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我瞧着了手里十分熟悉的毛毛虫面包，我以前经常吃这款桃李面包，但并没打算据为己有，而是推回给了卢经理，并说了句：“不吃，我减肥。”
　　“从现在开始减肥？”卢经理笑问。
　　“是的。”我说。
　　“别闹了，兄弟，减肥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到效果的，你看我有多少斤？”卢经理说。
　　“一百三。”我说。
　　“你说少了。”卢经理说。
　　“少了？”我说。
　　“对，少了，我现在一百五十斤嘞。”卢经理微笑说。
　　“一百五？我还真没看出来。”我说。
　　“没看出来吧，其实我身高是比你矮了些，但也没矮多少，我一米七八呢，所以一百五十斤不显胖。”卢经理说。
　　“也是。”
　　我胡乱应了声，但心里面的自卑感竟又开始作祟。他一米七八的个头一百五十斤，我一米八五的个头应该一百六十斤才好，可是呢，我却足足多了五十斤，可能还不止。
　　“你知道我以前多少斤吗？”卢经理突然转变话锋，问道。
　　“多少？”
　　我这个人最讨厌猜谜，尤其是毫无意义的猜谜，左右你都会说出来，还问我干什么，无聊吗？还是需要我的错误答案送你一抹脸上的光彩呢？
　　“二百。”他知我懒得回答他所谓的问题，还是自报了答案。
　　“二百？我惊呼，“真的假的？”
　　我本想平平淡淡让他的自夸尽量低调些，却不想还是没能把持住，因为他回复我的答案竟是如此的骇人听闻。
　　“当然是真的啦，我骗你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吗？”顿了一顿，卢经理继续说道，“我以前真的差不多有二百斤呢，跟你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去哪儿都自卑，连正脸看人都不好意思；后来我找了一份工作，我就下定决心开始减肥了。工作的辛苦再加上内心无比坚持的信念，不到半年时间，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人一瘦啊，运气也变好啦。”
　　“瘦还能改变运气？”我将信将疑，满心狐疑地问。
　　“当然能啦。人一瘦啊，就有了好人缘，人缘好了，运气还会差吗？”卢经理笑笑说。
　　“……”我仰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如果你认为我说的不对，你可以反驳我呀。但你并没有反驳我，那就说明你也认同我的说法。记住，兄弟，对了，你应该没我大吧。”卢经理忽然问起了我的岁数。
　　“我三十二。”我说。
　　“那没错，你没我大，我今年都三十五了。记住我说的话，这个社会需要人缘，需要朋友，哪怕是利益关系下的朋友，也是朋友。朋友多了，你的发展空间也就大了。所以呢，你首先要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形象，不能再像现在这么臃肿了。等你改变了形象之后，你会发现，你的人缘就会变好，再加上你的头脑，你的发展就会无限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卢经理说。
　　“明白。”我说。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今天的心情非常好，不然我也不也会跟你说这么多。”卢经理笑着说。
　　我不晓得他之心情好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跟他招来的普工都面试成功上岗有关，具体人头钱多少我也不知其中行情。但这东西呛不住基数大啊，就算一个人头钱每个月才二百块钱，五十个人每个月就是一万块，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可是不小的收入啊，况且他还有中介公司给他发放的基本工资，奖金分红等福利呢。
　　“你在这一行干了多久？”我突然问道。
　　“差不多七年了吧。”卢经理说，“咦，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淡淡地说。
　　“那最好啦。”
　　卢经理应该很讨厌我问太多关于中介这一行的事，虽然从网上，从经历中也能得到一些这样或那样的启发或了解，但他们对外仍然讳莫如深，极其普遍的中介行业已不再神秘，只是其中仍有许多神秘的内情他们只许内部人知道，外面的人则一向排斥。
　　卢经理再一次把那个毛毛虫面包递到我手上，并笑呵呵地对我说：“加油，兄弟。”
　　我谢过卢经理的慷慨解囊，讲心里话，我是真的饿了。中午的一碗饺子，下午的两把瓜子对于一个年纪三十二岁，体重二百来斤的男人来说当一顿饭尚可，当一天的饭属实少了些，我可以忍，但我的胃却忍不了。
　　就在卢经理回到前面的座位上跟那个又白又胖又肥的家伙开开心心地聊着的时候，我三口两口就把手里的毛毛虫面包吃进肚子里了。我的肥胖是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尤为重要的原因就是暴饮暴食，快、猛、狠，我要是真的想减肥，首先急需解决的就是这点。
