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我家的男人（14）

（14）
　　安振义把羊头放入大锅猛煮，他说羊肉不是青山羊，做不出单县羊汤，就做个“天津单县混合羊汤”。爷爷出去时，他小声地对我说，无非让爷爷尝尝山东的羊汤，这么多年，老爷子肯定想家了。我的好兄弟，我拍他一下，他惊呼，不要谋杀亲夫。他的幽默，惹来王达的爆笑：“还亲夫，就你那皮肤，谁爱亲呀？”
　　“你那个小娘们爱亲。”安振义跟我学坏了，取笑王达。王达看看我，脸有点红。
　　羊头烧滚后，安振义改为小火，切碎羊肉，加桂皮，花椒炖煮。安振义说应该还要加白芷，可惜爷爷家没有。
　　一会，羊肉的鲜美味道弥漫了整个小屋，爷爷陶醉地闻着，说：“多少年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孩子，你做的不错。”安振义听到表扬洋洋自得，而后，加入辣椒油，一股香辣味传出来，我和王达都要先尝，安振义不让。
　　爷爷在石桌上摆满碗筷，王达启开白酒，今天为了庆祝找到爷爷，我说一醉方休。一大盆白色乳状的羊汤端上来，安振义先盛一碗给爷爷，爷爷喝一口说：“鲜洁爽口，不腥不膳，不粘不腻，香辣适中，家乡的味道。”爷爷说着，眼圈就红起来。

　　 爷爷高血压，不敢喝酒，怕激动。他喝了一小杯。比起农村的老人，爷爷显得年轻，看起来也就六十岁的样子，皮肤略显苍白，眼神总像遥望什么，说话儒雅，一看就是一个有文化修养的男人。他说：“孩子们，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的亲孙子。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苍天有眼呀！”爷爷的嘴唇又哆嗦起来，我发现爷爷遇到激动的事情嘴唇就发抖，可想而知八年前姑姑的事情对爷爷造成了多么大的痛苦。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一些无法承受的打击和磨难。爷爷自己的婚变、离家漂泊、唯一的女儿出走韩国、女婿的自杀、老伴的死亡、房子被银行抵押拍卖、工资冻结抵债贷款、古稀老人流浪无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爷爷却坚强地活下来，用他的自己话说，国家的钱我一定还上，或许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我想见见我的儿子，我的孙子”，这句话藏在他的心里，我替他说了出来。
　　“爷爷，为了我们祖孙俩以这种偶遇的方式重逢，我敬你一杯！”我喝掉一大杯白酒，我确实高兴。不管我这个爷爷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他了。我和爷爷有过类似的经历，在经历中经受过无奈、纠结、侮辱、悔意和思念，我怎么会不理解另一个人相同的痛苦呢？
　　“爷爷，我们和老屋虽没有正式拜把子，但亲如兄弟。他的爷爷就是我们的爷爷，今后我们来照顾你。”王达又在重复你的爷爷就是我的爷爷这句话，他也喝掉一大杯白酒。爷爷老泪纵横，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爷爷，喝！”安振义的脸越发黑红，这个男人一到节骨眼上，语言压缩到最精简，也是一大杯白酒进肚。
　　 后来，我喝不进去了，安振义还要我喝，他用两只手给我端着酒，他告诉我他们菏泽老家有一个风俗，只要别人给你端酒，你就必须喝，否则就是对端酒人的不敬。没办法，我只有无条件地喝掉。他还说，外地新媳妇进门，婆婆会不怀好意地对儿媳妇说：“看哪个人不顺眼，就给哪个人端酒。”在山东菏泽端酒是必须要喝的。也是过去贫穷的年月，家中来客人了，家中的存酒也不多，主人不舍得喝，就端给客人喝，而遗留下这个民俗。后来，发展为只要端酒就必须喝掉。那天，我也被安振义端到嘴边的酒，喝了个稀里糊涂。
　　我们三个喝成一滩烂泥，三斤白酒。三个人酒量差不多，都自称“一斤不倒”。我们是死缠烂打着回出租屋的，王达酒后吐真言，他说：“老屋，我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一个男人没有女人这叫过得什么日子？”
　　“那个女人有没有丈夫，你想重蹈我的覆辙？”我狼嚎了一声。
　　“有。可是你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日子？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她老公干运输跑长途，他长疫病，每次出发回来，都去电信局拉她的通话单子，发现有男人的电话，立即大打出手。我看到过她乌紫的乳房，还有淤青的大腿里子。她会有什么男人，不过就是几个批发蔬菜的客户。”
