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我家的男人》(19)
作品名称:我家的男人 作者:不语 发布时间:2012-08-15 11:45:34 字数:3126
(19)
狗蛋是我的儿子。因为狗不下蛋,父亲说取这个名字好养还有很大的学问。“学问”从父亲嘴里出来就像地瓜切成了瓜干,水分没了,干了后硬邦邦的。颜如雪为我一夜没睡,我也柳下惠坐怀不乱,主要是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没什么?”我站起来,去卫生间。我不知道颜如雪是怎么把我弄到床上的,我肯定出够了洋相。我的眼睛里和心中还是张海鹏大哥浑身是血的镜头,怎么会做这样的恶梦?我头晕得厉害,昨晚一个人在酒吧,喝了两斤白酒,心里像灌了胡椒面,头像塞进了棉花,涨得疼。
颜如雪的房子是大套二,得有八十个平方。纳瓦白色的窗帘,花朵闲散地挂着,客厅的窗帘番木色,底层是长流苏。沙发是古董白,四个可爱的抱枕。我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头发蓬乱,眼睛血红,衣服可能颜如雪帮着脱不掉,腰带歪斜着。想到她帮我脱衣服,还有我醉酒后的放浪形骸,我的脸烧的出火。
洗漱完毕回到客厅,颜如雪已经为我端来她熬好的鸡汤。她告诉我,她早起开车去市场买的。我问她今天不用上班吗?她回答你真是醉糊涂了,今天是周六,她休息。
我端起鸡汤,百感交集。我没有家了,没有儿子了。我的手还在颤抖,颜如雪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她温柔地看着我,说:“老屋,别这样,你的样子让我心酸。”
颜如雪的手握住我手的时候,我像一块在河里漂流的木块,心依然在远处流浪。想哭,就是哭不出来。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我的手温热,心,活起来。
忽然,我像一只被激怒的北极熊,把颜如雪一把抱到沙发上,强行吻她。我的大脑还是空荡荡的,人却变成一只野兽。
就在我要侵犯颜如雪的时候,我的手机拼命地响起来。一开始我以为是爷爷和安振义担心我打来的,我不管不顾。手机继续响着,我心中那种惊惧感迫使我放开颜如雪,拿起手机,电话是武汉肖烟嫂子打来的,她告诉我张海鹏大哥出事了。电话里嫂子泣不成声,要我快去武汉。
每个人都有悲伤的时候,独自徘徊,独自忍受,想着自己所遭遇的悲伤故事。男人的眼泪是藏在心里的,痛不欲生和心头哽咽的交替是一种灵魂的洗礼,是不是感觉到自己错了,在这种悔悟中,我们长大了。其实,痛苦本身就是一种智慧。我因为家没有了而伤心难过,我也想找个理由让自己快乐,生活会给我理由吗?有些人之所以坚强,是因为他必须坚强。老屋,已经没有理由不坚强了。肖烟嫂子的电话让我心惊胆战,我立即给王达电话让他陪我去武汉,告诉安振义安排财务给我备好去武汉的资金。我的心像被猫抓了几下,很难受,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张海鹏大哥没事吧?
让王达陪我去,并不是害怕刘京啸会把我大卸八块,如今的老屋已不是两年前从武汉逃生的老屋了。胆气大了,人也成熟了。
家庭的突然变故让我站不起来。到底张海鹏大哥发生了什么,他和肖烟嫂子没有亲人,也没有个照应。嫂子知道我和刘京啸的冤仇,不是重大的事情,她不会急促地让我去武汉。我想打个电话问问明白,可是嫂子悲伤的声音告诉我,肯定有大事情发生了,我不敢拿起电话。我匆匆交代安振义一些公司事宜,和王达急匆匆地踏上去武汉的征途。
颜如雪来给我们送行,她说:“老屋,路上注意安全。家中的事我会帮助安振义大哥处理好,你放心,照顾好自己。”一个比我小我八岁和我在火车上偶遇的女孩,在我最需要温暖的时候,走近了我。有刺的花朵才是玫瑰,这个春天,经历了悲伤,我才明白,火车相遇,缱绻情事,花若解风语,该是懂了,在我的心中,你已如陌上尘。
为了方便,我和王达开车去武汉。我恨不得一步到达武汉。路上我和王达几乎没吃过东西,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吃不下,闭上眼就是张海鹏大哥拉我的那只大手和他看不清的血淋淋的背影。王达一边开车一边安慰我,“不要担心,老屋,大哥没事的。”
远远望去,京珠高速路边的麦田有气无力的,土地干渴着,嘴巴像裂了皮。几只老鸹发出“啦啦啦”的叫声,在灰色的上空盘旋。奶奶告诉过我,谁家要死人了,就会有老鸹出现。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一个冷战。然后我强制自己压下这个咒人的想法,大朵大朵的云彩,由灰白变得乌黄。
