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青山血祭（1）

　　九十年代的世界风云，变幻得剧烈，变化得莫测，是始料不及的。一九九一年，邻国的解体，让世界政治格局发生着急剧性的变化。这一变化，让山沟里的官兵们又揪起了心，形势的走向，成了左右他们命运的风向标。但当一纸换防的命令下达后，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方知道和平与发展的主题，不会因局部形势动荡而受到影响。进城不再是梦，而是即将到来的现实。
　　青山六次的青黄交替，见证了吴为哥仨已经扎根在这里五个年头了。这五年来，从开始的度日如年，到如今的时光如风，岁月的荏苒，汗水的滴落，他们对这里有了熟悉的不舍。他们不是爱上了这里，而是习惯了这里。仕途上有了小小的进步，总算是安慰了下诸多不满的情绪。
　　德宝成了一连的代理连长，李晓彬调成了副连职干事；吴为虽然职务未动，可为了照顾他那“老腰子”，也为了鼓励他的“大义谦让”被调进了机关，干起了保卫工作。徐连长算是结束了基层的苦熬，进机关当了股长。虽不算江山代有“人才”出，可历史总会自然地把新人推到应该的位置。
　　
　　“我说兄弟，你这是啥情况？大周末不休息，搁这鼓捣啥呢？”李晓彬和吴为宿舍只隔了一个房间，一大早就听到这小子“叮叮当当”折腾东西，穿着大裤衩子的李晓彬，眯着眼睛探头张望。住了楼房，有了单间，这日子可真比基层舒服多了，吴为干劲也足，李晓彬认为这小子周日还在搞个人卫生。
　　“倒腾啥？老婆大人要来视察，我不得准备准备吗？”吴为似乎并没有久别新婚的期待感，倒是觉得来了一个大麻烦。
　　“嗨，我说你小子瘸子屁眼——邪（斜）门呢？媳妇来是好事，你咋还满肚子不乐意呢？不会你小子外面有啥野花了吧？”纯是敲山震虎的一套把戏。
　　“靠！你小子看看，周边几十里猪都是公的，还野花？”吴为撇着嘴，瞄了眼李晓彬的大裤衩子，“进来，整一支。瞧瞧，咱爷们就是纯，裤衩子都是纯绿色，哈哈。”
　　李晓彬大拖鞋“啪嚓啪嚓”几步进了宿舍，坐在椅子上，叼起了烟：“没野花，不正好媳妇这盆花来了嘛。熊样，得了便宜卖了乖。”
　　“主要咱这死地方交通太不方便。火车倒火车，下了火车倒汽车，这折腾一天一宿，大人行，我那儿子才两岁，这不是遭罪吗？”吴为苦着脸。他知道山沟里的官兵就怕这进出的旅途，休假打怵往家奔，归队不想往回来。那点工资捐给了铁道部铺铁路不说，还能把自己折腾得几天缓不过精神来。
　　“可也是啊。不过部队马上要搬了，咋也让老婆孩子体会下山沟里的风光呀。省着将来吹牛扎根边防，儿子不信。搞不好还子承父业呢，那叫代代光荣。”李晓彬“嘿嘿”一乐，小烟喷得那叫悠闲。
　　“屁话。老子的儿子可钻不了山沟喽。”吴为一副自信的神情。
　　“为啥呢？”
　　“老子替儿子钻了。”
　　“靠，你还替儿子娶媳妇呢。”李晓彬一脸的奸笑。
　　“他奶奶的，把烟给老子吐了。”吴为伸手去拽李晓彬的大裤衩子。
　　“嗨！嗨！虚构虚构。要文斗不要武斗。”李晓彬嘴叼着烟，双手死死地抠住裤衩带。
　　“你这狗嘴，就是吐不出……”吴为“呸”了一口，正在发着狠话。
　　“象牙象牙！要能吐出来，兄弟我一定先送给我那大侄子，雕一辆象牙小轿车，上面架一挺机关枪，一看就是做军火生意的，绝牛！”李晓彬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大了，赶紧弥补说话的漏洞。
　　“不成，送大客车。我儿子不喜欢小轿车。”吴为也不往心里去，兄弟之间谁会计较“无意”的伤害呢。
　　“这可是为啥哟？坐轿车是官，挤大客，那是进城的老农。”李晓彬是一种不解的眼神，瞧着吴为。
　　“娘的，这小子做病了。小时候他妈抱着他坐公交车，看到一辆出租车被大卡车撞了，你说他胆小不？从此一坐小车就哭，非得坐大车。看来也没啥大出息，嘿嘿。”吴为掐灭了烟头，挠了把寸头的脑袋。
　　“这是受刺激了，这可不像你。”李晓彬戛然而止，不吱声了。
　　“你小子啥意思，话里有话吧？”吴为再次瞪起了眼珠子。
　　“没有没有，你胆大、胆大，等老婆来收拾你吧。”见势不妙，李晓彬撒腿就蹽。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让德宝给送点柴米油盐不？他是连队的主官，这小子‘富’得流油，纯地主。你得补哇。”
　　“滚！”吴为一拍桌子，走廊里一串“踢踏”声，接着是开门声。李晓彬准备再睡个回笼觉，这两天准备首长的一份讲稿，他可是没少熬夜。
　　
　　部队要换防，这可是军营内的大事，可也搅动得当地的百姓蠢蠢欲动。驻守几十年，突然撤走，装备可以拿走，但房产却是动不了的。还真就有那样的人，早早开始觊觎这点“油水”了。但有些人却不是惦念着财，而是盯上了军营的人。这部队一撤，如同放干了湖水，露出了湖底，领导可是开始挠起了头，这不就是常言说的“出水才见两脚泥”嘛。
