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7-25 09:46:29 字数:3225
在洗手间里,我想着到底该不该刮掉从生长以来就未曾刮过,只是隔三差五会精心修剪的髭须,它可以说是我这辈子唯一体现尊严的佐证啦。我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有点儿掩过上嘴唇的髭须,又低头瞧了瞧怀了七八个月的孕妇一般的肚子,真的可以说是心知肚明了。我之所以屡屡面试失败,首罪是肚子,次罪是胡子,这哥俩一直陪伴着我,却从未给我带来过什么好运,这样的朋友并不值得深交。二十年了,也该做个了断了,正如《圣经》里面讲的,“交友要慎重”,对基督教旨一向不以为然、不屑一顾的我也是时候理解并接纳它的某些哲理性建议啦。
割掉肚子等同于自杀,我可没这么傻,这家伙还得靠今后的努力逐步铲除。相对的,胡子易除,只需刮胡刀来来回回两三遍即可,毕竟确有些长,一遍刮不干净。而我长久以来始终坚持用传统的刮胡刀片刮胡子,而不是先进的电动剃须刀,我家有个品牌的飞利浦电动剃须刀都让我给父亲用了,除了孝顺,我更喜欢传统刮胡刀片在面部皮肤上来来回回的快感;从中也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做小心翼翼,否则便是一道细细的刀口,滋滋流淌不止的暗红色的血液,这是高血压和血粘稠共同赋予的。
再看看镜子里一脸无毛的自己的样子,真的感觉到年轻十岁了吗?没有。少了些掩饰,却把自己的沧桑暴露得更加彻底无遗。三十岁的人,六十岁的沧桑感,难怪我平常如此爱笑,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看淡沧桑,同时也不愿意让见过我的人感受到沧桑。
我又一次笑了,但这一次笑却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深深的皱纹如山,肥胖的脸庞如地,不大的嘴巴如井,矮矮的鼻梁如屋,简直黄土高坡的既视感。
很快,我从洗手间出来了,而隔壁屋子里也已无声,想必早已打扫完了“战场”,酣然入睡了吧。
可当我刚推开自己这间屋子的门,还没等我进去呢,隔壁房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了,缓步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脸色通红,披头散发,慌慌张张的女人。我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容颜,因为她在关上房门并看到光着膀子的我之后,立即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则不停拉伸裙摆。裙摆似乎被什么胶质的东西黏住了,又仿佛什么都没穿,迫切找个由头尽量掩饰。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急急忙忙,慌慌张张,一瘸一拐离开这这里。心想着既然是做生意,就应该有做生意的样子,钱不好赚;特别是这种近黑实灰的生意,并不适合在灯光下吆喝,一旦出现第三者,难免会不好意思,羞愧难当。
还好她是一个有一定尊严的女人,知道这种生意恬不知耻,但由于生活的苦苦相逼,也只能放弃羞耻之心,赚相对容易赚的钱。
还好,躺着挣钱虽然不如站着挣钱那么趾高气昂,但总好过跪着挣钱。仅就尊严这一项,她已经比很多人高贵了。
当然我最怕她是职业病,一单之后再欲接单,在看到我之后主动往我身上蹭,这是我最最接受不了的。一是打从心里接受不了这种行为,二是我也没钱支付这一持久战的经费。
再往深想,她看到我鼓鼓的肚皮之后,保不齐怕我会压死她,断不敢接这一单。果真如此,我的情绪恐怕要更烦躁,更低落了。
我哈欠连天地回到房间里,倒在床上,我是真的眼不见心不烦的人,那种事情想想也就是了,没必要真的因为那种事连床上的被子啊,枕头啊、床单啊通通扔掉。常这么想,对人非但无益,反而害处极大,是不是再不去饭店吃饭了,又是不是连饭菜也要戒掉。毕竟蔬果这东西喷了农药会有农药残留,不喷农药呢,又会有虫子给与的残留,想要没农药残留,还想要没遭到虫子迫害,那简直是在做梦。
我点根烟,然后打开手机,希望借助手机排斥夜深无眠的无聊。却发现微信上周聪又给我发来了好多消息,是关于我胡须的消息。
我很奇怪,我打算刮胡子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没跟他说过呀。转念一想,是了,定是那个混蛋卢经理跟他讲的。
“原来你一直留胡子呢。我听卢经理跟我说了,你倒是早跟我说呀,我说你怎么两次面试都没过呢,原因终于找到啦。我跟你说,你留胡子不行的,电子元件厂不允许留胡子,那东西很容易影响到生产质量,万一钻进设备或者配件上,可是个大事故!”
