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7-25 09:18:04 字数:3395
我认为自己这一番话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威胁周聪的意思,更加不存在威胁在他之上的中介公司的意思。我只是在平铺直叙,把我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一五一十以文字的形式传达给他。我内心对于拥有工作的焦渴,我内心对于三番两次面试失败的挫败,我内心对于连续数日以观光游览的形式走马观花于各地科技元件厂兜兜转转的浪费时间的忍无可忍,这些终将要爆发;不以极端主义报复的方式表现出来,起码也要以近乎恐吓的形式彰显出来,若再一次的无果降临在我头上,我一定会以法律的途径来守护自己权益不受到任何侵犯。
什么权益?我被骗了。我曾几何时实事求是的自我介绍被这家中介公司,或者说是被周聪其人骗到苏州,然后一直不给我解决工作问题,反而继续向我进行诓骗,欺骗我的智商,欺骗我的时间,我走又走不得,工作又没有,坐困愁城,只能寻求法律上的帮助。我的要求不高,真的不高,要么给我安排一份工作,无论多苦多累,只要能赚钱就行;要么补偿我这几天除吃、喝、抽以外的所有开销,也好让我有个回家的路费,从此再不与你中介公司有任何瓜葛。
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我也只能这么相信,我更坚信法律是会同情弱者,帮助弱者的,倘若在这样的情况下法律依然我行我素,行使它“大事管不了,小事不屑管”的作风,那么极有可能我也会像那些在网络上看到的所谓心理扭曲者一样,走上报复社会这条誓死不归路。因为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这么怪诞,就跟拍电影、拍电视连续剧一样,你始终作为普普通通的良民出现在屏幕里,你将始终是群演,处于边缘化,没有人会留意你,没有人会关注你,无论你做什么,甚至无论你是生还是死。但当你一改普通良民的形象,将自己扮演成一个愤世嫉俗的所谓恶人,并干出一两件只有所谓恶人才敢干的事,且被大众默默支持,你会发现,你将瞬间成为全场的焦点,成为明星中的超级明星。这里面会有你的粉丝,你的拥趸,也会有你的嫉妒者,甚至把你当成是这个世界上最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罪魁。
我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就像我在网络上看到那些因贫穷或愤怒或不平或仇恨而不得不以各种极端的方式报复社会,从而得到社会广泛关注。关注是有了,但自己的末路也来了,但他们似乎对此并不以为然,他们似乎只是为了要证明一件事,一个极其普通的道理,普通良民大半生良得出奇,良得极尽甘贫,极尽卑微,极尽纯真善良;甚至在面对一些人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喘,却终将泯灭于芸芸大众之中,无人问津。而且这大半生只求助于社会和政府一件事,一件对他们来说非常非常重要,但对上层人物来说却不值一提的事。但他们看到的是社会还是那个社会,政府也还是那个政府,他们的求助也被定义为是无理取闹的欲望延伸,是无病呻吟的惺惺作态,直到他们心感无力而焦躁,痛感悲凉而做良民难,一梦方醒,弃佛成魔,做了恶人,他们的求助才会被社会理解,他们的困难才会被政府关注,并认定是下属相关部门的严重失职;未能防微杜渐,未能体察民情,未能坚持“为人民服务”的崇高理念,未能忠心耿耿做好老百姓的正义公仆。
他们或者背叛终身监禁,或者背叛死刑,或者明知是死,干脆自杀,以免被那些真的恶人无尽凌辱。
他们以死换取了两三天时间里的舆论上的空前反响,值吗?
从某种角度来说,值。太过平静的世界仿佛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着,转动着,穷的依然穷,富的尤其富,上面的只关注于更上面,下面的则只关注于更下面。但这真的是和谐社会的真谛吗?真的是某些道路的终点吗?
