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几日后，凤雏究竟还是不放心。他把张志和叫来。
　　“大人，您找我？”张志和走进来。
　　“嗯，志和，你还记得前几日那撕了本府公示的那位姑娘么？”
　　“大人，属下记得的。大人可是想要把那位姑娘请过来？”
　　凤雏摇摇头：“你那日可有送她到家？”
　　“回大人，属下一直送到她住的那个村子里，但她不肯让属下等跟她到家里，因为她说，她担心家里人见到官爷上门会吓着了。”
　　“哦？那么，你就这样让她自己回了？”凤雏有点愠怒。
　　“回大人，属下还拧着二十斤肉，另一个手下还扛着大人送她的那袋米和面呢，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拿得动那些东西自己回家里呢？后来见到一个村里推车的老头，属下就让那老头帮她推着那些东西，送她回去了。”
　　“嗯，那么，你可记得她住在哪个村子里呢？”
　　“回大人，那个村子名叫罗村，就在城郊的白水镇旁，很近的。村口有一个牌坊，那牌坊的匾上写着‘罗村’，属下记得府里的罗师爷家就在那里。”
　　“原来如此。那位姑娘后来还有没有再出现了？”凤雏是指城门上的告示又重新贴上后。
　　“没有再见着了，大人。”
　　“嗯，你好好留意一下，如果她又出现了，一定要以礼相待，明白么？”
　　“是，大人。”
　　“好了，你去吧。”
　　“是，大人。”
　　第二天，凤雏换了一身便服，独自一人悄悄出了州牧衙门。他决定自己去看一看那位姑娘，他有点不放心，虽然苏彦一再叮嘱他莫要惊动那位姑娘，但是，他觉得自己作为苏彦唯一可依靠的大哥，无论如何得替兄弟好好照顾他的姑娘。即使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只要确认那位姑娘安好，凤雏才能放心。
　　凤雏按照张志和所说的，来到白水镇，打听到罗村的所在，把马匹寄存在一家酒楼，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挂着“罗村”牌匾的牌坊。牌坊后面有一棵大榕树，盘根错节的，不知有几百岁了。树下有几位老人家正围坐着，歇息和唠家常。
　　凤雏走上前去，拱手行了一礼：“几位老人家，打扰了。在下有一言相问。”
　　一名红光满面的老头笑呵呵地说：“官人客气了，有什么话就请说吧。”凤雏虽然只是普通便服打扮，但气宇轩昂，风度不凡，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
　　“在下在城里开了一家小店，前几日，一位姑娘来店里买一件物件，但不巧，当时小店里没有那样物件了。在下本想等她再光临的，但是，这几日都没有见她进城来。在下听她说是罗村人，因为今日刚好到白水镇办事，就想顺便给她送过来。想请老人家帮忙指一下路。”凤雏彬彬有礼地说。
　　“呵呵，好说，好说。不知官人要找的是哪家的姑娘？”老人笑道，一面还和另几位老人对视一眼，似乎并不以为然，送东西来了？怕是看上人家姑娘而追上门来了吧？只不知是哪家姑娘的福气呢？
　　“在下并不知道那位姑娘的芳名，只是，她喜欢戴着一副白色的面纱，身量苗条，并不甚高，声音清脆悦耳，很好听，很会说话，而且，”凤雏仔细回忆着那天那位姑娘的样貌，“她的眼睛很大很亮。”
　　那老人不禁失笑，果然是“追人”来了！他略有点为难地说：“官人，这可难了，既不知姓名，又不知样貌，本村里，身量苗条，声音好听又会唱歌的好姑娘可就多了。”
　　凤雏不禁愣了，对啊，他所描述的“条件”显然可以套在很多姑娘的身上呀。他暗暗叫苦，他本以为张志和会送她到家门的，所以也就没有追问苏彦她究竟住在哪里了。却不料，张志和竟然并没有送她到家门，而且，如果如苏彦所说的，那姑娘不想让他找到，显然她会有隐藏行踪的打算，那么，张志和送她到罗村也不见得她真的住在这里了。
　　另一位老人看到凤雏一脸失落，不禁开口说道：“若是官人所找的姑娘真的是在这罗村里的，在老头子看来，若是平日喜欢戴面纱的，大概是那住在村后头小山坡上的那位李家的小娘子吧？老头子到后山割草，时常见到她的。不过，那小娘子怕不能说是‘姑娘’吧。”
　　又一位老人说道：“哦，阿木哥，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了，对，那小娘子出门去的时候喜欢戴上面纱的，因为她长得特别好看，呵呵，就算咱老头子也要多看两眼的。不过，她已经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了，可能不是官人要找的‘姑娘’吧？”
　　凤雏大吃一惊：“那姑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苏彦可没有说过他和那姑娘还有一个孩子呀！
　　那老人有点同情地看看他，更是坚信他是来“追人”的，便点点头，说道：“那小娘子有个儿子，长得很高，比同村里其他一样年纪的男孩子都要高，四岁多的小人儿，居然有六岁的孩子那么高呢。”
　　凤雏定了定神，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再说，便又拱手问道：“请问老人家，那小娘子的家该怎么走才好？”
　　老人看他显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便仔细告诉他应该怎么走才是到村后的捷径，又告诉他，那小娘子家里还有两位老人家，平时就在家里照顾孙儿的。
　　凤雏谢过他们，便按他们所说的指引向后村走去。罗村是个小村子，全村也不到一百户，不过，因为村里出过几位朝廷命官，书香子弟是不少的，而村里的布置和房屋的样式都显示出住在村里的村民不是普通“粗民”。