　　李政委当了主官，自然抓大放小管起了全局，但那怒气还是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他是在狠狠地剋着连队的一位小排长，这位官小，但惹的事可不小。
　　“你这心可是够花花的，刚来一年，就勾搭上了姑娘，你这本事可不小哇？我不是不讲人情，不反对干部在驻地搞对象，可你也不能部队一进城，一脚把人家给蹬了吧？你这人品太成问题。如果不是姑娘哭着喊着来找，组织上还不知道呢。这事处理不好，我处分你！”随即是茶杯墩在桌上的声音。
　　被训的是去年才分配到部队的孙排长，中等个，白净脸，两只大眼珠子一滚动，透着一股的精灵气。他是做梦也没想到，在当地处的这个姑娘还不是个省油的灯，平时的温顺可不等于关键时候的老实。现在被捅到了首长的桌面上，他也只能是低头耷脑，让领导撸个茄皮色。无论首长咋骂，他就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说你们这帮小年轻的，裤腰带咋就那么松？当地姑娘有多少要通过找个当兵的爬出山沟沟，你倒是不知死活。如果是真心相爱，组织不干涉；可要是调戏人家，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如果破坏军民关系，格老子的，脱了军装滚回家种地去。”“当”茶杯又是重重地墩在桌上，这次又多了拍桌子声。
　　孙排长还是挺直了身子，耷拉着脑袋，心里这个悔、这个恨。真要是被处理转业，那这军校算是白考了，跳农门也是彻底没戏了。自己可是全家的希望，这可不仅仅是丢人现眼的事，而是要父母老命的事。喉头蠕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不开口是过不了关，自己的梦还得自己圆。
　　终于抬头瞄了下首长惨白的脸，眼光下垂，声音颤抖地说：“首长，是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处理这事，保证不影响军民关系，给姑娘一个满意的交待。”声音不高，但也透出一种真诚的态度。
　　李政委的屁股总算是坐在了椅子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姑娘也不错，虽然胖了一点，也不丑，你要为人家负责。”
　　“是，一定负责任。”孙排长一挺胸，扬起了头，脸上不再紧张了。
　　“你小子不知道。别看这地方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几乎家家都有海外关系，那是特殊的历史时期遗留下来的、‘老毛子’帮着打日本鬼子的遗产。这要在过去，政治审查都不能过关。现在松了，限制少了，你们这帮小年轻的，真能抓机遇。”政委继续进行历史教育。
　　首长也真是佩服现在的年轻人。曾经徐连长搞个对象，是那样费劲，领导就怕干部打光棍。这才几年？年轻干部的恋爱观可是不得了，人在哪爱就在哪，可倒不会让自己寂寞下来。部队马上要进城了，如何堵住这帮小年轻情感的闸门，他可是颇感压力。曾经的疏，现在的堵，对于这样戏剧性的变化，李政委也觉得自己的思想是不是跟不上潮流了。
　　
　　孙排长走出首长的办公室，这脑袋瓜子才开始灵转起来。本地的唯一大“城市”——罗子沟镇，听这名字就够土气的，不看字，还以为是养畜牲的地方。镇子不大，但人员复杂，当年苏联红军进东北打小日本，正是走的这条路；而罗子沟镇正是这条路上的一枚棋子，自然会留下小日本、老毛子的遗迹了。
　　他也不常去镇里，毕竟离着二三十里地，可就是这偶尔的几趟，和这姑娘也只是在镇上的商店里的一次奇遇，就“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无意间，姑娘卖给他几张“侨汇券”，俩人便有了交集。“侨汇券”只有有海外关系的人才会拥有，在物资不丰富的年代，这东西不仅有优先购买权，更有着巨大的优惠权，可是稀罕之物。后来他才逐渐知道姑娘家还真是个土财主，家里半山坡的人参园子，几十万的资产，那在八十年代末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加之海外亲戚关系，农村出来的孙排长真是动了心了。他哪里知道部队这么快就要进城？按他的话说“知道自己尿炕，晚上还不睡觉了呢”。本想着悄悄瞒着姑娘一段时间，部队拔寨一走，也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这姑娘可不傻，先找首长奏了一本，公开关系，想甩那可是墙上挂帘子——没门。
　　经首长这通骂，孙排长也觉得自己良心不正，干脆好好谈下去，自己也不亏。
　　他倒是自我安慰地想开了，可首长的神经却是绷紧了。常言道“拔出萝卜带出泥”。现在整个军营都要拔寨而起，能带出啥来，他可不得不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