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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青山血祭(4)

作品名称:雪冷·血热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20-07-26 17:21:29      字数:4807

  一夜未合眼的政委,离开二营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精神头很足,丝毫看不出疲惫的样子。部队搬迁他是高度紧张,安全这根弦绷得紧紧的,如果紧张劲一过,估计他能躺在炕上睡上三天两夜。此时,泡了一杯浓浓的茉莉花茶,深深嗅了一下茶香,又轻轻品了一口茶韵,习惯性地操起了“晚报”看了起来。
  《参考消息》虽然是前天的,但已经是实时新闻了。九十年代初,国际形势风云变幻,让山沟沟里的卫士们不得不去关注,关大局、注大事成了领导们的必修课。有时候也知道,关注这些大事,也只是在写材料时不跑偏方向,实际问题根本解决不了多少,但这可是一个领导者水平、层次、品位的体现。
  看了几眼报纸,这肚子“咕噜”几声响,政委放下报纸,准备去机关食堂填饱肚子。昨天找黄营长的一夜推心置腹,让他更深入地了解了自己属下思想状态、工作现状、未来打算;更了解到了每一个干部家庭实际困难、家属付出的更大的牺牲奉献,他为有这样的官兵而自豪。但对于现实困难的束手无策,也是觉得欠他们的。现在终于要进城了,至少环境的改善,官兵们会少吃些苦,家属们能更方便来队,这算是一种心理的慰藉。
  
  忽然,一阵香味从半开着的门缝处飘了进来,门被推开,老婆提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丈夫一夜未归,老婆准知道是不放心部队的事。自从当了主官,又赶上部队调整换防,她就觉得丈夫“长”到基层去了,晚回家是常事,不回家也不稀奇。别人当官是官越大事越少,丈夫倒是越提升管得越细。女人帮不上啥忙,也就把照顾好男人的身体当成了唯一的重任。
  今天,她是早早起来包了几个肉包子,熬了大米粥,又带来了当地朝鲜辣酱,这是丈夫最喜欢的早餐搭配。
  一晃,跟着丈夫钻山沟十几个年头了,就算是再穷山恶水,也呆出了感情,不久后就要离开这里,还真有些舍不得。拎着饭盒走过这一路,已经搬空的营房,冷冷清清,几天没人收拾的杂草,从墙根里钻了出来;学校已经停课,服务社也关了大门;连路边连队的猪圈,也已经没有了猪的哼哼声,只有一群野麻雀在里面刨着、啄着、找着。女人柔弱的神经被再次唤醒,如同当初离开家乡、随军到山沟一样的感叹。都说驻地是军人的第二故乡,可何尝不是家属们的故乡。她们虽然生活在军人的影子里,却对这片山水倾注着独特的情感,真要离开,她们有着更浓的“故土难离”的体会。
  
  “就晓得你没吃早饭,快吃吧。”老婆把美食摆到了办公桌上,又端起茶杯给丈夫续水。
  看着媳妇包子、粥、辣酱一样样摆齐,李政委皱了下眉头。他不是在怨媳妇伺候精细,这样的照顾已经习以为常了,而是担心在办公室,被属下看到有失体面。这男人有时候就是“虚伪”,当了大官的男人或许更是如此。
  “还真饿了。”政委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又夹了一筷子辣酱塞进包子里,不再多想。川人喜欢辣,朝鲜人的辣酱已经够辣的了,但在川人的眼中,还是找不到朝天椒辣得舒服、辣得刺激的感觉。
  没有酒桌上招待客人的那种做作、那种“文雅”、那种“虚伪”,此时的首长露出了英雄的本色。三口一个包子,“稀溜”猛吸一口,半盒粥就下去了一大半。伸手再操起一个包子,再夹一些酱,吃出了山珍海味的香甜。昨天和黄营长扯了一夜,被烟熏得不得不以毒攻毒;可自己吸了半支烟后,这嘴里总是苦涩苦涩的,包子下肚,才觉得味觉正常了些。
  老婆坐在沙发上,等着收拾残局。在家里丈夫是一家之主,在军营那就是至高无上,根深蒂固传统女人灵魂深处的美德,成了调整她和丈夫地位的一个砝码。她总是习惯仰视丈夫,否则就觉得天平坏了。
  