　　凤雏来到后村，果然看到一个小山坡，坡上隐约有炊烟渺渺。他沿着小土路慢慢地向小山坡走去，土路两旁种满了岭南村落里常见的荔枝树。他刚刚走到一个拐弯处，便隐约听到林中有小孩子在说话，声音清亮。他悄悄走近，发现在半坡上有一块很大的平地，开满了在这样的山间最常见的小黄菊。一个长发的白衣女子背对着他坐在一块大石上，背影看着很娇小，而她束发的样式正与那日那姑娘一样。凤雏心中一动，莫非是她？他借着那些荔枝树的掩护，慢慢地移近。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子大叫着：“娘亲，你看，你快看呀，看看珑儿找到了什么？”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小男孩子飞奔着扑向那女子，一只小手高举，似乎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孩子扑到女子的怀中，兴奋地叫道：“娘亲，娘亲，你快看看嘛！”
　　“好了好了，娘亲看见了。哎呀，珑儿呀，娘亲不喜欢这些小虫子，你不要拿给娘亲看了，好不好？”女子似乎很无奈。凤雏听着那声音，分明就是那个蒙面姑娘的声音。原来，她并没有骗张志和，她果然是住在这里的。但是，她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苏彦的孩子？凤雏很想走近去仔细瞧瞧，但是那些荔枝树并没有一直种到那姑娘坐的地方，他要想不被她发现而走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只得暂时忍着。好在，他发现，那俩母子如果要离开，必须要从他这边走才行，所以，他只要守在一旁看着就行。
　　“娘亲，这些小虫子多好玩呀，你为什么不喜欢呀？”珑儿有点不满地说道，他好不容易在草丛中捉到一只活的秋蝉，跑去给娘亲看他的战利品。
　　“珑儿，娘亲是女孩儿，女孩儿不喜欢玩这些东西呀。”阎素素温柔地说。
　　“哦，娘亲，那女孩儿喜欢玩什么呢？珑儿陪你玩吧？”珑儿很理解地点点头，热情地说。
　　“珑儿，娘亲喜欢这些花儿，不如，你帮娘亲摘一些花儿，然后我们就回家去吃饭，好不好？胡嬷嬷一定已经准备好了珑儿最喜欢吃的饭菜等着我们回去呢。”
　　“好的，娘亲。但是，这只虫子怎么办？”珑儿举着手里那只可怜地挣扎着的秋蝉，娘亲不喜欢它，甚至似乎还有点害怕它，他就不能把它交托给娘亲保管了。
　　“珑儿，你把它放了吧，它多可怜呀，说不定，它的家里还有小小虫子要它照顾呢。好不好？”
　　珑儿很认真地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好吧，娘亲，我就放了它吧。”他一面把虫子放在地上，一面轻轻地说道，“你要乖乖地回家去，不要再跑出来了，下次再碰到，珑儿就不会放过你了。”但那虫子似乎已吓呆了，不懂得动，只是静静地伏在地上。珑儿却也不理它了，跑开去摘花了。
　　很快，珑儿便抱着一大把小黄菊回来了。他兴奋地捧到娘亲面前：“娘亲，喜欢吗？”
　　“娘亲的乖宝贝，娘亲太喜欢了！”阎素素在儿子的小嘴上亲了一下，接过他手上的花儿，“珑儿，我们回家吃饭好不好？娘亲有点饿了。”
　　“好的，娘亲。”珑儿抱着娘亲的头，在她的嘴上“啵啵”亲了两口以作回礼。
　　于是，母子二人便手挽手地回家去。凤雏紧张地看着阎素素回转身来，她的脸上没有蒙面纱，当然，在家陪着儿子，何需蒙面纱？她的容貌是如许清丽脱俗，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摄人的美。凤雏不禁暗赞苏彦好眼光。那小男孩也越走越近了。凤雏一看那小男孩，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心脏停跳。他仿佛看到年幼时的楚王小表弟在向他走来，不管是样貌、身段，还是表情，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凤雏呆呆地瞪着这母子俩，浑身僵硬，耳边似乎响起了各种声音：
　　“凤翎，大婚都几年了，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孩子？”
　　“大哥，宫里那些女人都是独守空房的，怎么能生出孩子？”
　　“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他不喜欢她们。”
　　“那就找他喜欢的选进宫里呗？楚国这么大，总能找到几个合他心意的女子吧？”
　　“大哥，他只喜欢那一个！我找不到她……无论选多少个都一样……你知道他的臭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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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他的后宫之中美女如云，坐拥三宫六院还不够，居然还要征召民间女子，真是贪心不足，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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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谁？”
　　“一个很重要的人。”
　　“你一直在找她？”
　　“是的。我找了一年了，却没想到，原来她就在大哥的估护之下。”
　　苏彦啊苏彦，原来竟是这样的么？他知道吗？他知道吗？他知道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吗？
　　“请大哥莫要派人接近她，如果被她察觉了，小弟只怕，她又会悄悄跑到其他地方去，那就更麻烦了。”
