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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4)

作品名称:曙光初绽      作者:孙兴盛      发布时间:2020-07-26 08:44:50      字数:4257

  三人三骑,“的的得得”走出四郎坝东川,天将黎明。
  当他们踏上川口的“门槛岭”,晨曦从青羊街东边的山岔间射了过来。大地开始苏醒,山雀迎着东方的熹微,在树枝间跳跃;兔子鬼鬼祟祟地从马蹄前边遛走;乌鸦在不远的岩石上哀啼;三个人的坐骑不约而同的骚动起来。柳小凤的白马迎着鬼谷口,抬起了两只前腿,腾在空中像要飞起一般,几乎把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按照那十几名小喽啰的交代,柳小凤他们三人径直向鬼谷口村的北坡走来。绕过一面山梁,对面树丛中现出一座茅屋来。柳小凤这才明白,这茅屋正是一个多月前她去县城买棉衣棉被时,向红军透露军情的那户人家。想起那个叫山老大的老汉与红军营长的亲密关系,想起老汉那对狐疑不定的眼神,想起他那和自己面容有点相像的小姑娘,她慌了……
  “大王奸污的莫非是他那可爱的小闺女……”
  柳小凤心里立时惶惶不安,怦怦跳动,没法继续骑在马背上。她跳下白马,牵了缰绳,抄着林间小道向茅屋走来。
  茅屋门口的打麦场上,躺着一只死狗,狗的身边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柳小凤三人把马拴在门前的香椿树上,然后向屋内走来。
  茅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一切呈现出纷乱的状态,家具东倒一个,西歪一个;火炕上一床露出棉絮的烂被子乱七八糟地扔在一边,炕席中央露出盆大一个破洞;一只用树股撑起的三条腿的兀凳倒在屋门口;屋中央的地面上有一堆烧焦了的炭灰……
  不见主人,柳小凤他们正要转身走出门外,一只黄狗“汪”地一声扑进门来,咬住了分队队长的裤角,吓得他们朝后倒退了一步。紧跟着二十多名穿着灰色服装的红军战士,提着手枪冲进屋子,将他们团团围住,一齐把枪口对准他们:“干什么的?”
  “我们是……”柳小凤支支吾吾地一时无法回答。
  几句红军战士一个箭步冲上去,抽走了他们别在腰间的手枪。
  “快说,你们是干啥子的?”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老红军问。
  柳小凤知道这伙人是她久已渴望见到的红军,心里暂时平缓了一些,只好照实说:“我是玉皇顶山大王黄占山的压寨夫人,他俩是我们山寨的两个分队队长。”
  话刚落点,二十多名红军战士一拥而上,立即反背了他们的双手,每个人又被结结实实地捆了一条绳子。
  红军战士押着他们走出茅屋,将三个人的绳子拴在一起,然后又将他们捆到拴马的香椿树上。
  那个操四川口音的老红军手里提了手枪,走到柳小凤面前,用冷峻的眼神瞅一眼柳小凤,说:“你们的山大王昨日来这里行凶,你知道不知道?”
  柳小凤闭起羞愧的眼睛说:“知道。”
  “是你让他们来的吗?”
  “我哪能让他们来,他们是避过我作恶的。”柳小凤说,“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向受害者及其家属道歉的……”
  站在四川口音身后的一名莽汉子,捞起身旁的一根柳木棍,冲上来说:“你他妈的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男人作了恶,你又来假赔人情,一丘之貉,同样的该杀!”
  莽汉子说着就要抡起柳木棍朝柳小凤头上劈来,被那四川口音的老红军挡住了:“别忙,别忙!问明白以后再送他们上西天也不算迟……”
  “我真的是来赔罪的。”柳小凤说,“大王他们是瞒着我出外的。当我知道他们在这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以后,我打了他,骂了他,然后就背过他来这里想找到受害者……替她赔罪。”
  “她死了!”操四川口音的人听了柳小凤情真意切的陈述后,沙哑着嗓门,用哀凄的音调说,“她叫山菊花,她被你们的山大王奸污后,当即昏迷不醒……因为流血过多,一口气赶不上来,就……离开了人世……”
  那个莽汉子又捞起柳木棍,高高地举在头顶,说:“你男人害死了她,我就要用你们三个的性命来赔偿她!”