他们的死像是一记重锤打破了三九天被寒冰封死的河流。但遗憾的是,只是打破了一个比锤子略大些的窟窿罢了,然后过不了两三天就又被寒冰给封死了。河还是那条河,冰虽然碎了,但还是仍然会从河里面跃出几滴水来凝结成冰,都说水往低处流,不认命的水呢,也有一颗向上的心。至于重锤嘛,毕竟太稀缺了,一把掉进河里还有第二把,第二把要是再掉进河里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第三把,等盼到寒冰消融,这年,都过去了。
当然,我不会像其他弱者那样抽刀向更弱者,对鲁迅先生无比尊敬的我,对文学哲理如此推崇的我又怎么会干欺软的事呢。冤有头、债有主,要做就得找那些让我活得如此不堪的始作俑者,如一记重锤,尽量大面积地锤碎三尺冰层。
良久,周聪不负我之苦等,回了句:“你放心,明天保证给你安排好工作。”
他没有再多打一个字,他知道他打再多字也无济于事,丝毫对我起不到任何作用和意义,连起码都心理暗示都不会松动。我心意已决,哪怕鱼死网破,我也在所不惜。
承诺,不应该只是一句玩笑话,尤其是中介公司的承诺。我没想过要讹谁,我只是需要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出去,因为我厌倦了这几日的旅游览景似的生活。
一边花钱一边寻找工作的日子并非我之本愿,我想也并非众多异地打工者之本愿。
周聪似乎也害怕我真的会一根筋,向他、向中介公司开炮。一个真正令人生畏的人不因权大,而因轻死。
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听老一辈讲过这么一句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都活成这样了,与牲畜又有何异,倒还不如学陈王喊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嘞。诚然,只做前两个月的陈王,不做后四个月陈王。
人啊,干得多,想得多,愁得多,难免会饿。我虽然这一天下来也没干什么重体力活儿,但毕竟坐了至少三个小时的大巴车,一路颠簸也搞得肚子空空;再加上想得过多,愁得更多,饥饿感很快就由肚子一路上升,直至大脑。
讲心里话,一碗饺子,两把瓜子,外加一个毛毛虫面包,想要填充我这硕大体格,并维系一天不屈不叫,不饿不闹,属实有些困难。无奈确实囊中羞涩,途经好几家超市,任凭肚馋猛叫,嘴涎如飞,也只能忍痛作罢,双眼一闭,任摩托疾驶,凭雨水作泪。恰如我曾经感怀的那样,真的减肥唯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累,一条是穷,一条是病,受迫的减肥才最容易,毕竟无需自欺欺人,更无谓人言冷漠。
我闲翻手机,看了看微信零钱,又看了看余额宝,并试验着从银行卡里转入微信五十一百的。我发现敢情是我想多了,我可没那么富有,最多也只能转入二十块钱,三十块钱都被系统叫停制止了,“银行卡余额不足(如信用卡则为可透支额度不足),请核实后再试”。
还试个锤子呀,我有多富有我自己心里面还不清楚吗,至于信用卡嘛,这辈子我都不会用,我怕过纵享受之后面临牢狱之灾。
我的心情极其烦躁、低落,遂将手上这部赖以能用的破手机扔到一边,心想着人活到我这个地步也是没谁啦。
我懒得再去感伤自己,好像参加选秀节目准备领奖时突然间来洋洋洒洒,以汗作泪的这么一段卖惨直播环节似的。
我作为圣人君子不妨坦白地说,我的确很惨,但我相信还有比我更惨的。也正是靠着这份执著信念拖着我这副臃肿的身躯一直走到今天,并还能拖着我这副臃肿的身躯继续走下去。
倘真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没我惨,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是太平世界了。
我不晓得这是什么论证法,我只知道空空如也、咕咕乱叫的肚皮就跟嗷嗷待哺的孩子似的,急需进食。孩子金贵,需用奶水,我这近秋的人根本用不着精心照顾,有水就行。大半缸子凉白开下去,感觉好了很多,肚子再也不冲我乱发脾气了,脑子也清醒了些。
我笑了笑,心说:“以后干脆别吃饭了,也别吃零食了,喝水就行,一来省时省力,二来省钱省粮,三来有助减肥,四来有益健康,毕竟人家专家都说了,水可以有效预防血粘稠,促进血液流通,给血液注入新鲜灵动之活力。”
烟是必不可少的,哪怕挨饿,哪怕挨累,也要吸烟,在我看来这东西跟水一样,两者不仅都有提神之功效,两者更是维系生命的导体。
吸根烟,看了看表,才九点半,还睡不着。我这一天下来可没少睡觉,上午睡了会儿“喜悦回笼觉”,面试之后又睡了个“伤心难过觉”,坐在大巴车上返回苏州又睡了个“期待明天觉”,现在早已是困意全无。
叼着烟,出了房间,找到厕所,也就是洗手间,又或者叫洗澡堂,都可以。跟我在老家房子里的厕所大小差不多,热水器挂在上面,淋浴器挂在热水器旁边,电源插头安装在更上面,挨着屋顶的位置,看起来倒也安全。我上了趟厕所,转身回到房间里拿出洗发露、香皂、浴花一类的洗浴用品,准备洗澡。可当我再一次走出房门准备进入洗手间时,却听到隔壁房间有嗯嗯啊啊的低沉响动。我不用想也知道隔壁房间里面在做些什么,我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在这一宿属于自己的床单、枕头、被子,竟不自觉地犯起了恶心。
我急匆匆进了洗手间,然后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恨不得在搓掉附着在表皮的灰尘泥垢之后再用力搓掉一层皮。
哎,旅店里的事就跟饭店里的事一样,大多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洒脱态度,可倘真碰到一次,也定是会恶心到犯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