　　“大哥，关于刚才那人的事，请大哥一定要替小弟保密。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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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雏眼睁睁地看着母子俩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慢慢向小山坡上走去了，他心里疯狂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有人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道：“大哥。”
　　凤雏慢慢转过身来，瞪着那人：“苏彦，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正如你所见，也如你所想。”苏彦平静地说。
　　“他知道吗？”
　　苏彦轻轻摇摇头。
　　“为何不告诉他？”
　　苏彦只是苦笑。
　　“我要马上把他们接回府里去。他的儿子不可以呆在这种地方。”
　　“不行，大哥，千万不要。”
　　“为何？”
　　“她绝不会同意跟你回府的。”苏彦叹气。
　　“轮不到她不肯！她把楚国的王子藏在乡间，就是欺君大罪！”凤雏瞪着那已看不到的背影。搞不好，那小孩子就是将来唯一的太子殿下呀！
　　“大哥，就算是楚王亲自来了，如果她不肯，楚王也没有办法！”苏彦淡淡地说，“否则，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局面。”
　　“你在说什么？”凤雏瞪着他，“难道不是因为太后或者淑贵妃不能容她才让她流落至此吗？”
　　“大哥，你只说对了一部分。”苏彦平静地说。
　　“哪部分？”
　　“确实，太后是不能容她进宫的。另外……”
　　“另外？”
　　“另外，她自己也不想入宫。”
　　“什么？她不想？怎么能让她如此任性？”凤雏愕然了，一个为楚王生下儿子的女子，怎么可能会不想进宫？
　　“这要问大人的那位尊贵的表弟，这都是他惯出来的。”苏彦仍是淡淡说道，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凤雏想起那天她傲然地站在他的面前，仅仅只是拱手作了一揖而已。按理，她如今无名无份，根本没机会接近那个可能给她以高位的那个人，她怎么敢仍是如此傲气？是的，她被宠坏了！能宠坏她的，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而且，当凤雏提出送她入京时，她居然断然拒绝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她居然一点也不稀罕，甚至是厌恶的！她确实是被宠坏了！
　　“那你认为，如今应该怎么办？”凤雏叹了一口气，想想那位臭脾气的表弟，再想想这个骄傲的小女子，真是头痛啊！
　　“小弟以为，目前最好不要惊动她，让她以为她和她的儿子并没有被我们发现，仍是安安静静地生活。以免她又突然不知要跑到哪里去。”
　　“然后呢？”
　　“我会设法让他知道她的下落，让他亲自过来找她。”
　　“要他从京城里过来？那不如我以巡视为名亲自上书请他过来好了？”
　　“不行，大哥不能主动请他来。”
　　“这是为何？”
　　“因为，凤翎当年曾奉了太后之令，阻止她进宫。”
　　“你说什么？凤翎居然……他到底做了什么？”凤雏真是大吃一惊。凤翎怎么可能会违背那人的心意？
　　“大哥，当时情况有些复杂，小弟无法在此一一详述了。当然，凤翎自然没有伤害她，只不过协助她离开了……让他和太后以为，她已经……”苏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哥可还记得，几年前，太子大婚后不久突然病倒的事？”
　　凤雏当然记得，当年可怜的太子差点死掉了，当所有人都以为没有办法了的时候，他又突然醒了过来，还慢慢地恢复了健康。当时，父亲大人还认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击到他的了。原来，那个让他几乎死掉的女子竟是她！
　　“苏彦，你是不是想说，他其实是知道了凤翎所做的事？”
　　“嗯，他并没有很确切地知道所有的事情，因为他找不到证据。但是，我想，他应该能想到，凤翎是脱不了干系的。”
　　“如果，我主动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那就坐实了凤翎的事情，也坐实了大哥也参与了此事。他会认为，是凤翎和大哥一起合伙把她藏在梧州的。”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她毫发无伤，他的儿子在梧州安然无恙。难道他还能处置凤家不成？”
　　“但是，凤家伤了他的心！”苏彦深深地看着凤雏，“大哥，他不仅是您的表弟，他更是楚国的国君，您是他的臣子。”
　　凤雏愣愣地看着他，做声不得。他已年近四十，为官二十年了，他当然明白苏彦的意思。
　　“大哥，我还想在碧儿出嫁的时候过来喝一杯喜酒的。”
　　沉默良久，凤雏轻声说道：“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大哥只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但不要惊动她就行了。其余的事情，就让小弟安排吧。我会想个办法让他过来这里找她。至于他见到她之后会如何，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远处，一双担忧的眼睛默默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