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青山血祭（3）

　　起床号声划破了山谷的幽静，黄营长望着首长远去的背影，打了个哈欠，举起双手抻了个懒腰。晨雾的清爽，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头脑清醒了许多。两人一唠就是一夜，这是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营长，首长这么早就来检查呀？不会是你犯……”通信员边系着裤腰带，边走近营长，显然是刚从厕所里出来。看着首长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的营长活动着胳膊腿，他估计营长被首长“训”了一通，站累了抻抻筋骨。
　　“什么话呢，你的营长是好犯错误的人吗？熊兵。去把我屋好好收拾下。”黄营长瞪了通信员一眼，走向器械场，在单杠上做着引体向上的运动。虽然一夜未合眼，但他必须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今天六连就要启运，这最后一哆嗦，他可不能马虎。
　　通信员打开营长的宿舍门，可奇怪的是营长的宿舍比平时整洁，被子依然豆腐块一样叠在床的一边，并没有盖过的迹象，只是床铺上白白的床单多了一些褶皱。
　　“真邪门了，营长今天咋自己把被子叠好了呢？”通信员边铺平了床单，边叨叨咕咕。
　　再看办公桌上，烟灰缸里的烟头可比往日多两个，一张类似照片一样的东西扣在桌面上，两只茶杯各剩下半杯凉茶。
　　通信员哆嗦着手把照片翻过来，看到是营长媳妇抱着儿子的照片，脸一红“嘿嘿”一乐自语着：“营长也想媳妇呀。”赶紧把照片又放回原处，倒烟灰、擦桌子、洗茶杯。这心里还“怦怦”乱跳，他可从来没有偷窥过领导的秘密。
　　
　　“通信员，营长呢？”六连的牛连长大清早便奔了营部。今天自己的连队启运，他得早早来向营长请示工作。可营部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他猜测黄营长肯定是懒了被窝了。来到宿舍，门大敞四开，只有通信员在收拾卫生，不觉有些奇怪。
　　“马连长早！”正在收拾卫生的通信员扭头一看六连长，也没多想，张口便来了句“马连长”。这才是真正犯了“习惯性”的错误呢。
　　“嗨，他奶奶的，说啥呢？‘马连长’是他娘你叫的吗？嗯？屌兵，重叫！”六连长这火可是冲上了头。战士敢称他的绰号，那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大长脸一拉，牛眼珠一瞪，仿佛要吃了通信员。
　　“对不起！对不起！牛连长，不不，六连长，六连长！”通信员憋了个大红脸，语无伦次，“牛”“六”也开始不清；左手拎着暖水瓶，直挺挺地站在六连长跟前。他准知道，这回六连长不会饶过自己。曾经六连的一个老兵，就因为叫了一声“马连长”，愣是让六连长一脚给踹到雪堆里，大冬天还罚站了半小时。虽然因这事，六连长背了一个警告处分，但从此还真没有战士敢喊他的绰号。
　　通信员也觉得委屈，当官的之间都戏喊他“马连长”，这位连长都笑脸应承，也没见有啥不妥当的。所以，他也听得习惯了，这嘴一秃噜就冒出来了。这能怨谁呢？自认倒霉。
　　“你个熊兵。再叫一声，啥连长？”六连长依然虎着脸。
　　“牛连长！”通信员一个立正，还敬了一个军礼。左手的暖水瓶差点没掉到地上。
　　“叫啥？”
　　“六连长！”通信员有些惊恐，以为“牛连长”也不对，再换了称呼。
　　“得得！熊兵。记住，老子姓牛！”六连长嘴角一咧，斜视一眼通信员。伸手抹了一把脸，一扭头正对着墙上挂的镜子，“嘿嘿，他娘的，这脸是长啊！”
　　通信员听到这话，使劲憋着笑，五官挪了位般地挤眉弄眼。他可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来。瓜田李下的，别再让这位马连长抓到什么把柄。
　　
　　六连长扫了眼通信员，又瞅了下屋子，感觉哪不对劲。盯着通信员：“黄营长这屋咋这么大烟味？他昨晚偷着喝了？”
　　通信员摇着头。
　　“没喝咋两个缸子？”六连长嗅了两下鼻子，还真没有酒味。
　　通信员还是晃脑袋。
　　“烟头不少，营长一夜没睡？”
　　通信员还是动了两下嘴没出声。
　　“哑巴了？放屁呀，营长哪去了？”六连长真急了，大长脸一下冲到通信员眼前，一股劲风，通信员立刻闭紧上双眼。
　　“营长在操场！”通信员边挤出一句话，边往后退了两步。
　　“熊兵，早说呀。”六连长转身向外走。
　　“连长，营长想媳妇了。”通信员突然来了一句。
　　“哟？！你个屁孩儿还知道媳妇？”听到这话，六连长一下来了精神，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脚，扭头瞅着通信员，“你咋知道的？”
　　“桌上有照片。”通信员用下额示意着桌面。
　　“你小子偷看领导的隐私？”