不到八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赶到武汉。武汉的春天像被上帝的手摸了一遍,在他意兴阑珊时,上帝的手拿走了,天空一片灰濛濛的。
见到肖烟嫂子,她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嘶哑的声腔里发出钝痛的回音。见到我时,她握住我的手,只是紧紧地握着。大哥的女儿张楠站在一边,孩子的眼睛哭得像两只核桃,她一身孝服让我跌入万丈深渊。我大声地喊着:“海鹏哥呢,他怎么了,快告诉我。”我一把抓住嫂子,满屋地找大哥,屋里没有大哥的影子。
“你大哥走了,你大哥走了,他永远地回不来了。老屋,你大哥他不管我们了。”肖烟嫂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叫,晕了过去。
在医生的帮助下,嫂子慢慢地醒来,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她的嗓子严重受损,她已经哭了三天三夜了。肖烟嫂子注射了镇定剂后,像一只被催眠的小猫一样睡去,身子还一抖一抖的。在张楠的哭诉中,我知道了张海鹏大哥遇难的过程。
在我离开的两年多来,大哥家中唯一的两万元钱给了我,他就拼命地到处揽活干。只要有生意不管多远多危险他都去。这几年养大车的多,运输不好干,大哥一直牵挂我,一直想去天津看我。张楠今年高考,他说等孩子考完试一家人一块去。
前几天,大哥接了一个跑海南的活,给一家饮料公司送注塑机器。与他一同前去的是我走之后他雇佣的另一个天津本地的小伙子,小伙子结婚了,有一个五个月大的男孩。
那天也巧了,在一家旅店吃过早饭后,因为离那家公司的路途不远了,张海鹏大哥想眯一会,就让小伙子开车。上车前,张海鹏忽然想上厠所,他还自嘲说,怎么刚方便了又有了,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他上厠所的时间大约有五分钟。
早上五点钟左右,行人很少。在一个生产路的交叉口,忽然钻出一辆运蔬菜的大车,小伙子来不及刹车,两辆车头和尾相接,只听轰地一声,小伙子就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看到张海鹏满脸是血,昏过去了。小伙子的腿卡在方向盘下,动弹不得。他的右胛骨破碎,左手挤在方向盘上,右小腿被剐裂了一个窟窿,血流如注。他不知道对方的人伤得如何,没听到一点动静,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喊人,偌大的田野里,只有风发出凄惨的叫声。小伙子看到两辆车的车蓬都没了,像一个揭去了颅骨的恶魔。他无法伸手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拨打110救人。他一点没有感到自己伤痕的疼痛,他喊张海鹏,看到大滴大滴的血从他的脸上流下。他喊:“张哥,张哥,快醒醒;你千万不能睡着,嫂子和张楠还在家等你回去呢。”
小伙子被挤在方向盘上,他拼命地喊叫,最后没有了力气,晕过去了。他们是被一个早起赶集的老翁发现的,之后来了一个小伙子帮着拨打110营救的。张海鹏大哥因为失血当场就没命了。对方的司机当场就死亡了。
大哥的车辆一些保险手续不全,小伙子只有意外伤害险。过错在对方车辆,可对方是本地的,关系过硬,公安交警大队对所发生的交通事故作出裁决:认定张海鹏大哥的货车会车时占道行驶,会车违章使用灯光,违反《道路交通管理条例》第三十五条第(二)款、第四十九条第(一)、(四)款,也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之一,应负事故的主要责任。根据交通事故以则论处按责任分担的原则,该事故造成的全部经济损失,由张海鹏大哥承担70%,对方承担30%。就是说张海鹏大哥要赔偿对方人命车辆共计二十八万。如果张海鹏活着应该是三十八万。大哥赚了死了的光。小伙子的医疗费用和评残预计十二万。
这些数字,我是盲区。弄懂了也无济于事,更不用说弄不懂了。我只关心大哥的后事,张楠告诉我,家中拿不出钱,爸爸还在海南的一个殡仪馆里冰冻着。
我走时没带那么多钱,公司没有那么多现金。我立即给安振义打电话让他把公司所有的现金通过银行给我划过来,安振义告诉我,只有上新流水线的钱了。我说:“只要是钱就行,哪怕我卖公司,卖血,我也要大哥尽快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