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7-26 07:54:09 字数:3487
当然,母亲不同于那些纯粹的、等死的妇女,她有区别于她们的其它想法,一个是挣钱,另一个是广交天下朋友。特别是微信的出现,让母亲得以真正了解到什么叫作世界的浩大,什么又是自己的渺小。
恰如表弟的调侃那样,“大姨(母亲)对于微信的广泛使用远远超过了我们这些八零后,我们还停留在用微信聊天、建群、发朋友圈呢,大姨已经开始钻研其它领域了”。
母亲交朋友可不是随便交的,那些什么七大姑啊,八大姨啊,这家姐姐啊,那家媳妇啊这类朋友,只能解释为是普通朋友,就是平常可以打招呼说话聊天的,没有任何深交。母亲所交的朋友往往是那些做买卖的,搞生意的,有一技之长的,熟读法律法规的,能够有一定权限方便办事的,出手阔绰的。她认为这类朋友更值得深交,一来有利可图,二来也可以从中学到一些关于法律,关于经济,关于如何规避风险,关于如何面对突发情况的解决办法。她始终认为想要在错综复杂的社会里兑现自己的人生价值,除了挣钱,还要了解懂得一些错综复杂的本领才行。她认为一无所知,一味凭身体素质劳力苦干挣钱的人无一不是废物,她以前就是这样的废物,但现在她正在避免继续作为这样的废物而存在。
这就是经验,这就是阅历,这就是我们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虚心承认的真理。劳力的人最苦、最伤、最痛,也最卑微。我们不说,很大程度上不是我们的良知在作祟,尽量隐瞒,而是我们往往埋没了良知,习惯了虚与委蛇的讲话方式,因为这一条恰恰是成功人士的一项基本技能。
母亲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她的洞察力连我都不得不钦服,她知道哪些人适合交朋友,而哪些人不适合交朋友。那些一天到晚无事可做,生活如同等死般枯燥乏味,只知道打理小家,与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等琐碎为伍的人,又或者与白酒、啤酒、花生、毛豆为人生潇洒,只图一醉解千愁的人;更有将理想、境界通通淡忘,吃饱喝足活一天是一天的人,用母亲的话说:“交他们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打算陪着他们一天到晚混吃等死不成?”
母亲深知钱的重要性,不是简简单单赋予生活之必须的重要性,而是更深层次的重要性。钱的价值说小可以很小,说大也可以很大,真要是有足够的金钱,她脚踩全世界每一寸土地,手捧全世界每一寸水的野心将不再是野心,定能成为现实。所以,她现在格外看中钱,比曾经任何时候都格外看中钱,除了身体健康,钱在她心里的位置几乎与我不相上下了。
令母亲倍感遗憾的是,她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被爆锤了头,居然会弃诸多苦追示爱者而不顾,草率地选择嫁给父亲。按母亲的话说,这是她这一辈子干的最后悔、最愚蠢的事。
当然啦,母亲之所以会选择父亲,那是因为姥爷的存在。姥爷的影子无时无刻不烙印在母亲还有小姨的心里,姥爷那极端大男子主义思想,姥爷对待姥姥就像古时候的老爷对待妻子一样——绝对控制,甚至在怒气值爆满的时候还会对姥姥粗言鄙语,打骂结合。只要在家,无论家里面都有谁,照骂不停,照打不误。
母亲还有小姨从小就被迫接受这样的教育,眼睁睁地感受着身为一家之主的姥爷的绝对权威。
诚然,姥爷有他作为权威的资本,他可不是整天喝大酒,啥也不干,啥也不懂的废物。我听母亲不止一次跟我讲过,姥爷从来不喝酒,只抽烟,偶尔还会打打小牌,麻将也行,纸牌也行,最厉害的是牌九。当然了,姥爷所谓的厉害是他自卖自夸的表现,姥姥也好,母亲也好,小姨也好,都知道他不管玩什么都输多赢少。姥爷的烟瘾非常大,一天少说得两盒烟,姥爷最爱抽的是一款名叫“大重九”的香烟,这是一款福建烟,但姥爷却可以通过当时的铁路员工的福利弄到这种烟。
姥爷以前是沈阳铁路局里的电工,那时候还不分什么初级电工,中级电工、高级电工呢,但我知道姥爷是爬高压线的,而且没出过一次错。
高压电这东西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只是少有人参与这项工作,错一次很有可能这条命就搭进去了。没出过一次错的姥爷其工作能力,其技术水平,其铁胆豪迈,在当时整个沈阳铁路局都是有一号的。
姥爷喜欢旅游,祖国各地他几乎都去过,因为当时的铁路部门给了作为铁路员工一项非常贴心且优质的福利,那就是凭借着铁路部门颁发的工作证可以在国内免费乘坐火车,不限次数,不限列次。
作为按现在来说绝对工程师级别的姥爷,在当时那个年代经常会到全国各地搞建设,毕竟当时中国的老大哥就是东北,只是现在这老大哥已经彻底落破了。
这也就难怪姥爷的绝对权威了,老大哥中的技术老大哥,有点儿权威不过分吧。
正因为此,母亲和小姨才会在私底下商量着以后找丈夫不管他能力是否出众,模样是否帅气,条件是否优渥,只要不像姥姥似的,只要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家庭里的隐形户主,掌家庭经济之大权就行。