  操四川口音的人挡住莽汉子的柳木棍说:“欠债者还钱,杀人者偿命。谁害死了山菊花,谁就得抵命。压寨夫人不是参与迫害山菊花的罪魁祸首,我们不能加罪于她。”
  正说着,茅屋后面又转出一伙人来。几个穿着红军服装的人搀扶着山老大,踏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走向茅屋门口。柳小凤抬起头,从蓬乱的发丝中望过去,只见红军营长赵云龙也在其中,他肩上斜挎着盒子枪,脸阴沉得可怕,像要痛哭的样子。柳小凤在绳索中挣扎了一下,用急切的语音喊道:“赵先生!”
  赵云龙离开山老大,向捆绑他们的香椿树走来,当他发现被绑着的是柳小凤时,吃了一惊,立即冲上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莽汉子忙说:“我们逮住了黄虎的压寨夫人,还有他的两名分队队长。”
  赵云龙这才认清,被捆在香椿树上的确确实实是柳小凤。只见她披头散发,一张粉脸早被清晨的寒冷空气冻得青一块紫一块,鼻涕淌到嘴角,两腿索索发抖,一对发红的眼睛露出渴盼的神情。
  那操四川口音的老红军说:“赵区长,她说他们是来道歉的……”
  赵云龙也已判断出柳小凤一个大早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她肯定他们是来这里赔罪的。赵云龙命令红军战士将柳小凤他们从香椿树上解下来,他向周围的红军战士解释说:“压寨夫人和山大王不同,她是好人。你们不要以为土匪都不是好东西,其中相当大一部分人是被逼为匪的,他们也是受苦人出身。柳小姐之所以当上压寨夫人,也是被逼出来的,并非出自心甘情愿……”
  柳小凤被解下来了,两个分队队长也被松开了绳子。
  由于绳子捆得太紧,加上寒冷的空气冻得她腿麻木,柳小凤在松开绳索后,“扑沓”一声瘫倒在地上。赵云龙忙扑上去扶起她。
  柳小凤从赵云龙的手掌中挣脱出来,跪着挪到山老大跟前,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口里还不断地说着歉疚的话。
  两个分队队长也跟在柳小凤身后跪倒了。
  山老大望一眼跪在地上的柳小凤,见她跟山菊花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容,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她来茅屋给红军报信时,跟山菊花站在一块。那时,他的心中曾升起过一股疑团,有句话想当面问问柳小凤。但出于事态紧张,又咽了回去。如今,山菊花死了,望着这熟悉的面容,原先的那股疑团,又涌上心头……
  “你……”刚说了一个字,山老大又顿住了。女儿刚死,热血还没有冷却,何必提这令人伤心的事呢。他噎住了,一时难过,就仰面对着蓝天失声痛哭。
  那个操四川口音的老红军立即走上来,搀住了山老大的一只臂膀。
  柳小凤听到山老大回荡在山沟里的哭声,十分伤惨,十分凄凉,心里一酸,同情的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她跪到山老大的脚下,颤着声儿说:“大叔,我要见见你的女儿……”
  山老大的哭声更加凄惨了。赵云龙走上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柳小凤,用同样伤情的话语说:“……我们连夜晚给山菊花在后山挖了一个墓坑,天亮后,卷了一页破席,埋了……”
  柳小凤捂了泪脸,摇摇晃晃地向后山就跑,十几名红军跟了上去。
  绕过茅屋后边的小路,爬上屋后的山坡,向阳处显出一座新坟来。新坟周围是红军战士刚刚踏倒的山花,山花已经干枯,但它伴着新坟,安详地躺在山坡上。
  柳小凤扑来爬在刚刚垒起的湿土上,大声嚎哭,一边哭着,一边把湿土抓起来又放下去,放下去又抓起来,然后又像疯了一般绕着坟冢转圈圈。
  当红军战士扶着山老大从茅屋来到山菊花的坟前,柳小凤又从枯草丛中折下三根柳树枝,如三炷火香一般,插在山菊花的坟前,然后痛切地伏下来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山老大触景伤情,又放声痛哭起来。柳小凤走上去拉住了他瘦骨嶙峋的老手,哭着说:“大叔,你没了女儿,今后,我就是你的女儿……”