  “报告!”通信员的一声喊,打破了一吃一看的画面。除了报纸,还有一封地方来信摆到了首长桌上。通常是下午或更晚时候到的报纸、信件,第二天一早,都会“及时”出现在首长的办公室里。通信员的准时送达,让“晚报”成了首长的“早读”。
  政委没言语,嘴里嚼着包子,眼光落到了那封信上。这是署名“部队领导”收的一封隐去地址的信,但邮戳上显示的却是“贵州清溪”字样。政委皱了下眉头,把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拍了两下手,拿起信“呲”一声撕开。这“呲”的一声,也让坐在沙发上的老婆心里一揪。她字虽然认识不多,可知道这信也可以勾人的魂。
  抽出信瓤,展开信纸,仅是一页半篇的文字,但迎头的三个字,可把政委吓了一跳——检举信。心里一紧,赶紧低头往下看,越看越皱眉,越看脸越白;看到末尾,把信往桌上一拍,手一挥,饭盒可就飞下了桌子。“咣当”一声,引来了首长的怒骂:“马天柱,格老子的,超生!不要脑壳了!”事情来得急切、突然,他是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英雄出事了,天不就塌了吗?
  计划生育是国策、是红线,在军队里生一个人,甚至比“死”一个人问题更严重。一位英雄,一面旗帜,一个功臣,突然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任何一位领导面对样的事都不会稳如泰山。
  首长就怕“意外弹”,也更怕忙中添乱。而这封来信,恰恰两样全占了。并且,这弹可是马天柱放的。最不可能出现问题的人,却出现了问题,而且是天大的问题;最不应该出现问题的时候,却偏偏出现问题,首长能不急?
  “噌”的一下,政委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开始在办公室里像无头苍蝇般地窜着;一言不发,除了喘粗气声,就是皮鞋踏在地面上的“腾腾”声。但领导脑子里的急速转圈思考,是任谁也看不出来的。怎么办?怎么办?一连几个问号冲击着大脑皮层。
  “第一夫人”倒是忽然放下心来,看丈夫的表情,是下面的干部出事了。她倒不是希望部队出事,但只要丈夫、家不出事,都与她没啥关系。此时,赶紧离开是上策。马上收拾饭盒,甭管丈夫吃饱没吃饱,一溜烟下了楼,奔向家属区。
  
  同一层楼,一边是首长的办公室,一边是政治机关的办公区,紧挨着是单身汉们的宿舍。李晓彬洗漱完,端着盆子瞧见政委的爱人拎着饭盒进了首长办公室,他就知道首长又是一夜未回家,动作也轻了,声音也小了。“滋溜”钻进宿舍,利索地收拾起卫生来。他可知道这“老主任”腿勤快着呢,被堵在被窝里的事时有发生;特别是有着“一级睡眠”习惯的家伙,被从被窝里揪出来的场面可真丢死人了。
  正轻手蹑脚地整理着内务,一声怒骂沿着走廊挤进了宿舍,李晓彬别的没听清,但“格老子、马天柱”这六个字可是听得真切。首长不发怒绝不会冒出家乡话来,看来这事不小。这马天柱怎么会中枪呢?
  马天柱是啥人?战斗英雄,二等功臣,部队的一面旗帜。这小子平时也很低调、随和,不遭灾不惹祸的,咋就突然间、而且是大清早就惹怒了首长?
  他正琢磨着,猛听得“咣当”一声,是什么铁家伙摔地的响动。李晓彬这叠被子的手一哆嗦,不由自主说了一句:“完喽,事大了!”扔下被子探头瞧,走廊里没人,只传来“腾腾”皮鞋踏地声。赶紧缩回头,替马天柱担起心来。
  三下五除二整理好被子,转身准备跑楼下,向马天柱通风报信。却重重撞在了同样急切进门的吴为身上。
  “哎哟,我去!”李晓彬倒退了两步,揉着脑袋。肩膀头也刮到了墙上的吉他上,一阵琴声哗啦啦乱响。立即用手捂住琴,生怕传到领导的耳朵里。
  “瞎呀?屋里有狼吗?”吴为比李晓彬高有十来公分,摸着火辣辣的下巴。
  “你不守老婆,跑我这凑啥热闹?”
  “嘘!首长急眼了。听到没有?”吴为又瞄了一眼走廊,顺手关上了宿舍门,把李晓彬拽进屋。
  “知道知道,这么大的动静能不知道嘛!我这不是想报个信,让柱子有个准备。谁知道撞上了鬼。”李晓彬继续揉着脑袋。
  “马天柱犯事了?”吴为瞪着眼珠子。首长急眼,吴为知道,但和谁急,他可没听清楚。现在听李晓彬提起了马天柱,他估计是这家伙撞枪口上了。
  “你好像幸灾乐祸呢?”
  “屁话!我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人格受损,吴为不忿。
  “你不是说,人家当英雄了就嘚瑟吗?”李晓彬开始揭底。
  “那是这小子太认真。出差多报销个十块八块的车票,愣是给老子撕下去了。这么不给面子。”吴为咬了下嘴唇。
  “人家那是坚持财务制度。”
  “死脑瓜骨!”
  “所以,你偷着乐?”李晓彬硬往一块扯关系、造矛盾。
  “滚!老子不坏。”吴为一抬头看到窗外操场上,政委爱人正走出机关大楼,而且低着头,脚步还特快,似乎是心急火燎样。“嗨,政委家属出楼了,不会是两口子吵嘴吧?”他开始怀疑李晓彬的情报。
  李晓彬看了眼急匆匆往家属区赶的胖婶子,愣了一下神,又很坚定地说:“不可能,政委是皇上,他家属顶多是嬷嬷,敢吵嘴?早打入冷宫了。柱子的事,没错。”说完,又要往外钻。
  “等下,哥俩一起去,瞧瞧啥事。”吴为随着李晓彬“腾腾”奔了一楼。
  
