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阎素素和珑儿优悠地走回家中。胡秀娘早已准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他们回来了。
　　珑儿一眼看到桌上那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炖肉，高兴得哇哇大叫。
　　而阎素素则不禁苦笑，看来，今日那位勤劳的邻居又上山打猎物了。
　　“胡妈妈，杨兄弟又给我们送东西了？”
　　胡秀娘笑道：“是呀，小杨哥刚从山里下来，他今日打了几只野物，留了一只肥兔子和一只野鸡给我们。我把那野鸡炖了一盅汤，正好给小姐补身子。你坐一坐，我去端出来。”说着，胡秀娘便高高兴兴地往后面厨房走去。
　　自从大半年前那杨家叔侄搬来后，他们家就基本上没有断过野味。年轻力壮的杨戟经常上山打猎物，而且从来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每次不论猎到什么，他总要送一些给他们，总说他们叔侄俩吃不了多少，而且邻里之间也要互相帮助。杨家的房子就建在他们家的稍下一点的山腰上，两家都可以相互看到，大声一点也可以打个招呼了。杨戟上山总要经过他们家门前，而下山也自然地要从门前走过。于是，“留下野物”便成了“顺手之便”。开始，李忠还会一再客气地推辞，实在却不过时，便会让胡秀娘把肉炖了，他再送一半去给杨家叔侄。久而久之，两家便熟络起来，经常走动了。杨戟也常常过来帮忙干些粗活，劈柴之事更是包揽了。李忠轻松了不少。胡秀娘高兴之余，便主动帮杨家叔侄缝补衣物。而李忠也有了一个好去处，闲了时便到杨家找杨戟的叔叔杨修文下棋、谈天。而珑儿也找到了他的新乐趣，经常缠着杨叔叔，请他讲上山打野物的故事，还老是吵着要跟杨叔叔上山去打猎。
　　对于杨家叔侄的突然出现，阎素素是心存疑虑的。那杨修文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书生模样的人，举止斯文有礼。杨戟年约二十五六，身材中等，壮实，面容憨厚。杨戟的行动举止，绝不类似于普通的农夫或猎户，而且他的身手极敏捷利落，显然是个练过武的“会家子”。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小山村里？如果他们不是为了躲避什么，那么难道是为了她而来的？如果他们是朝廷甚或是阅风楼的人，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在她身边埋伏而不干脆把珑儿带走？她暗暗留心他们的举动。他们在她面前总是很恭敬，还称呼她为“大小姐”。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大小姐”，有时阎素素会想起一叶大师。
　　据李忠打听到的消息，那杨修文自称原在某地做买卖，后来得罪了当地的权贵，又把本钱折了，便带着侄子躲到这个乡间了。杨修文膝下无儿，自小便把亲侄儿杨戟过继为儿。因此，侄儿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了。杨修文并不常来窜门，偶尔会在农节的时候上门，李忠会招呼他们喝个小酒。通常这时候，杨戟都会多打些野物过来，收拾了，请胡秀娘到厨下煮了做下酒菜。
　　杨戟是个略有点羞怯的小伙子。每当碰到阎素素，他会不由自主地脸红，然后便会不知道说些什么，即使其时和珑儿正热烈地说着故事，他也会突然拘谨起来。阎素素后来才发现杨戟是因为她在场才会变得不自在的，她便尽量不出来打扰他们。这个局面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才有所改观。
　　那天，阎素素如往常一般出门采买粮米。粮店的伙计如常一般扛着米袋，跟她回家。阎素素在前面走，伙计在后面跟着。刚走到村后头，忽然听到几声牛叫，还有一迭声的惊呼。阎素素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头灰黑的大水牛正直直地向他们狂奔而来。其时他们走在一条窄窄的村道上，一边是村屋的院墙，另一边是大水塘。他们根本无处可躲。
　　阎素素手扶腰间，准备拔剑自卫了。而她身后的伙计已经吓呆了。眼看着那头大水牛挺着头上那对大猗角，低着头直冲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暴怒的水牛面前，同时双手按住那双大牛角，狠狠用力向下按。那大水牛的牛头竟生生被他按在地上，四蹄拼命蹦达挣扎，却竟也无法挣脱那双铁掌。半晌，后面几名农夫赶了上来，七手八脚用粗绳把牛腿狠狠捆了，把牛放倒在地上。那大水牛总算无法挣扎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身冷汗的阎素素才发现那个制伏大水牛的人竟是杨戟。