　　“你看过她的乳房和大腿里子？”我和安振义好像猫突遇了一条鲜鱼，蠢蠢欲动，下流无耻。
　　“很奇怪吧？她说了，平白担个‘偷男人’的罪名，不如来点实的，打死也比冤枉死好。这几年我在市场贩菜，我们互相照应，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王达破釜沉舟，把自己的秘密毫无保留地袒露给我们。
　　“你们在哪里发生的这件事，说说那个过程。”酒后的安振义有点失控了。
　　“你俩，我不爱说你们，我鄙视你们。那个过程就在她的批发蔬菜屋里，多大点动静，你们没干过？我是中年人，我要娶她，我会对她负责任。”天津人就是不一样，有恃无恐的王达，低级下流的我们，倒像是我和安振义干了那事，我俩无地自容了。
　　“王达，你是我的大哥，我知道你也算个文化人。不管将来你和那个女人结婚与否，你和我的事情殊途同归，你要和她结婚，她会和你结婚吗？你是中年人怎么了，中年人就该随便发生那种事，这种事情像吸大麻，会上瘾的。”我是在痛心疾首吗？
　　“她想和我结婚，否则我俩不会发生关系，我爱她，她也爱我。她已经向法院提出离婚。”王达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
　　又是离婚。都说咖啡的苦与甜，不在于怎么搅拌，而在于是否放了糖；一段伤痛，不在于怎么忘记，而在于是否有勇气重新开始。为什么每个人都向往故事的开始呢？当我们痛苦地想忘记一个人，时间自然会让你忘记，如果时间残酷地不让你忘记不应该记住的人，我们失去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在你开始的时候，你有没有计算过你失去的东西多还是你得到的东西多？我立刻想到我和胡青凤的私奔还有她留给我的羞辱。　　
“王哥，万事慎重的好，和人家结婚就和人家上床，不和人家结婚就不要欺负人家，做男人就要做个真正的汉子。别学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试婚同居。”安振义忽地蹦出一句，像屋顶上掉下来一块灰坷垃。我自己有过前科，对别人没有说服力。
　　我借着酒劲和他俩说了我建厂的计划，他俩都赞成，说把他们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安振义也同意和我一起干，我很高兴。我粗略一算，资金应该没问题，爷爷同学儿子那个大院，我可以找魏爷爷通融一下，先付半年的租金。我还征求王达的意见，如果那个批发蔬菜的女人顺利离婚，他们可以在市区为我开一家旧书刊超市，女的负责店面，王达负责旧书选购和进货。我会根据他俩的投资分红给他们。我再一次劝告王达，如果不爱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婚姻能维持下去，就离开她。天下的女人到处都是，不要去招惹那些有家口的女人。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男人如果处理不好男女关系，脑子永远是一盆浆糊。王达，我不想你步我的后尘，你自己好好想明白。”我气狠狠地去睡觉了，不知道是恨自己还是恨自己的哥们。
　　第二天，我去找魏爷爷的儿子谈租赁院子的事情。安振义找老板谈辞职的事情，王达找那个女人谈离婚的事情。三个人，各怀心事。分头行动。
　　经过了解，魏爷爷的儿子之所以造成厂子倒闭的状态，一是经营不善，二是销路闭塞，三是市场动态模糊。没有搞清市场吞吐量，盲目生产，造成产品积压。工人工资没有按时发放，导致员工流失。一系列原因，使厂子最终走上绝路。他一直想转租出去，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对他说，因我的资金有限，我只想租用他的大院，等我具备一定的实力再租用他的厂房。在商言商，他在减免我一些租金的前提下，我俩痛快地签好房屋租赁合同。
　　安振义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包工头克扣了他半个月的工钱不说，他六百元的押金，老板说半年后才能支出。
　　和王达相好的那个女人的男人倒是很痛快地答应和女人离婚，条件是女人必须带走孩子，房子东西一律归他。我问王达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反常，王达说女人告诉自己的男人她和王达那个了，男人恨不得撞了南墙摔死，咬牙切齿地骂女人滚蛋。女人如释重负地找到王达，告诉他自己虽没有分到家产，但是自己手中的钱也够开个店的。几年来，男人对她污蔑怀疑，又打又骂，她早就留了一手。王达告诉这个女人我想在市区开个旧书刊超市，女人就说房屋租赁费和旧书进货的费用，她给我投资。我听了，觉得这个女人满义气的，像山东女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