结果呢,家庭经济大权是掌握在手里了,但这个大权又仿佛是重压与负累,杯水车薪的普通家庭,纵然能省,纵然能攒,又能省下、攒下几个子儿;与此同时,夫妻之间既没有志同道合的讨论,也没有趣味相投的嗜好(除了都喜欢偶尔小赌怡情以外),更加没有对于生活,对于物质,对于人生的高瞻远瞩。
同一个世界上的两个不同思想,不同价值观,不同境界的人,这所谓爱情的宗旨又是什么呢?我不禁称奇,亦不禁狐疑。
母亲给出了她认为还算贴切的答案:“攥着不值一提的经济大权将就凑合着过,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相互欣赏,更加没有互敬互爱,这正是大多数夫妻的生活本质。”
同时,母亲也给出了一些值得我深思熟虑的解释:“我不是嫌弃你爸穷,也不是嫌弃你爸保守,没什么文化。主要是他除了一老本实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再没有任何事可以做,愿意做。在他四十岁的时候他每天只管抱着半导体准时准点听单田芳、田连元的评书。这你是知道的,换作你是女人,你会喜欢这样的丈夫吗?他的懒,他的馋,他的满脑子羡慕嫉妒又不思进取的思想,以及时常挂在嘴边骂这骂那的诸多不满,诸多不公,又啥都不乐意干的恶劣态度,这样的丈夫你会喜欢吗?都不喜欢了,又哪里还会爱呢。”
我虽然不想听母亲跟我诉关于父亲的苦,但我又不得不听,况且我也挺替母亲感到不值的,我就弄不明白母亲为了所谓家庭中的地位而换来这么一段长久的,有证有性却无爱的感情到底图的是什么。别告诉我是伟大的怜悯之心,这话讲给鬼听,鬼都不会信。
母亲早已后悔与父亲结婚,这是她在我成年之后经常跟我说的话,甚至可以说比“你得多吃点儿啊儿子”、“你得多穿点儿啊儿子”、“你有钱花没?没有我这儿有啊儿子”这几句话的次数还要多。
每每母亲讲出这句悔恨的话来,我起初会规劝、开导,直到后来我也不妨以现实批判主义的角度十分冷漠地回她一句:“活该!”
“你说什么?”母亲很生气。
“我说你活该!”我无动于衷,继续说。
“嘿,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母亲佯做追打我的样子,恼怒地说。
“你想想,你是不是活该。人是你挑的,没人逼迫你,结婚证是你跟他一起领的,也没人逼迫你。到现在了你才喊后悔,我说,是不是晚了点儿啊。”
我不怕母亲吓唬,再说了,她要想打我,随时都可以打,我又怎么敢反抗她老人家呢。我只是以我的角度在这个问题上讲一番虽然冷漠但却无比现实的话。
爱情这东西就是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认为自己大赚特赚,也说不定什么时候认为自己大亏特亏。一言以括之,爱情不比亲情,亲情是被迫存在的,与本人无关。但爱情是自找的,亏赚自断。
母亲的悔恨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深刻的含义,她老家人常常认为自己的人生背运正是因为当了父亲的妻子才开始的。
对此,我不敢苟同,却也不会反对,因为我也常有此感,以至于我偶尔也会向她正儿八经地感慨一句,她的这个选择不仅仅是她人生背运的开始,更是我人生背运的开始。相比较她的人生背运只有后半生,可我的人生背运则是满满一生,比她多了好些年呢。我也后悔,后悔在鬼节那天晚上被阎王爷一脚踢到人间,并托生在这个家庭里。
为此,我还曾写下一首诗嘞。
二零一五年农历生日有感
中元时节叶微黄
二十八岁仍迷惘
朋友调侃寿星佬
亲人哀思企天长
连天风雨诉悲苦
十殿阎罗哭断肠
岂料人间多凄楚
不及前世扮无常
对此,母亲笑了笑,慨叹说:“也许是我眼睛瞎了,也许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让我这辈子来还债。”
“那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刽子手,不然不可能比你还背。”我哈哈大笑说。
婚姻也好,爱情也好,真的不能将就,这不仅是母亲给我带来的启示,更是我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所以呢,别看我今年三十多岁了,却还没有结婚,可不仅我不着急,母亲也不着急。我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我还没找到足以令我无悔深爱的女人,母亲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她不想让我步她后尘,真的背运一生,这样不仅坑了自己,还会连累到她。
我从不认为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是自私的体现,多么迂腐的观点啊。甚至有些人居然把不结婚、不生孩子当作是一种病态,我看呐,这类人才是真的病态。与其整天或鸡飞狗跳,或怨声漫天,或爱搭不理的,倒还不如一个人孤独自由惬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