　　杨戟走上前来，着急地说：“在下来迟了，让大小姐受惊了！”
　　阎素素感激地看着他，由衷地说道：“谢谢你！杨兄弟！如果不是你及时赶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的，如果那大水牛真的冲过来，她即使不会丧命，也会受重伤，或者她只能跳入水塘之中了，而她也不懂水性，被水淹的结果也够呛。
　　那送米的伙计早已吓得把手中的米袋扔在地上，呆呆地站在那里发抖呢。
　　自此之后，杨戟面对阎素素的时候，不再那么害羞和紧张了。而阎素素发现，有时候他会偷偷地看她，如果被她发现了，他仍是会脸红。而他也更勤快地上门干活了，并且开始经常地出现在她面前了。当她出门采买物品的时候，他总是会适时地出现，帮她把所有的物品都拿上，送她回去。珑儿也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玩了。有杨戟陪珑儿玩，做一些男孩子喜欢的小游戏，阎素素也觉得很高兴。如果可能，她更希望珑儿能有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一起玩，一起长大，但是她却不放心让他经常跑到村里跟那些小男孩们玩，而村里的孩子们除了帮忙家里看牛打柴，也很少跑到村后山那边玩，所以，珑儿平时是很寂寞的，她心里对珑儿很抱歉。
　　杨修文却暗暗担忧。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阻挠杨戟去阎家。终于，某日晨起，杨戟兴冲冲地准备出门时，杨修文叫住他：“戟儿，老夫有些话要跟你说一说。”
　　杨戟只得停住脚步：“叔叔，有何事？侄儿昨日与李大叔说好了，如今要出门了，今晚再说吧。”
　　“不行，老夫想现在就说。”杨修文严肃地说，“你过来，坐下。”
　　杨戟无奈，只好慢腾腾地走过去，在叔叔身旁坐下。
　　“戟儿，你可还记得，我们爷儿俩为何要来此地？”杨修文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说道。
　　杨戟愣了愣，轻声说道：“保护大小姐。”
　　“你总算还记得。”杨修文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杨戟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侄儿自然是记得的，一直没有忘记。”
　　“那么，老夫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你自己心里可是真的只想保护大小姐么？”
　　杨戟满脸涨红，急道：“我，我当然是一心一意的要保护大小姐的！”
　　“你没有别的私心了么？”杨修文严厉地看着他。
　　杨戟低下头，发狠地瞪着地面，双手不由得紧握拳头，不吭声。
　　杨修文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大小姐天姿国色，没有男人见了会不喜欢的！戟儿，老夫不能阻止你喜欢她，但是，老夫希望你不要存着别的心思！你明白么？”
　　杨戟浑身一震，怔了半晌，猛地抬起头来，哑声道：“大小姐需要有人照顾！”
　　杨修文严厉地说：“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你！”
　　杨戟满脸涨红，大声说：“为什么不能？”
　　杨修文冷冷地瞪着他：“如果你这臭小子敢对大小姐无礼，老夫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我，我对大小姐是真心真意的！”杨戟“霍”地站了起来，“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杨修文冷冷说道：“臭小子，男人的鬼心思，老夫很清楚！正所谓‘色胆包天’！若有所违，老夫绝饶不了你！这几日不许你去见大小姐，你呆在家里好好反省一下！”
　　杨戟眼都红了，狠狠地瞪着杨修文。
　　杨戟当然明白杨修文的意思。杨修文看透了他的心思，要阻止他的那种无望的念想！他当然明白自己配不上天仙一般的大小姐，但是，他甘愿默默地爱护她照顾她为她做一切能令她喜欢的事！只要能让她开颜一笑，他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但是，杨修文甚至连他在心里暗暗地思慕大小姐也不能允许，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今年二十五岁了，从来没有试过如此朝思暮想一个人，他恨不得每一刻都能看到她跟她在一起！有时夜里躺在床上，他会忍不住痴想那俏丽的姿容，他猜想自己在她心中会是什么样子的人，他猜想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然后他会想到俊俏的珑儿，心里便会对那个男人妒忌不已……但是，他能怎么办？他没有办法不想她！