  山老大浑身抖索了一下,接着就缓缓地摇起头来。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一个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怎么能做他的女儿呢?虽然她和自己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但,这做女儿的事是绝对办不到的;再说,她是仇人的妻子,想起仇人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的全家碎尸万段……
  山老大失望地扭回身,跌跌撞撞地又回到茅屋里。
  山风在吹,树枝在摇曳,地上的枯草在颤抖。
  赵云龙搀扶着处于昏迷状态的柳小凤,从后山走了下来。
  柳小凤哭红了眼,望了望在山风中摇摇欲坠的茅屋,给她的分队队长吩咐了一句,那两个分队队长急去白马背上将一条褡裢子抬下来,送到茅屋里。柳小凤跪在屋子中央,面向山老大,说:“大叔,山大王逼死了小妹,我十分痛心,这种损失是无法赔偿的。别的什么没有,我只送来一千大洋作为赔偿,请大叔收下吧。”
  山老大瞪着可怕的眼神,发疯般地走过来踢了柳小凤一脚,什么话也没有说,捞起褡裢猛地一摔,撂出茅屋门外。大洋从褡裢口蹦出来,滚了一地……
  赵云龙拉起跪着的柳小凤,又给她的两个分队队长使一下眼色,走出茅屋,直向拴马的香椿树走来。赵云龙解下柳小凤的白马,和柳小凤一道儿走出打麦场。两个分队队长也牵了自己的坐骑,跟了上来。
  赵云龙决定送柳小凤一程,同时想说一说红军对山寨的看法及其今后的策略。
  走出西鬼谷,踏上四郎坝东川的石子大路,赵云龙替柳小凤牵了马,两人并排儿行走。两个分队队长看他俩要说话,都知趣地拖在后边,不去打扰他们。
  赵云龙望了望拖在后边约半里路的两个分队队长,问:“柳小姐,你如实告诉我,目前的山寨里,谁是主宰?”
  “那当然是山大王了。”柳小凤说。
  “你觉得你的地位如何?”赵云龙问。
  “人家说我坐的是第二把交椅,但我觉得我的权力有时还在山大王的侄子独眼老五之下。”柳小凤说,“不过,我常常这样想,如果设置三个山头,大王和独眼老五各占一个,我柳小凤另外占一个,同时插起聚义的旗帜,让山寨里的弟兄们自由选择,我敢肯定,跑到山大王那里的是极少数的几个顽固分子;独眼老五那儿不会有一个人跑过去;而跑到我这边的人要占绝大多数。我敢肯定。”
  赵云龙望一望走在后边的两个分队队长问:“他们会站在你这座山头上吗?”
  柳小凤说:“除了山大王和独眼老五以外,山寨里的大小头目都是拥护我的。他们两个自然会站在我这一边。”
  “这就好了!”赵云龙说,“假如有一天红军或者游击队要吃掉山寨,或者把山寨里的众弟兄收编过来,我希望你能作为内线,把山大王和独眼老五孤立起来,然后由你把弟兄们引导到红军或者游击队里边来。”
  柳小凤兴奋地说:“你说这是真的吗?什么时候?”
  赵云龙笑着说:“也许有一天会成为事实,不过,目前我们还不考虑这么做。目前,我们对山寨仍然保持友好关系,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
  柳小凤说:“大王昨天来红军的地盘骚扰,红军怎么不打击他呢?”
  赵云龙说:“当我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后,就赶来了三十多名红军战士。大家都要追赶那些行凶作恶的坏人,但从山老大的口中知道这些坏人正是山大王他们,大家就决定不再追赶了。因为我们跟山寨订有友好协议,山寨虽然违犯了协议,但我们红军决不食言,我们要严格地执行诺言。”
  柳小凤深情地望一眼赵云龙,很信任地说:“红军总是讲义气的。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加入到红军的队伍里去,成为一名光荣的红军战士。”
  赵云龙握住柳小凤的手说:“红军欢迎你,红军队伍也需要你,你就等着吧,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
  已经到了玉皇顶山下,赵云龙紧紧地握了握柳小凤的手说:“不送了,我该回去了。再见!”
  柳小凤拉住赵云龙的手,舍不得放开,用多情的眼神瞅一眼赵云龙说:“再见,赵先生!”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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