  马天柱住在一楼,到他的宿舍也就是几步楼梯的事。哥俩三步两蹿到了马天柱的宿舍前“咣咣”砸门,也不知什么原因,马天柱居然没锁门,一砸便开了。两人冲进屋,几下把马天柱从被窝里砸了起来。毕竟脑袋受过伤,部队为了照顾英雄,允许他起床可以晚一些。马天柱睡眼朦胧地看着哥俩。
  “你俩作啥呢?震得脑袋嗡嗡的。”揉着眼睛,眯瞄着二位。
  李晓彬“嘘”了一声,又跑到门口探头探脑看看空洞的走廊,把门一关,返回身直盯柱子:“马哥,你犯啥事了吗?”
  “犯事?莫有哇,咋地了?”马天柱心里一“咯噔”。脑袋瓜虽然受了伤,但回检自己的事可是不慢,经李晓彬一“吓”,清醒了一半,“腾”地坐了起来。
  “政委在办公室点了你的名字,还骂了句‘格老子’。你最近真没犯啥事?”李晓彬审,吴为冷眼观察。
  “政委点我的名字?”
  “是。”
  “还骂我?”
  “嗯。”
  “骂的啥?”
  “格老子,马天柱。”
  “真的?”
  “真的,还摔了暖水瓶!”李晓彬尽量把事情往严重了说,究竟摔的啥,他也不知道。
  “还踢翻了椅子。柱子,啥事呀?”吴为开始火上浇油。
  马天柱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嘴唇蠕动了几下,没出声;双腿似乎有些抽筋,在打颤。足足有半分钟,突然从床上“腾”跳下来,双手一抱头,身子猛地一蹲,嗓子眼里冲出一句“老婆害了我”,光着脚丫子蹲在地上就不起来了。
  “看来是真有事。”哥俩心里明镜一样,这英雄把家事藏得够深的呀。俩人一对眼,心有灵犀,猫着腰把马天柱“架”到了床上。
  “啥情况?”李晓彬问,吴为继续盯。
  “超生!”马天柱说了实话。
  “啥?超生?你早知道?!”吴为张着大嘴。
  “也是前不久儿子出生,媳妇才告诉我的。”马天柱继续敲脑袋。
  “生了儿子,你自己偷着乐得了,还往外说啥说呀?”李晓彬恨马天柱不知斤两,超生是“死罪”。
  “我莫说。”马天柱一抬头,一脸的委屈。
  “那首长咋知道的?”
  “我哪知道哇?”
  “你媳妇的信让人家看了?”李晓彬继续追问。
  “保证没有,看过信没吓死我,立马就烧了。”
  “有人告你吧?地方得罪了啥人?”李晓彬帮着猜测。
  “这狗日的,谁毁我?”马天柱一脸无辜,又是双眼喷火。
  
  马天柱在部队算是一个“名人”,在家乡那也是“红人”。他的家乡是革命老区,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涌现出不少的英雄先烈。虽然经济不怎么发达,但红色老区的“牌子”,还是成全了不少干部。只是建国后和平了,没有了战争,也就少有了战斗英雄。这一下子,当地的干部还真有些失落,少了晋升的抓手。可现在,马天柱这位二等功臣、战斗英雄的出现,又让地方“活”了起来,拿他当了宝贝,拥军工作做得轰轰烈烈、扎扎实实。这也让马天柱这位“红人”不能有半点的差错,就是家人也不能有半点的“瑕疵”。也许这样,才引起了某些人的妒嫉,才被人抓了小尾巴,捅了上来。
  
  “我说你俩就别瞎猜了。都没整明白是啥事呢,自己先撂了。”吴为果然心里有些发笑,不知道啥事首长发火,却诈出了个“超生”的大事。“柱子,不会你还有啥事吧?”
  “我向老山主峰发誓,就是媳妇生了儿子,别的绝对莫有。”马天柱笃定自己是东窗事发了,看来这身军装是穿到头了。
  “甭管啥原因,反正不是好事,防患于未然。柱子,赶紧和家人联系,不行让地方政府出面;你可是军地两处的宝贝,政府不会不保你。”李晓彬出了主意。
  “抓紧吧,兄弟,俺俩只能通个风、报个信,别误事了。”吴为拍了下马天柱的肩膀,扯着李晓彬蹽出了马天柱的宿舍。
  
  “真这事,柱子可完了。”边上楼,李晓彬边叨咕。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吴为也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停!老子可不是没良心的人。唉,明天送老婆孩子回去,别这时候再撞到首长的枪口上。”吴为“腾腾”几步抢上楼,把李晓彬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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