　　苦苦思索了数日后，杨戟恳求叔叔允许他上山打猎，每日给大小姐送去猎物，并且能让他到阎家帮忙干重活。他保证一定会尽量避免在大小姐面前出现。最后，杨修文同意了，但要他保证每日最多只能在阎家逗留半个时辰，另外，不得刻意跟在大小姐后面，不得故意去迎候大小姐。杨戟都一一答应了。只要能每日都看到她，他便觉得很幸福了！
　　在杨戟被杨修文罚在家中面壁思过的日子里，阎素素撕了楚王的诏书，被带到州府见了州牧大人，也让苏彦发现了她的所在。
　　当凤雏在荔枝林中暗中观察阎素素母子俩的时候，杨修文也在远处暗暗地盯着他。
　　当凤雏和苏彦离开后，杨修文不敢跟在他们后面，而是回到家中。
　　“戟儿，最近这几日，你要多留意一下大小姐身边以及周围的人。”
　　“叔叔？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杨戟有点愕然：叔叔不是明令禁止他接近大小姐的么？
　　杨修文便把今日所见一一告知。
　　“老夫不清楚今日暗中盯着大小姐的两个男人是什么来头。最开始的那个男人，其行动举止，象是官家之人；而后来出现的那个男人，老夫竟然没有看出他是何时出现的。他一定不是普通人。若他们只是寻常的好色之徒倒也罢了。老夫只怕他们真的是朝廷派来的人。若是大小姐的行踪被朝廷发现了，那就麻烦了！”
　　“叔叔，朝廷为何要盯上大小姐？”
　　杨修文只是看着门外，没有回答。
　　“叔叔，是不是因为小少爷的父亲？”杨戟又问。
　　杨修文审慎地看着侄儿：“戟儿，你知道些什么了？”
　　杨戟道：“我曾问过小少爷。他说，大小姐告诉他，他的爹爹忙于国事，没空回家！”他的眼中充满愤怒。当时，天真的珑儿在说到爹爹的时候，眼中充满了期待，他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这样，他就可以去找爹爹了。而在杨戟看来，这只是大小姐为了安慰儿子的托词。大小姐一定是被那可恨的负心人欺骗和抛弃了！杨戟不能理解，究竟什么样的男人会如此狠心，竟舍得抛弃如天仙一般的温柔可爱的大小姐？而通常，男人会做出这种选择，一定是为了功名利禄！杨戟猜想了两种可能：一个，可能那个负心汉已有正妻，大小姐被他所“骗”后，发现了真相，于是伤心离去；另一个可能，那负心汉家里的悍妻不能容如此美貌的大小姐，又或是因为有贵家小姐招婿，那负心汉为了功名富贵，便抛弃了大小姐！
　　杨修文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戟儿，你莫要胡猜。我们只需知道，大小姐希望和小少爷安稳度日，而我们要好好保护他们的安全。这就够了。”
　　“叔叔，那么为何您会担心朝廷盯上了大小姐？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是朝廷命官，那么，难道大小姐竟会做了什么触怒朝廷之事么？”
　　“戟儿，你莫要问太多了。以后，叔叔会慢慢告诉你。”
　　对于大小姐的真正身份，杨戟不是太清楚。他只知道，他和叔叔杨修文受若虚谷主人之命，来到梧州这个小村庄，暗中保护阎家大小姐。叔叔杨修文是若虚谷的十二长老之一，杨戟相信叔叔一定知道所有因由。能动用到若虚谷长老亲自保护，可见这位大小姐的身份极为尊贵。所以，杨戟也很明白叔叔为何对于他的“私心”会如此光火。但是，杨戟并不认为自己在此事上有什么过错。他爱慕大小姐，他希望能照顾她保护她，他希望她能幸福快乐！当然，他更希望她的幸福快乐是因为他！虽然这是一种渺茫的奢望，但是，杨修文不能阻止他怀着这样的梦想！
　　若虚谷的人是在阎素素搬到幽州时找到她的，根据上官天宇所给的线索，从湖州苏家一直查下来。当阎素素四人搬到梧州，在罗村安顿后，若虚谷就派杨修文叔侄过来暗中保护他们了。
　　不过，杨家叔侄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平静的日子渐渐过去了，那两个神秘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小村庄里，也没有其他陌生人在附近出现。
　　杨戟放下了心，他觉得那个负心汉不可能会费心思来找一个被抛弃了的女人。
　　但杨修文却更担忧了，他几乎可以确定他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唯一无法确定的是：朝廷究竟准备用什么方法把大小姐母子“抢”回去？特别是当今楚王至今仍是膝下无儿，小少爷就必然极为宝贵了！
　　夜色苍茫，一只灰色的鸽子从半山腰上飞了起来，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