他在我洗澡的时候给我发来好些文字以及语音,但大抵的意思就是我的髭须作为原罪直接影响了面试结果,我之所以会屡次面试失败,根源就是它。
我不禁露出苦笑,短短的髭须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有这么大的危害?这家伙一定是在危言耸听,把过失统统推给我,而不是他或者中介公司的无能。
真要是髭须会影响到设备的运行,配件的生产,那么头发不也一样嘛,汗毛不也一样嘛。你会解释为身穿无尘服,头发藏在服饰里面,汗毛也藏在服饰里面,而髭须藏不住。可实际上呢,疫情期间的很多工作务必佩戴口罩,口罩是用来遮鼻挡嘴的,髭须就在鼻子和嘴巴中间,不也被口罩给挡住了嘛。所以我心想着,你这纯粹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本来我是懒得搭理他的,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不妨索性跟他聊聊。
“你的意思是说我刮了胡子就能面试上呗?”我说。
“那当然啦。”
周聪的回复很快,秒回,要不他就是在刻意等着我,要不这家伙就是在这个时间段仍继续他作为人事经理的工作,在网上刷招工帖子,尽量钓更多的鱼来苏州。
“我信你的,就跟刚才我信卢经理一样,我现在已经把胡子挂掉了。”我冷冷地说。
“真的?”周聪说。
“当然是真的了,要不要我拍个自拍给你发过去呀。”我说。
“那倒不用。你尽管放心,我这边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明天就能面试上班。”周聪说。
“是在我刮掉胡子之前安排的?还是在我刮掉胡子之后安排的?”我冷冷地问。
周聪势必能听出我话里的弦外之音,倘他听不出来,这人事经理就没法干了。
“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越早安排越好啦。但是你刮掉胡子面试成功率就变成百分之百啦。”周聪说。
“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了,合着你所谓安排是不到百分之百;加上我的胡子才算百分之百,我就奇怪了,这也叫安排好了?”我冷冷地说。
“你别生气,也别想太多,总之我已经给你安排上了,你就等着明天的好消息吧。”周聪知道再不能跟我掰扯有关“安排”的话题了,故如此说。
“但愿如此。”我冷冷地说,“要是明天还不能上班的话,我可告诉你,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除非你们中介公司已经跟劳动局打好招呼了,不然的话,咱都别想好。”
“这话叫你说的,见外了也是。”周聪说。
“没法不见外,借一百块钱都跟卸他一条腿似的那么难受,不‘外’,难道还‘内’啊。行了,咱俩现在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还是那句话,你帮我找到工作,或者把我除吃、喝、抽以外的花销返给我,就可以彻底清账,再没瓜葛。”我说。
“你这话说的,让我怎么接呀。”周聪说。
“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呗。”我说。
“你看看我的微信。”周聪说。
“你微信有什么好看的。”我说。
“我换了个微信号。”周聪说。
我定睛一看,还真是,这个号是他大号,与在58同城邀请我的微信号不同,这个号是我通过他手机号加上的,算是绑定了他手机号的。
“换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说。
“我那个号由于在短时间内加的好友太多,被封了。”周聪说。
“人事经理,人事经理,顾名思义就是招人的,不刷好友,怎么赚钱呀。”我冷冷地说。
“你这话说的……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难处。”周聪说。
“彼此彼此,难道你就了解我的难处吗?”我将烟头掐灭,继续跟他说,“别说那些没用的,我现在不想同情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同情我,咱们有一说一,公事公办,好不好。”
“……”
周聪不说话了,他的微信还停在那里,可给我感觉就跟离线了似的,恐怕是受不了我的冷嘲热讽吧。
我丝毫不觉得自己很冷,如果真的像哲学家说的那样,人家给我左脸一个嘴巴,我还得把右脸迎上去,等对方再给我右脸一个嘴巴?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向对方捅刀子就算便宜他了,除非能讹到足够多的钱。
我想,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被这类所谓哲学家搞成以扮作怯弱、悲哀,并施以阴谋为上上者的怪现状之根源。勇敢与武力消失不见了,正义与公平与良知也已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绝大多数都演变成了畏手畏脚,缩头缩脑的蠕虫式的存在。其中有一小部分像我这样借助某些所谓的文章发发牢骚,可当真的碰到硬茬,还是会激发本质,蠕虫式的本质,畏手畏脚,缩头缩脑。为此,有些人还特意给“畏缩”二字一个相对恰当合理的解释——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