　　“不……不，我是无意间看……看，不是有意的。”通信员急忙争辩。
　　六连长来到桌前，翻开照片瞧了一眼：“嘿嘿，老子又有烟抽了。”放下照片，准备找营长“算账”。
　　前脚还没迈出门，通信员又开了腔：“牛连长，营长……营长……”
　　“有屁快放！别耽误老子发财。”这次六连长没回头，脚也没停步。
　　“营长想媳妇，让首长批了。”
　　“啥时候？”牛连长这才站住脚跟。
　　“首长刚走，不挨批是啥？”
　　“哎哟，我的兄弟呀，大清早你想啥老婆呢。我可得去看看……”一溜烟，牛连长奔向了操场。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这位兄弟有啥事，特别是别让领导逮住小辫子，刚刚提的官，再让领导说是翘尾巴，那可是得不偿失呀……
　　
　　太阳还没有爬上山头，瓦蓝的天空，犹如一块蓝布罩在营区的上空。被起床号吹醒了的李晓彬，抻了个懒腰，还是不想爬出舒服的被窝。连续几天“爬格子”，睡眠确实有些不足。他是骑毛驴拄拐棍，舒服一会是一会儿，不是被逼无奈，绝不会离开安乐窝。军校时，那种雷厉风行的精神头似乎在一点点地消磨着，显示出未老先衰的迹象。
　　部队在陆续搬迁，机关放在了最后，他还真有些着急。蹲了五六年的山沟，进了城这身份似乎也在看涨。家里介绍了几个对象，军官的身份倒是吸引姑娘，可一听说是钻大山沟子，又开始打怵。看来，温室里的花朵，在野山坡上可活不了。当妈的早就没有了当初儿子考军校时的那股兴奋和自豪劲，望着自家窗前的大山哀声叹气。李晓彬却是不愠不火，虽说二十六七岁，身体也没啥“毛病”，但他可是要好好干一番事业。就算是钻山沟，他也是要让自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是能给未来架桥搭窝的成材的那种大树，能给老太太遮风挡雨的大树。
　　这会儿，部队要进城了，他一下子从坑里跳到了坑外，如果那几位对他不感冒的姑娘再回头，他都会不屑一顾。“再漂亮老子也不看”。环境变了，这身价也水涨船高，他也要挑挑捡捡、拨弄一番。老娘曾说“不能剜到筐里就是菜”，这话忒对了。
　　
　　“啪啪……啪啪”宿舍的门被敲响了，动静不太大，接着是“哗啦哗啦”小狗挠门的声音。李晓彬中断了胡思乱想，他知道，准是吴为那两岁多的淘气儿子干的好事。一轱辘爬了起来，赶紧套衣服，嘴里还不停地哄着小家伙：“嗨，儿子儿子，想爹了？等着，爹给你买糖吃。”穿上鞋紧走两步打开了门。
　　这小家伙，光秃秃的脑袋，圆圆胖胖的脸蛋；身上是一件小海军衫，下身光滑滑，露着小鸡鸡，脚上是一双小皮凉鞋。此时，正五官紧急集合一样做着鬼脸，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揪着小鸡鸡，眯着眼睛，调皮地看着李晓彬。
　　“哎哟，儿子，可别揪了，那可是户口本，揪坏了可打不了种了。”李晓彬伸手在孩子小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
　　“坏！”小孩子曾经因为看到穿军装的就叫爹，被老娘狠狠地掐了几回屁股，现在可知道好坏了；就算是认识的人都管他叫儿子，他可是只认吴为这个爹，送给对方一个“坏”字。
　　“儿子，别听你爸瞎说。嘿嘿，我不是你爸，我是你大大。记住，以后管我叫大大，听到没有？乖！大大给你糖。”李晓彬伸手去抱孩子，这小子还真张开两条小胳膊往他怀里扑。
　　“住手！少拉拢腐蚀我儿子。屁大爷！儿子，叫李叔，记不住就叫大哥哥。”吴为幽灵般地窜了出来。他准知道这帮小子不会教孩子啥好话。
　　“嘿嘿，啥子好玩意，看得这么紧，玩一会都不中，抠！”李晓彬没想到吴为会出现，阴谋诡计没实施成，大萝卜脸也不红不白地一笑，马上转移了话题，“哎，我看嫂子也不像你说的母老虎哇，来几天也没给你摆脸子；又漂亮又体贴，更温柔，你给她灌迷魂汤了？”李晓彬使劲挤着眼睛，一脸的奸相。
　　“嘿嘿，老子命好，部队要进城了，她还敢跟我发火？切！现在我是皇上！”吴为那股子神气活现的劲儿，可和自己腰坏了的时候判若两人。“光棍儿”独守山沟，谁不希望媳妇来看？一年团聚不了一次，还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是怕媳妇在山沟吃苦，怕儿子一路折腾出病。现在，媳妇来了，他比谁都偷着乐。老腰的病，早就忘到了脑后了。
　　“我去！你不会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李晓彬撇着嘴，鄙视的口吻。
　　“老子就没伤，哪来的疤？现在我是说一不……”吴为正在口若悬河吹个人仰马翻的时候，媳妇的一声“吴为，把儿子带回来洗澡”的话，立即让他止住了吹牛。“来了来了！”比听到军令还迅速，抱起儿子蹿出了屋。
　　“切！这皇上当的，还不如一个嬷嬷。”李晓彬笑骂了一声，操起脸盆去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