　　这个时候我很想抽根烟，但想想还是算了吧，虽说大巴车上一共只有四个人，可人家都没抽烟，自己又怎么好意思抽烟呢。
　　形象，形象，所谓的形象，所谓的素质，哪怕装，哪怕忍，哪怕极其难受地憋着，也要自控，否则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迷迷糊糊的一觉，大巴车到了苏州。车窗上微凉，睁开惺忪的双眼一看，敢情苏州又是一场雨水，滴滴答答在车窗上缓慢流淌着。我收起睡意，整张脸尽量贴在车窗上，只为让自己精神精神。
　　很快，那个又白又胖又肥的家伙下车了。再之后，在一个路边，我和卢经理也要下车了。
　　下了车，淋着微微细雨，我问卢经理：“今天晚上我上哪儿啊？”
　　“你放心，我已经跟人家联系好了旅店。”卢经理说。
　　“旅店？”我喃喃地说，脸上飘过一丝惆怅与窘迫。
　　“对呀，你得住旅店啊，不然你睡大街啊。”卢经理略显奇怪地瞧着我，讶然而笑，说。
　　“可……可旅店，旅店太贵了。”我说。
　　“不贵，住一晚才一百块钱。”卢经理开解说。
　　“一百还不贵？”
　　我难得为一百块钱惊呼，但这一次，我真的惊呼了。
　　“一百还贵？别闹了，这里是苏州，兄弟，叫一个普通旅店都得一百块钱，可能还不止这个数。实话跟你说，这家旅店跟我们中介公司一直有合作关系，所以才会这么便宜。再说了，周聪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你把旅店小票发给他，等你干满十天这个钱还会返给你的，不让你花一分钱。”卢经理解释说。
　　“这我知道，但我……哎呀，我跟你直说了吧，我现在手上根本就没有一百块钱了。卢经理，要不这么的，你先借我一百块钱，等我找到工作我立马就还给你，我这个人绝不失信。你呢，行行好吧，我现在真的身无分文啦，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睡大街吧。”
　　“这个……这个嘛……”
　　适才在大巴车上还跟我侃侃而谈的卢经理，一时间变得口齿不利、口干舌燥，讲起话来、给个回复都显得是那么困难。
　　“怎么，有难处？你放心，只要我找到工作，干满十天，一定还；我要是欠钱不还，天打雷劈，让我不得好死。我都立下毒誓了，你看你能不能帮兄弟一把？”我近乎央求地说。
　　“这个……该怎么跟你说呢。”卢经理犯难地说。
　　“咱们兄弟，有什么你就直说呗。”
　　我还是那么豪放不羁，可他却已不是之前那个可以拿着一厚摞身份证逐一点名，然后跟大家三令五申，阐述着各种条款、工作内容、薪资待遇、注意事项等等的中介人事经理了。
　　“你倒是说句话呀，我们俩还都挨雨淋呢。”我催促说。
　　“实话跟你说吧，你是周聪招来的，不是我招来的，所以你有什么困难应该跟周聪说。我呢，有心无力，实在是帮不了你什么忙。”
　　我万万没想到，卢经理沉思良久居然跟我来这么一句。我冷笑一声，说：“我想我们是朋友，管你借一百块钱让我度过这一晚。可我万万没想到，你非但不打算借给我这一百块钱，反而还把这点儿小事直接推给周聪了。抛开应不应该，我就问你一句，哥们管你借一百块钱就那么费劲吗？”
　　“你既然都说‘这点儿小事’啦，那么你自己还办不了嘛，跟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给你打一百块钱过来，这总该可以吧。实在不行，你跟周聪说说，让他帮你。我呢，得回家了。”卢经理索性也拉下脸子来，再懒得与我废话连篇，耽误时间。
　　“行，你走吧，我算是看透你了，什么人呢，他妈的！”
　　我恨恨地说，尽量不让卢经理那稍微弯腰的背影污了双眼，随即给周聪打去电话。
　　“你从南京回来啦？”
　　周聪在电话那头问，听着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的关切，热情极了。
　　“啊，回来了。”我冷冷地说。
　　“躺床上休息呢？”周聪问。
　　“休息？我休息个屁呀，我现在还挨着雨淋呢。”我哂笑说，就差爆粗口了。
　　“什么情况，我不是让卢经理为你安排旅店了吗？”周聪说。
　　“旅店是安排了，但我现在没钱住，旅店一百块钱一宿，我现在身上，手机山海加在一起总共还不到一百块钱呢。”我说。
　　“那……那怎么办？”
　　周聪的语气变了，给我感觉已无适才的热情。
　　“还能怎么办。对了，哥们，麻烦你个事儿呗，你看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百块钱，让我度过这一宿的难关；等明天我找到工作，卢经理跟我说好了，他，哦不，你们一定能帮我安排上，我上了班，干满十天，一定还你，要是不还，天打雷劈，让我被车撞死！”我再一次向周聪发起毒誓。
　　“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每个月还要按时还房贷，还车贷，孩子上学得花钱，老人治病得花钱，再赶上这疫情，差点儿都活不下去了。要不是赶上了复工潮，我都抑郁得想死。你是不知道，我现在的生活有多辛苦，有多累，有多难。哎，谁都不容易啊。”周聪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