公司的所在位置，这个是我的电话号码，你明天什么时候到，请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我看了看，又想了想，心想着这一次不能再想之前那样了吧。倘真如此一如既往，怕是我连与周聪之辈对簿公堂的想法都失掉了。
　　我不愿再像之前那样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得多找几家中介公司。在寂寂深夜，我像懵懂少年时趴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心潮澎湃、脸红意迫欣赏黄色大片似的，借助柔和而明亮的灯光，以及缓慢的ＷＩＦＩ速度左查右找，不一会儿就联系了好几个中介公司的人事经理，并且跟他们取得了微信联系方式。
　　哎，找个工作跟找个小姐似的，不，比找小姐还费劲呢。
　　再次上了趟厕所，洗了把脸，不想再抽烟了，痛苦与伤怀迫使我抽了好多烟，比平常多出至少一盒烟，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逢愁情烟瘾高啊。
　　睡觉，纵然不困，还是得睡，明天还有要事要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